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居雪心里嗨呼嗨呼的,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投机倒把”吗?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绝对没好果子吃的!
而且,更令他惊讶的事,要跟他们队搞“投机倒把”的,居然是陆小绢嘴里在县城“搞副业”的丈夫!
夏居雪不由地又想到了莫海杰此人。
因为去年她曾帮助过陆小绢,她还在他们去探亲之前,带着女儿和据说刚刚从县里回来的莫海杰,来向她表示感谢。
说实话,她对莫海杰的印象,原本是很不好的,毕竟,陆小绢的种种不幸,都是因他而起。
但那天,看到两人相处还算和谐,加上之前陆小绢那些隐约已原谅对方的话,她对他也还算客气,但也仅此而已。
她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男人,果然胆儿肥得很,欺负陆小绢时胆儿肥,干起“投机倒把”来胆儿也肥……
邵振国用力点头,又用手做出一个“嘘”的动作,示意夏居雪小声点,跟着,在她的一脸惊讶中,继续解释起来。
“莲嫂子家在平洼公社,她家小弟前两天不是要娶媳妇吗,朝民哥他们就一家子回去喝喜酒,结果,竟然遇到莫海杰偷偷在那里收粮票、鸡蛋呢,被朝民哥撞了个正着。”
“他也没藏着掖着,跟朝民哥说,他原本的确是跟他们队里的副业队去县里找活干,但都是些扛包、挖砂的活计,赚不了几个钱,后来,偶然认得了几个跑黑市的,就跟人家一起干了,他说,他有门路把烟叶卖个高价,也不多要,让我们队悄悄匀一些给他就成。”
邵振国说到这里,心里也是啧啧的。
前进大队和沙坝大队离得不远,很多人虽然彼此间不熟,但还是互相认得的,见面时,也能打个招呼,喊出名来,他们和莫海杰就是如此。
他可是记得真真的,上回,莫海杰那个同样是知青的媳妇还跟小嫂子说,莫海杰在城里搞副业呢,谁能想到,搞副业是假,偷偷摸摸跑黑市搞“投机倒把”是真。
而且,在其他公社偷偷搞搞也就罢了,毕竟没人认得他,就算是被举报了,只要不被当场逮住,人家也找不到他的老窝,如今可好,居然“搞”到他们队来了,也是个胆肥的,也不怕被他们队给揭发了,啧!
不过,邵振国也猜得到,人家应该就是认定了他们队的人做不出这种下价事来,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听朝民哥说了以后,居然该死的心动了!
而且,他也看出来了,不只他,朝民哥他爸他爷他哥应该也都心动了!
要不然,昨天晚上也就不会吧嗒吧嗒地抽了老半天的烟,却没人说出一句拒绝的话来,末了,还让他把这事告诉小嫂子。
*
夏居雪何等聪慧,听完以后,也立马猜了出来,邵长弓他们应该是有八分想法,不过,夏居雪也表示理解。
这年月,所有东西都由国家统销统购,粮食收购有粮站,棉花收购有棉花站,烤烟收购也有专门的烟站,生产队往上交售后,剩余分到社员手里的已经寥寥无几。
所以,即便知道省下东西来偷偷卖给搞“投机倒把”的能赚钱,大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同时,为了鼓励生产队垦荒,又有一个政策,每年各生产队开垦的荒地,第一年不列入田地面积,也就是说这一年,无论你是种粮种菜还是种其他,所得全都归生产队所有,没有缴纳任务。
月湾队今年种的烤烟,就是如此。
那是否就意味着,月湾队能随意售卖队里的烤烟给任何人?
答案也是“不”!
这几年,“斗资批修”可是抓得非常狠,任何东西,不管是烟叶也好,鸡蛋也好,药草也好,私下交易都是“投机倒把”,若被人揭发检举,依然吃不了兜着走!
但这里头,却还是有可操作空间的,因为没有缴纳任务,那么偷偷地卖一部分,只要不被人发现,就是万事大吉。
夏居雪洞悉的目光看向邵振国,虽是问话,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长弓叔,是不是心动了?”
邵振国:哎哟,这小嫂子见过的天色,果然比他多,他还未说呢,她就猜到了!
邵长弓的确是动心了!
身为干部,党性原则告诉他,这种撬社会主义的墙角的“私捞”行为要不得,但身为一队之长,内心深处,又有一个声音在诱惑他,干吧,只要偷偷卖上一小部分,就能让家家户户多吃上几顿肉、多扯上几尺布料、多攒下几个钱……
要是以往,邵长弓早就召集队干们开会,把问题抛出来,让大家伙举手表决了,但如今,这件事情只能暂时按压下来。
无他,梁荣志这个蹲点干部,还在队里蹲着呢!
