至于像董小山他们家这样的小门小户,是想都别想的。
上一任的队长,就是陆小绢的公公莫老汉,也因为他能专营,居然一跳跳到了大队长的位置,也因此,那段时间,莫家湾两姓“相安无事”的局面一度被打破,莫姓人妥妥地稳压了李姓人一大截。
直到莫老汉因为账目问题,被撤了大队长的职位,李姓人的势力又隐隐抬起了头,甚至还抓住莫海亮的小揪揪,把他的保管员也给撸了。
所以,这会儿借着陆小绢的事情,这对母老虎婆媳干脆一顿指桑骂槐,把李家的带头人李永清也给狠狠地踩了一道,听得李永清的媳妇儿忍不住狠狠地剜了他一下。
她就说了,莫家的事情他就不应该乱掺和,这下好了吧,黄泥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这么想着,她也忍不住瞪了陆小绢一眼,个净招事的狐媚子,呸!
陆小绢收到她愤恨的眼神,心里的悲苦更甚了。
今天因为她这件事,队里人连工都不出了,一个个围在她在屋外看热闹,有幸灾乐祸的,有同情的,刚开始还有人劝架,但被她的恶婆婆一通骂后,全都歇了火不敢再向前了,现在,就连队长,都被他们说得不知如何吭声了!
唯一让她觉得庆幸的就是,女儿妮妮被吓哭后,让董小山的妈妈抱了出去,她不用担心,女儿因为看到这一幕,再被吓病了。
陆家绢虽然身心俱疲,被扇了两把掌的脸颊也是隐隐作痛,但她还是再次一字一句给自己正名。
“我说了,我不是贼,我没有偷你们的东西!这糖是我在月湾队的朋友送我的!”
“嘁,还不承认,昨晚你去了家里一趟后,今天家里的糖就不见了,还出现在了你屋头,不是你偷的,难道它还会自己跑来不成?还扯什么别人送的,我家二弟不在,难道你还真在外头找了个野男人,给我二弟戴了绿帽子不成?”
“哈哈哈!”她这龌龊话一出口,立马有人笑了起来,是莫家那群同她志同道合的女人。
“你——”
“糖是我送她的!”
气得满脸通红的陆小绢,刚要再为自己辩护,夏居雪已经一边大声说着,一边穿过人群钻了进来,看到陆小绢的惨样,先是一愣,然后憋了一路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了!
*
只见人群当中的陆小绢,泪痕斑斑,头发凌乱,脸颊上清晰可见五条红指印,可见打人者用了多大的力气,而且,她衣服下摆还被扯破了,总之,一身的狼狈不堪。
夏居雪心里的火气“腾”的一下,蹿得更旺了,她满脸愤慨地瞪视着莫老太婆媳俩:“糖是我送给她的!你们无凭无据的,凭什么污蔑人还打人?”
夏居雪的突然出现,让现场安静了几秒钟,莫家婆媳俩也怔了一怔,但很快,她们看着夏居雪,露出了轻蔑的神色,一连串的脏话臭话,更是像炒黄豆般,咯嘣咯嘣地从嘴巴里吐出来。
“哟!这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小蹄子?你说是你给她的,就是你给的了?老娘懂得你是哪个哟?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你这模样,也敢来给人撑门面壮声威?你要是闲得发慌,就自家回去送人摸,教人捏,老娘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就是,谁懂得你是哪个哟?看你这白骚骚的模样,也是个和她一样从城里来跟我们抢食的吧?你们这群人,连自己都养不活自己了,还有钱买这么精贵的糖送人,骗鬼呢!莫非,你也是找了个野男人——”
“你们这对黑心辣肺贪婪无耻又肮脏嘴臭的毒妇,让你们随便打人骂人说人脏话——”
长到二十岁从未跟人动过手,就算是心里火气再大,也不过是软中带硬的怼回去的夏居雪,此时此刻,是真的出离愤怒了,对这对婆媳的厌恶,犹如火山爆发般,彻底地沸腾起来!
谁能想到,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今天,明明已经解放了二十年的今天,广播里三天两头宣传着‘妇女能顶半边天’的今天,还会发生如此的丑剧,而那个像封建社会的小媳妇般,被婆婆磋磨迫害的可怜女人,还是一个受过教育的知识女性!
怒火中烧的夏居雪,冷眼瞅到地上丢着的一根扁担,那是莫家婆媳俩原本要拿来给陆小绢跪的,被李永清呵斥后,才暂时作罢,所以,就那样被丢在了一边,这会儿,却被夏居雪一把捡了起来,劈头盖脸朝着那对婆媳就砸了过去。
“啊——”
猝不及防间被砸了个正着的莫家婆媳俩,发出两声刺耳的尖叫,围观的圈子哗的一下,圈开了好大一块,就怕被夏居雪“误伤”,而刚刚钻进人群里的邵振国和王秀梅,则是彻底惊呆了!
我滴个天老爷啊,今天他们听到看到的“震惊”,真是一轮接一轮哪!
