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尚未显怀的肚子,心里有些甜蜜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她今年才21岁,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当妈妈了,不过,邵振洲今年28了,所以,他知道了,应该会高兴的吧?
何该花的心情,同样高兴中夹杂着一丝复杂。
他们家振军结婚比振洲还早一年呢,结果两年了媳妇还没开怀,邵振洲倒是后来居上了,也不知道该说儿子和媳妇不争气呢,还是要说振洲和他媳妇儿太争气……
不过,她还是慈爱地拍了拍夏居雪的手,温声道:
“这是件好事,振洲知道了,不定如何高兴呢,他啊,一个人过了这么些年,终于要当爸了,不过,你这往后就不能再像之前那么拼命干了,那些个试验地里的事,你就在边上教振国他们就行,保护身子要紧。”
夏居雪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虽然挺着大肚子,照样撸起袖子风风火火忙里忙外的铁娘子很多,但她有自知之明,她没那么大的精神劲儿,而且,她也并不想拿肚里的小生命开玩笑……
这年月,帝、修、反对我们国家的军事挑衅一直不断,尤其是两年前,我们和老毛子在珍×岛发生武装冲突后,全国各地更是大修人防工事,国防施工也成了很多部队的重要任务。
邵振洲他们团就是在三月初,接到某项工程任务的,所以,待到邵振洲辗转收到夏居雪的这封报喜的来信时,已进入草长莺飞四月天,月湾队的烟叶,也进入了生长旺盛期。
烤烟地里,一株株烤烟根茎迅速长高加粗,叶片数量迅速增加,烟叶面积不断扩大,社员们看着那一片片翠绿的烟叶,仿佛看到了金灿灿的希望,人人脸上笑开了花。
部队国防施工的一大特点,就是昼夜不停,刚刚从工地下来回到帐篷的邵振洲,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份惊喜,看着看着,他的瞳孔突然放大,眼睛紧紧地盯在信纸上,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不远处,来往穿梭的卡车扬起一阵阵滚滚烟尘,耳畔,“轰隆隆”的放炮声和“哗啦啦”的渣石倾倒声,震耳欲聋,但他仿佛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满心满眼满脑都是夏居雪在信里的那句话——
“你要当爸爸了!”
此时此刻的邵振洲,内心里激动不已。
过年时,他播的种子,终于有一颗在她的土壤里落下了根,等到年底时,就要有一个溶合了他和她的骨血的孩子,呱呱坠地,从此,叫他爸爸,叫她妈妈……
第70章 亏欠她
今年, 老天长眼,风调雨又顺,月湾队的露天化肥厂, 也是格外的给力。
用玉米秸秆制造的高温堆肥,妥妥的集黑、烂、碎、匀、臭、油于一身,作物“吃得欢、吃得好”, 自然也就会给大回报,这不, 刚进入五月不久, 月湾队的田地里, 已是一片生机勃勃。
今天, 趁着天气晴好, 邵振国他们正按照夏居雪所教的, 给烟叶打顶抑芽、除草施肥, 这项工作从上个月烟株上的小花梗出现半寸开始,他们就已经重复做过很多遍了, 如今,也算是半个“熟练工”了。
至于已经开始显怀的夏居雪,工还是出的,但并没有亲自下地操作了,而是带着顶草帽,一边拿了本子和笔刷刷刷地做着相关记录, 一边和梁荣志及邵长弓说话,脸上同样笑容满面。
“……等到叶子由深绿变成黄绿, 茸毛脱落, 叶面起皱,叶尖下垂, 叶片卷起来不容易破裂时,就能采摘了,我估计,等到六月初,就能先采摘下部的叶子。”
邵长弓一边听夏居雪说话,一边深深地打量着这片长势良好的烟叶,眼里满是希望的光。
振洲媳妇说得对,只要有技术,哪怕是丘陵山地及小块荒山荒地,照样能种好烤烟,他决定了,今年秋收后,再带人多开荒出几亩地来,全都给它种上烟!
邵长弓踌躇满志,而在他们不远处,五叔公及队里几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看着眼前那一行行从地头一直延伸到地尾的绿油油烟苗,也是满脸激动。
他们这几个人,都是老胳膊老腿的,平时也就是在队里走走,但听说山上的烤烟长成了,叶子又肥又厚,绿得冒油,心痒难耐下,忍不住就要来亲眼看一看。
光看还不够,还有人掐了一小撮烟叶放在嘴里嚼,不意外地立马引来一阵嫌弃的白眼。
“出息!”