人常说,“不怕挡路的叫唤狗,就怕门后的哑巴郎”,这人水深得很,虽然现在看着跟他们队“你好我好”的,但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他可不会瓜兮兮地掏给一个蹲点干部听。
不过,就算开不成集体会,要传递个消息,也是容易得很,缺了张屠户,难道就要吃带猪毛不成?
不能够!
所以,很快,其他队干便也通过种种途径,了解到了这件事情,当然,他们的反应也都是一样的,先是惊了一惊,然后,便是毫无悬念的一致同意。
“干!当然干!”
烟站收购烤烟的价格是由国家统一定的,价格自然不能跟搞“投机倒把”的相比,要不然,投机倒把也搞不起来。
这事虽然有风险,但谁都不是庙里的罗汉菩萨,家家户户甭说吃饱饭,就是一件衣服也是大的传给小的,小的不能穿了再做补丁,日子苦逼得很,当初同意种烤烟,就指着它多挣几个钱呢!
梁荣志最近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他的第六感告诉他,邵长弓他们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可他又说不出来,还未等他和邵长弓再来个开诚布公、交心亮底的长谈,这天,天刚朦胧亮,生产队大喇叭里的《东方红》刚刚唱完,就响起了大队女播音员的通知。
“公社通知,请在各生产队蹲点的公社干部,尽快赶回公社,明天早上九点钟在公社开会。再通知一遍……”
邵长弓:倒还真是巧,呵呵!
*
这个时代,干部下乡靠的都是两条腿,很多生产队到公社都要走上几个小时,所以,公社每次开会时,都要匀出一定的富余时间来,像月湾队这样的,干部们去公社开一趟会,就算会议只有半天,来来回回也要两天。
这也就意味着,梁荣志至少有两天时间不在队里!
那还等什么?
于是,梁荣志前脚走,后脚邵长弓就在烤烟地开了个碰头会,大家伙的意见虽然还是高度统一,但罗大全也提出了一个问题。
“这三亩地的产量摆在那里,瞒不住,五队那群狗日的下三滥,整天盯着我们呢,我就怕我们要是卖给烟站的量少了,他们到烟站那里去打小报告,这万一上面要派人下来查,我们虽然能说分给社员了,但梁荣志总要回来的,分多少给社员,他那里瞒不住,他要是较真,到时候也麻烦……”
关系到切身利益问题,罗大全连“梁同志”都不叫了,直接就喊了人家的名字。
其他队干默然。
打小报告这种黑心肝的事情,五队的确做得出来,罗大全的顾虑也的确是个问题,便纷纷看向邵长弓。
邵长弓笑笑,既然已经决定要干,方方面面的事情,他当然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就是其中之一。
他看向夏居雪:“振洲媳妇,你来说。”
这个问题,邵振国那天在确定了夏居雪的态度以后,就提了出来,说这是他爸的一个担忧,当时,夏居雪想了想,很快便也想到了能糊弄过去的法子。
她道:“关于烤烟,四塘大队有这么两句话,‘种是银,烤是金’,‘烤烟是个宝,烤不好是包草’,我们队第一次种烟,也是第一次烤烟,烤烟采收不成熟、烘烤技术掌握不当、烤房性能不合格,这些问题都有可能发生,都会或多或少地造成一定折损。”
“如果真有人查,我们到时只要一口咬定烤坏了就行,一窑烟烘烤的时间,大概要三天左右,半夜三更出烟,是常有的事情,梁同志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只要莫海杰那边不出问题,我们自己也不说漏嘴,就算真有人要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振洲媳妇你放心,都说钱钱钱命相连,这事可关系到全队的命根子呢,绝对没人敢漏了口风出去!”担忧解决,罗大全一脸快活。
梁荣志是在三天后,再次回到月湾队的,他惊讶地发现,大家伙好像对他更“热情”了,可不知道为何,那种隐隐约约的奇怪感觉,却更浓烈了!
一定有问题,梁荣志内心道,但就算他猜到又如何呢,可没人告诉他去。
“苞谷——苞谷——”
随着苞谷雀(布谷鸟)的声声叫唤,月湾队的苞谷从乳熟、蜡熟再到完全成熟,可以摘收了,而与苞谷一同成熟的,还有附近烤烟地里,那一片片黄绿色的烟叶……
采摘、辫杆、入窑烘烤,月湾队一群往日里就烧过炭窑的男人,开始忙忙碌碌地点火,烘烤起那些比木炭还金贵的烟叶来,虽然是第一次操作,但在夏居雪的培训下,也算有条有理,忙中不乱。
三天后的夜里,除了守夜的男人以外,其他人都被一声粗犷又兴奋的喊声给惊醒了——
“起来了,出烟了,解烟了——”
月湾队的第一窑烤烟,出窑了,那金黄桔黄的颜色,映衬着一张张笑脸,美得很!
