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说着玩呢!”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夏居雪的头发,声音沉沉的。
“这段时间,只要想到你们就在我身后的那堵围墙后,不是探亲短住,而是一家人永远团聚,我心里就时时刻刻都畅快着。”
“从17岁到29岁,我在部队整整待了12年,每天习惯了部队上紧了发条一样的生活,虽然每天应该干什么如何干都心里有数,运行得也井然有序,每天的生活看着很充实,但心里总有一块地方是缺着的,可如今,我觉得很满足。”
工作顺利,夫妻恩爱,儿子活泼,小舅子也和睦,这样的天伦之乐,还求什么呢?
不过,即便他说得挺动容的,还是被夏居雪狠狠地拧了一把。
“你以后再胡言乱语,就让你打地铺,哼!”
反正天气越来越热了,他皮糙肉厚的,睡睡地板,估计更能平心静气……
*
邵振洲嘴里的集市,其实就是去年夏居雪他们曾去过的那个“地摊集市”。
因着附近有部队驻军,人数较多,家属们日常生活需求大,时间长了,附近几个大队的社员就自发形成了这么一个小集市。
平时的地摊集市,只在早上有,七八点就散场了,而到了逢七集日这天,就热闹多了。
人多,推着小车的,拉着地排车的,肩挑手提的,甚至还有几个□□小将在游行撒传单,卖的东西也多,鸡蛋、蔬菜、杏桃、菌子、编筐……偶尔的,还会有一两只被人珍惜地抱在怀里的小猪仔,以及放在笼子里的鸡,把一条不算长的南北街挤得满满登登的。
夏居雪他们之前就来过,虽然有地域之别,但其实集市上卖的东西也都差不多,倒也能以平常心对之,邵淮勋就不行了。
被亲爹抱在怀里的小小人儿,一进入热闹的集市,立马就支棱了起来,指指点点,咿咿呀呀,被邵振洲拍了好几下屁股才稍稍消停几分。
“陆大奎,这是你家的鸡吗?”
“夏居南,你也来赶集吗?”
他们一家四口刚走到一辆板车跟前,夏居南就和里头正跟着自家爹一起摆摊卖东西的同学打上了招呼。
陆大奎家的板车上不但有些零零散散的大白菜白萝卜,边上的篮子里大概还有十来个鸡蛋,脚下还有个鸡笼,一个鸡头正从缝隙里钻出来,他们就是看到后才走过来的。
邵淮勋一脸激动,傻乎乎地对着那只鸡“咯咯咯”地打起招呼来,看得邵振洲一脸的无奈。
邵淮勋自然是认得鸡的,虽说以前在月湾队时他还小,对家里当时养的鸡没什么印象了,但如今家属院里养鸡的人家多着呢,他眼熟得很,这不,不但会“咯咯咯”地跟人家打招呼,还指着那个鸡头激动地对邵振洲喊了起来。
“鸡,鸡,鸡——”
邵振洲:……这蠢儿子,没眼看。
陆大奎他爸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是个皮色黝黑的汉子,一副地道的庄户人家打扮,笑起来又憨实又热情。
“你这娃儿是我们家大奎的同学啊?你们是要买——”
“鸡!”他话没说完,就被邵淮勋抢白了,声音比刚才还要大。
邵振洲:……
邵振洲虽然在心里忍不住又把儿子从头到尾嫌弃了一遍,但毕竟是自己的种,再蠢也只能认了,所以,他把儿子指指点点的小手指抽回来后,也问起这鸡的价格来。
“这鸡怎么卖?”
邵振洲早就透过鸡笼,把那只鸡观察了一遍,黄橙橙的,黑尾银足,冠赤面红,又肥又大,看起来倒是挺不错的。
陆老汉呵呵的:“我们家这母鸡才养了一年多,正是好吃的时候,无论是煮肉还是炖汤,都鲜得很,小娃儿定喜欢,也不贵,两块钱一斤……”
农村人养鸡多是为了下蛋,不过蛋鸡的产蛋高峰,是7个月后开始的,等母鸡生长到一年多以后,产蛋量就会开始下降,他们家这只鸡最近蛋懒得下,却是越来越能吃,再养下去就不划算了,干脆卖掉。
最后,夏居雪他们从陆家的平板车离开时,不但拎走了一只鸡,夏居雪提的菜篮里还多了十几个鸡蛋,陆大奎他爸笑呵呵的,还热情招呼夏居南有空去他们家玩。
“我们家还种了棵杏树咧,再过段时间杏子熟了,让我家大奎拿给你们尝尝鲜,呵呵呵!”