那老头也不理会他们,梗写脖子嚼得更凶了,心里哔哔着,老子就是要尝个鲜儿,你们几个老龟儿管得着吗,哼!
不过,下一秒,老头的脸上很快就变了颜色,最终还是没能梗着脖子坚持住,“呸”的一声,把嘴里的碎叶子吐了出来,说的话虽然粗嘎嘎的,语气却是充满了浓浓的喜悦。
“这烟,真特娘的又辣又呛,够味儿!”
*
和烤烟地同样让人欢喜的,还有水稻试验地。
今年月湾队的玉米地,也按照夏居雪去年说的密植标准,进行了合理化种植,所以,试验地和其他地倒是没显出太多差距来,但水田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大田里的稻子,虽然也已经是绿油油的一片,但却还只是一茬茬秧苗而已,而试验田里的稻子,则已经先一步开花结穗。
这是夏居雪利用地坑保温科学催芽、炼芽的成效。
这个时候的月湾队,甚至整个沙坝大队,虽然在种植水稻上,已经淘汰了六十年代不催芽、聋谷下泥、播干谷的落后方式,但催芽方法也是简单得很。
将浸过药的种子放到箩筐里,再在上面盖上一层稻草即可,而夏居雪也是年前回家时,又去翻了一下父亲的留下来的书籍和资料后,偶然发现了这个方法。
在室外挖个地坑,床底开一浅沟,用毛竹管通至坑外,以方便排水,再在床底和周围铺上三寸厚的稻草,种子进坑时,用温水浇透种子和四周稻草,再用草包及稻草盖紧。
此后,每天检查两三次,若水干了则继续淋浇,露白后,加强翻拌浇水,待到芽苗长到1~2分时,起坑摊晾,炼芽一天后就可以播种。(出自1973年《农村实用手册》)
虽然邵长弓早就说过,划分的试验田由她全权负责,但夏居雪还是主动向邵长弓做了“汇报”,介绍完以后,她道:
“资料上说,这叫室外地坑保温催芽法,适用于我们南方地区的水稻种植,能有效保证出苗快、齐、壮,防止烂秧,提高成秧率,所以,我想试一试。”
邵长弓自然没有反对。
而事实也证明,这个方法果然成效显著,为此,邵长弓他们一群队干在开会时没少感慨,果然就像大寨人说的那样——“科学种田,越种越甜。”
“姐姐,你看,这是大牯哥送我的李子。”
中午时分,夏居雪刚炒好菜,放学回家的夏居南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跟着,从书包里掏出好些个青丢丢的野李子,献宝似的拿给夏居雪看。
“大牯哥说,这个李子又酸又甜,可好吃了,我拿去洗了,给你和小外甥吃,好不好?”
“好。不过,你先去洗个脸,我们先吃饭,李子待会再吃。”
夏居雪温柔地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天气越来越热了,弟弟额头上浸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姐姐的温柔抚摸,让夏居南心里软软的,眼睛里都是小星星,他轻轻地嗯了一声,视线停落在了夏居雪的肚子上,眼睛里的小星星更亮了。
“今天小外甥乖不乖?”
“乖着呢,和我们小南一样乖。”
“嘻嘻!”夏居南笑了,长长的眼睫毛下,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他仰着小脸,继续开心地看着夏居雪。
“大牯哥说,我送他肉罐头,他也要送我野果子,说他知道山里有一处地方,长的野果子可多了,除了野李子,还有野葡萄、棠棠果、白米泡儿,这个李子,就是他在那里找到的,他还说星期天带我们去摘呢,到时候,我就摘许多许多果子回来给姐姐和小外甥吃,嘻嘻!”
他是从改花婶和陆大娘那里,知道怀了小宝宝的人喜欢吃那种又酸又甜的果子的。
之前,振国哥也不知道从哪里摘了几个野猕猴桃给他们,他尝了一个,酸得浑身直打颤,姐姐却吃得津津有味的,所以,他就留了心。
可是,一些他们常去的山坡上,很多野果都还没有成熟,就被其他人摘着吃掉了,他只能问大牯哥知不知道哪里有野果子比较多,没想到,今天在回来的路上,就被特意等到那里的大牯哥叫住了,不但给了他好些个李子,还说等他们不上学了,就带他们去。
看着乖巧懂事且变得活泼开朗的弟弟,夏居雪眼里温柔得能拧出水来。
“好。”她道。
而就在姐弟俩温声细语间,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梁荣志的。
“小夏同志,我刚从大队回来,刚好有你的两封信,一张汇款单,两张包裹单,我都给你拿回来了!”