六月的月湾队,是希望的乐园,鸟语花香,人人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同一时间的北国某大山深处,同样山花烂漫,绿草幽幽。
而只有少部分人才知道,这花草扎根立足的山峦土丘之下,一条涵盖了巷道、粮库、水库、弹药库以及兵员住宿房间的坑道,正从南北两侧对应着快速掘进!
空压机在“轰隆隆”地怒吼,风钻在“突突突”地冒烟,邵振洲他们团正在进行“六月大会战”,几个连队同时不分昼夜地展开作业,尘烟滚滚中,映出一个个尘土满面、挥汗如雨的身影……
意外是突然发生的。
当那声沉闷的“嘎嘎嘎”从洞顶响起时,一个推着独轮车的小战士,正从坑道那头飞快地跑过来,完全没有意识到灾难正在降临——
“危险,快闪开!”
邵振洲猛地扑过去,掀开了那个瘦小的身影,却未等他转身,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一块石头从洞顶砸了下来,与之伴随的,还有一阵哗啦啦的碎石与泥土,呛人的雾尘过后,邵振洲已是不见人影……
“连长——”
声音凄厉,撕心裂肺!
第72章 思念
邵振洲是被于明山他们含着眼泪疯狂地扒拉出来的, 万幸,虽然身上受了重伤,却还吊着一口微弱的气息。
连长活着!
这个认知, 让一群大男人顿时又哭又笑的,于明山探着邵振洲的鼻息,焦急之下, 各种粗话、反向刺激的话都飙了出来。
“艹,老子就知道你是个命大的!卫生员马上就来了, 你给老子撑下去, 听到没有邵振洲!”
“想想你那漂亮的媳妇, 那还没出生的儿子, 你舍得丢下他们?我可告诉你邵振洲, 你特么地要是敢不争气地挂了, 老子绝对会再给你媳妇挑个好男人嫁了, 让你儿子管别人叫爸……”
耳边那鬼哭狼嚎的聒噪声,让陷入昏迷的邵振洲, 意识逐渐回拢,感觉到手下的鼻息好像更强劲了一分,于明山眼里闪过狂喜的光芒,继续再接再厉又吼又叫的。
“邵振洲你听得到对吗,对,为了你媳妇和儿子, 继续给老子撑下去,卫生员, 特娘的卫生员怎么还没来——”
最后这一句是怒吼而出的, 声音撕裂劈叉,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团长万顺知和两个卫生员, 看到的就是如此一幕……
邵振洲在山下卫生院醒来时,已是两天以后,而也就是在一天,怀孕五个月的夏居雪,迎来了宝宝的第一次胎动。
夏居南一早就跟着囍娃儿和马大牯又去山里摘野果子了,这回除了野李子、野葡萄,还摘了好些成熟的刺莓果,一个个红丢丢,水灵灵,咬一口,那又酸又甜的滋味儿便直射喉咙眼。
最近被晒黑了一圈的夏居南,一口小钢牙亮闪闪的,这个好吃,姐姐和小外甥肯定喜欢,嘿嘿!
不过,他才献宝般把野果子拿了出来,就听说姐姐肚子里的小外甥有了动静,下一秒,年仅10岁尚不知道何为“胎动”的男孩子,就差点被姐姐肚子上鼓起的小包包给闪晕了眼睛。
他瞪大眼睛,惊奇地用手轻轻地往上一贴,不曾想,夏居雪肚子里的小家伙仿佛与他有了感应般,居然回动了一下,鼓得更高了,这下,差点没把夏居南激动得当场蹦跶起来,一张小脸蛋憋得通红,眼睛亮晶晶的,小脆嗓里是纯天然的百分百喜悦。
“哇,姐姐姐姐,小外甥在动了,他是不是听到了我们的话,在跟我们打招呼?”
肚里小家伙的踢蹬,夏居雪自然也感受到了,她温柔地抚了抚肚子,脸上满是母爱的光芒,一张原就漂亮脱俗的脸蛋,更显温婉柔情。
“嗯,他肯定也想早点出来,让你这个小舅舅陪着他玩呢……”
“哇,姐姐你说得对,小外甥果然最喜欢玩了,姐姐你看,他又调皮地跑到左边跟我们玩藏猫猫了,嘻嘻嘻……”
因着今天这件愉悦的事情,姐弟俩晚上喝完奶粉入睡时,不光嘴里,心里也是甜滋滋的,不过,夜阑人静时,夏居雪把手温柔地放在肚子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窗外,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天是个极为有意义的日子,所以,她特意给邵振洲写了信,告诉他她今天的感受,就是不知道这封“报喜”信,他什么时候能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