……
八卦这个东西,总是能传得飞快。
这不,不过短短两天的功夫,附近几个大队的社员,都知道前进大队前大队长的婆娘和大儿媳,因为贪人家送给二儿媳的两包红糖一包白糖,诬陷二儿媳是家贼,真不是个东西!
“说是砸她们扁担的那小媳妇,是个白白净净的知青,还是个军属,那婆媳俩,原本还想喊族里人收拾人家呢,一听是军属,又是他们自家理亏在先,平时一个个喉咙大得很,那天,硬是谁都不敢出头,最后,不但要给自家媳妇赔礼道歉,还要赔糖,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那两个母老虎,该,看她们以后还敢仗着自家人多屋檐大,胡乱欺负人!”
“那婆媳俩,眼皮子也忒浅了,几包糖,也值当那么眼红,难怪自家男人,不是被撸了大队长,就是被撸了保管员,我看哪,就是那对爱贪便宜的婆娘给害的……”
包括前进大队在内的几个大队的社员们,各种议论都有,而月湾队的社员们,看向夏居雪的目光,也多了一层含义——哎哟嘿,这振洲家的,没想到发起火来,也是颗呛辣辣的朝天椒啊!
梁荣志还开玩笑地对夏居雪竖了竖大拇指:“能文能武,这军嫂,当得!”
夏居雪:……
邵振洲是在美滋滋地收到香喷喷的辣猪肉后不久,知道这件事情的,不过,告诉他的,不是夏居雪,而是邵振国。
夏居雪也给他写信了,但对于这件事情,并没有提及,只是告诉他,她最近在跟林二花学针线活,打算给他做穿棉鞋,末了还跟他说了一件事情,是关于囍娃儿的。
“前几天,居南有些小试探地问我,我们去你部队探亲时,可不可以带上囍娃儿,他说囍娃儿长那么大,最远就去过公社,还说,囍娃儿虽然从来没有向他表示过,想跟我们去你部队的想法,但他看得出来,囍娃儿很是羡慕……”
而邵振国则在信里,用夸张的语气,把那件事情复述了一遍,末了皮皮地道:
“我当时还以为,我小嫂子是被你附身了呢!你是没有看到,她当时那个打人的阵仗,和小时候我们被人欺负了,你替我们出头去砸人家场子,一模一样……”
邵振洲看到这里,唇角不由又勾了起来,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之前探亲回家时,夏居雪拿行李袋砸人的情景……柔中带刚,能柔能泼,邵振洲表示,这样的媳妇儿,挺好!
想到很快又能收到媳妇儿做的棉鞋,再次享受一把继腊猪肉后被人羡慕嫉妒的美妙滋味儿,邵振洲含笑铺开信纸,提笔写起信里……
邵振洲的信件,随着11月的寒风送达时,月湾队最后的一批粮食——红薯,也被收回了仓房里,大队的年终总结会上,月湾队因为秋收的大丰产,破天荒地被表扬了——今年月湾队的总粮食产量,从第八名,一跃攀升到了第四名!
从大队开会回来的邵长弓,一脸笑容,踌躇满志。
“明年,我们要继续再接再厉,科学种田,就算暂时争不了第一名,也要努力争它个第二名,拿一面先进生产队的红旗回来,给我们自己长脸,也为世界革命多打粮!”
就在社员们欢呼着笑逐颜开间,夏居南拉着囍娃儿,也告诉了一个令他意外又兴奋的消息。
“过年我和姐姐振国哥去姐夫那里探亲,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好不好?”
第61章 探亲
随着几场霜冻, 几场寒风,一九七一年的元月,姗姗而来。
省城火车站。
直到站台电铃响起, 车外站长将绿旗一摆,火车 “滴”地响起汽笛声,顶着黑烟喷着蒸气叮叮咣咣开始启动, 邵振国和囍娃儿脸上那震撼的神情,依然久久没有平复。
邵振国感受着脚下站台的颤抖, 又把自己那张硬纸板式的卡片式车票拿出来看了又看, 末了再看一眼满满当当的车厢, 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感慨。
“哎哟妈呀, 这两天, 老子真是长了大见识了, 这龙门阵, 够老子吹一辈子的了!”
他们是昨天一早,从月湾队出发的, 邵振国如今还记得自家大哥那羡慕嫉妒的小眼神,想来就让他忍不住一阵嘚瑟,当然,他家老汉和阿爷的叮嘱也是少不了的,陆大娘亦然。
“出门在外,要好好听你小夏姐的话, 不要乱跑乱闹,给她添麻烦, 阿奶等着你回来, 给阿奶讲外头的见识……”
起初,对于夏居雪他们探亲时捎上囍娃儿, 并全程负责他的所有费用一事,陆大娘的反应和囍娃儿一样,先是震惊,再然后是感动,但到了最后,还是礼貌地回绝了。
陆大娘何曾看不见自家孙子眼睛的期盼,但她也知道,这出一躺远门所需的花费可不老少,夏居雪他们是好心,但她怎么能舔着老脸,给他们添麻烦呢,直到夏居雪一劝再劝,夏居南更是扯着她的手臂,一个劲儿地求,她才终于犹豫着点了头。
但还是把一个看起来非常破旧的布钱包,硬塞给夏居雪,这是她偷偷找其他队的人家卖了三斗小麦换的钱。
“我家囍娃儿长那么大,还没出过远门,连县城的马路是宽是窄都不晓得,你们啥事都想着他,肯带他出去见世面,老婆子我感激,但不能啥事都让你们破费,这钱你必须收着,要是不收,老婆子我也不好意思让他跟你们去。”
最后,夏居雪只象征性地收了五元,其他的又给她还了回去,但还是被陆大娘换成整钱,又给缝在了囍娃儿的内衣里。
“穷家富路,到了部队上,就把钱拆出来给你小夏姐,可不能什么事都让他们破费!”她谆谆叮嘱道。
想到这里,囍娃儿也感受了一下内衣里那张票子的存在,然后,非常赞同地对着邵振国猛点头。
可不就是长了大见识了嘛,原本,他以为县城就够好了,那么宽的马路,那么多的人、车和小楼房,没想到,省城更是让他大开眼界,比十个县城都大都好!