夏居雪:……
*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某国防施工现场。
一顶顶帐篷屹立在山脚下,篷子不但看着有些脏兮兮的,还有采石放炮后飞来的石块砸出的洞洞,往近一闻,嗯,还能闻到一股不可言说的酸爽味儿。
帐篷里的三个大通铺上,挤挤挨挨地躺着几十号人,刚刚吃过饭,人人脑子里就一个想法——抓紧时间多躺一会儿,下午好接着继续甩开膀子加油干!
只有邵振洲,又再次翻出了夏居雪之前的来信,一双眼睛,异常明亮。
睡在另一个铺上的于明山睁眼见状,忍不住又在心里切了一声,刚要习惯性地打趣他两下,嘴巴刚刚张口,又合上了……
算了,自己当年刚知道媳妇怀孕时,也是这么副蠢模样,何况,老邵还一把年纪了才第一次当爸,他就好心地不笑话他了!
而再次把信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的邵振洲,也在想着事情:他的信、汇款单以及托付留守的陆学海帮忙购买并邮寄给媳妇儿的牛奶糖和奶粉,不知道她收到了没有?
想到这里,邵振洲心里的愧疚感更深了。
身为军人,家国总是难两全,她怀着身孕,他却连回去看她一次都做不到,更别说像其他丈夫一样,每天精心照顾怀孕的妻子……
他终究,还是亏欠她良多。
东西,夏居雪当然是收到了。
她看着邵振国特意跑了一趟公社替她取回来的东西:舅舅舅妈两罐奶粉,邵振洲同样两罐奶粉,外加若干牛奶糖,虽然奶粉还没喝到嘴里,夏居雪就觉得满身的甜……
不过,夏居雪是哪哪都觉得甜了,暗戳戳从邵振国那里打听到包裹里物品的王秀梅,一颗心却是按捺不住地又犯酸了。
她故意试探性地问邵振国:“这奶粉,是给娃儿喝的吧?”
邵振国哪里知道她肚里的九曲十八弯,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憨得不要不要的。
“嫂子,你跟我之前想的一样呢,不过,我也没好意思问小嫂子,然后,我去取东西时,才听邮局的人说,城里人都兴给怀孕的女人喝这东西,说是补身子。”
虽然已经猜到了事实,但听了这话,王秀梅还是觉得她心里那只叫“羡慕妒忌”的虫子,挠挠得她更难受了……
不就是怀个孕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算要补身子,吃两个鸡蛋,喝两碗红糖水,都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竟然还要喝奶粉这种精贵玩意儿,而且,还整整四罐那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自己变成奶娃娃了呢,嘁!
王秀梅的酸意,夏居雪无从得知,即便知道了,她也不会太放在心上,毕竟两人也并不在一起生活,没什么可计较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居雪肚子里的小生命,在一天天变大,烤烟地里烟叶的颜色,也一点点地由深绿变成黄绿,然后,就在这天,陪自家媳妇回了趟娘家的陆朝民,神色古怪地在入夜后,走进了邵长弓家的家门……
第71章 投机倒把
公鸡“喔喔”叫, 又是新一天。
夏居雪是在第二天早上,从邵振国嘴里知道昨夜陆朝民暗戳戳找邵长弓谈的事情的。
邵振洲归队前,虽然跟邵振国说的是, 让他偶尔搭把手,帮忙挑挑水、砍砍柴、担担粪,但邵振国表示, 不,身为振洲哥一把韭菜不零卖的好弟弟, 怎么能“偶尔”呢, 我就要全都包了!
这不, 太阳还尚未从东边的山头背后爬出来呢, 他就已经把水挑了过来。
夏居南还是像往日里一样, 脆声声地跟他道过谢后, 背着书包, 和囍娃儿出门上学去了,他呢, 把双手用力往上一提,一桶满满的水就被他“哗啦啦”倒进了缸里……
待两大桶水倒完,原本半满的水缸,瞬间就变成了满缸。
不过,今天的邵振国没有像往日里那般,挑完水再和夏居雪打个招呼后, 就嗨皮地回家吃早饭,而是做贼心虚般往四周瞄了一眼后, 压着嗓门, 叽里咕噜地跟夏居雪说起一件“秘事”来。
“嫂子,我跟你说……”
待他神神秘秘地一通说后, 原本还含着笑容的夏居雪,一张漂亮的笑脸立马秒变成了惊诧脸。
“你是说,莫海杰想用比烟站还高的价钱,买我们队的一部分烟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