小夏姐还带他们回了一趟他们舅舅家,那小院子又干净又宽敞,里头的好些东西,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他也才知道,居南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好日子。
当然,更令他激动的还是眼下!
昨天,他们从县城一路坐班车来省城,就已经让他鸡冻得满脸放光,而此时此刻,这嘟嘟嘟冒着烟缓缓开动的火车,更是让他兴奋得不要不要的,要不是场合不对,他恨不能当场就跳到餐桌上,大喊三声“嗷嗷嗷”!
而这会儿的囍娃儿不知道的是,火车上更能令他嗷嗷嗷的好东西,还在后头呢!
说实话,火车厢里的气味,那真是有些一言难尽的,但再难闻的味道,在一碗碗香喷喷的香干炒肉盖浇饭面前,就全都不是个事了。
邵振国把脸埋在有些变形的铝制饭盒里,把个铁勺抡得像锄地一样上下飞舞,转眼间,满满的一饭盒盖浇饭饭,就下去了一大半!
“娘诶,这是什么神仙饭菜哟,香死老子啰,这三毛钱,花得值!”
把最后一口饭挖进嘴里,邵振国心满意足地拍着肚子,再次发出感慨。
之前他就听振洲哥说过,火车上的盒饭三毛钱一盒,不用粮票,好吃又足量,他当时就馋得不行,今天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所以,晚饭时,小推车一出来,他就迫不及待地掏钱买了四份!
果然值当得很,这会儿,他的嘴巴里,肚子里,真是前所未有的快活似神仙!
“嗯嗯嗯!好吃!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香的米饭咧!”
这是小鸡啄米般同样吃得欢快的囍娃儿。
即便是曾经吃过好几次火车盒饭的夏居雪姐弟俩,也赞同地跟着点头。
“米饭里有一股子蒸香肠的味道!”夏居南道。
他话音刚落,就见邵振国突然啪地一下,在餐桌上狠狠地拍了一掌,跟着,大声咋呼起来:“那么好吃的饭,怎么能只吃一碗,我还要再吃一碗,你们哪个跟我一样?”
碗里还剩下一半的夏居雪三人:……你强!
*
火车越往北走,窗外的景色越是萧条,无论是山、地还是河,都是干干巴巴的,他们在中途签票转车时,寒风刮在脸上,更是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北方那种干冷干冷的感觉。
就这样,咣咣当当地坐完两天的火车,又坐上长途班车,历经波折赶到邵振洲部队驻地的车站时,已是第三天的傍晚时分,车没停稳,贴着窗口往外看的夏居南和囍娃儿便异口同声地咋呼起来。
“姐姐,姐姐,我看到姐夫了,就在外面!”
“哎哟,我看到振洲哥了!就在外面!”
而同一时间,邵振国和夏居雪也笑了起来,外头的寒风中站着的那抹绿,可不就是邵振洲嘛!
待到四人大包小包地奔下车,跟着邵振洲过来接人的汽车连小司机,看到他们向来沉稳的连长,满脸笑意地朝着对面那个漂亮的姑娘疾步而去,一张稚气的小脸瞬间变成了表情包。
我滴个乖乖哟,原来邵连长家的嫂子长得这么好看啊!
难怪四连长相了那么多次亲,愣是一次没成,如今还打着光棍,而邵连长才回一趟家,就把婚给结了,那么漂亮的姑娘,要是他,他也恨不能立马娶进门啊!
就在傻呆呆的小司机惊叹间,邵振洲已经从夏居雪手里接过行李袋,眼眸里都是温柔的光。
“路上还好吧?”
夏居雪点点头:“还好,转车的时候,多亏了振国了!”
邵振国一脸嘚瑟,正想哔哔一番转车时,他是如何扛着行李“冲锋行动”的,以及是如何把夏居南和囍娃儿从窗口塞进火车里的,石广德已经反应过来,赶紧殷勤地接过邵振国手里的行李,还不忘热情地和夏居雪打招呼。
“嫂子好,我是汽车连司机石广德,欢迎嫂子,嘿嘿嘿!”
被人忽视的邵振国,有些不爽地看着石广德,嘿你个小兵崽子,也是个看人看脸的,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