周末的家属院里,人来人往,操场上还有人在龙腾虎跃地打篮球,旁边的大树下,一群孩子我追我赶,热闹异常,小团子邵淮勋正是喜欢热闹的时候,见状指着篮球场那边,“看看看”地叫唤起来。
夏居南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姐姐,姐夫,要不我带着他先去看会球,待会再回去。”
邵振洲没好气地拍了儿子屁股一下,把人换到了夏居南怀里,他虽然人还是清瘦的,但这两年每天跟着囍娃儿他们到处捡柴火挖猪草,不但个子突飞猛进,力气也练出来了,抱自家小外甥,一点压力也没有。
他们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场面,一点一滴全都落进了不远处的方干事和林丽珍眼里,勾得方干事脸上不禁露出几分羡慕的神色。
林丽珍也看了他们一会儿,在丈夫收回视线前,幽幽地看向他。
“你,是不是挺羡慕邵参谋的?”
第78章 你幸福吗?
不远处的一家四口, 你对着我笑,我对着你笑,笑容自然而亲近, 而这份自然而然的亲密,不但一点一滴映入了方干事的眼睛里,也重重地砸进了他的心头, 让他心里泛起了强烈的波澜……
只是,正当他看得入神间, 冷不丁就听到了妻子的话, 他迅速反应过来后, 眼里的亮光也暗淡了下去, 轻笑着摇了摇头, 故意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没有。”
林丽珍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 不再说话, 直接转身就折了回去,背影挺直婆娑, 却透着几分让人难以接近的冷。
方干事似乎早就习惯了妻子这副忽风忽雨的模样,脚步稍顿两秒钟,又看了一眼正对着篮球场里的人群手舞足蹈的小可爱邵淮勋后,抬脚跟了上去。
但,视线虽是抽离了,刚刚那幅温馨的画面, 却是不受意念控制地在脑海里盘旋起来。
羡慕吗?
其实,是羡慕的。
那么美好和谐温暖的一幅画面, 任谁见了能不羡慕呢?
方干事夫妻俩的这番对话, 以及他二人各自的心思,除了他们, 无人知晓,邵振洲趁着家里就夫妻俩,又和媳妇腻歪了一阵后,这才一边卷起衣袖,一边示意夏居雪给他戴上围裙。
“今天我来做饭,你也来个周末休。”
“好,等淮勋以后长大了,还可以告诉他,他喝的第一顿鸡汤,是他爸爸的手艺。”
夏居雪眉眼弯弯,明媚的笑靥宛如一轮粉色的月亮,深情款款地挂在她的脸上,勾得邵振洲忍不住又低头亲了她一口,又顺道逗起她来。
“嗯,等他大了,还可以早点把他从我们屋里移出去……”
“邵振洲——”
不用猜,不分场合逮着机会就对媳妇儿口花花的邵参谋,又挨锤了!
临近午时,邵家的厨房里开始飘出浓郁的鲜香味儿,砂锅里的母鸡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周边还环绕了一圈透明软糯的粉条,以及飘着几个零零散散的香菇,让人光看着就垂涎欲滴食指大动。
而这份香味,也勾得刚从外面回来的雷正鹏不由地猛抽了几下鼻子。
大周末的,雷正鹏自然是坐不住的,原本,他今天是想拉着夏居南一起去打乒乓球的,奈何人家家里有家庭集体活动,他只能作罢,不过,这会儿两人却是一起从操场上回来的。
“你们家今天喝鸡汤啊?”
闻着从邵家厨房传出来的霸道香味,雷正鹏一脸的羡慕,这年月,即便是部队干部家庭,不年不节的,特意买只鸡来杀了吃,也算是奢侈的了。
怀里抱着小外甥的奶舅舅夏居南点头微笑道:“嗯,我刚刚不是告诉你,我们在集市上从陆大奎他们家里买了一只鸡吗?”
雷正鹏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嘿嘿傻笑:“我还以为,你们家也是要买鸡来养的呢。”
谁能想到,居然是买来吃的,呜呜呜,羡慕嫉妒,于是,看着自家桌上的饭菜,雷正鹏就瞬间觉得一点也不香了。
他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贼贼地看了自家老爸一眼,向他征求意见,“我们家不是也养了两只鸡吗?爸,要不,晚上,我们也杀一只呗?”
说完后,又迅速地对周玉英嘿嘿一笑:“娜娜和弟弟肯定也想喝鸡汤了,对吧?”
莫名被自家馋嘴哥哥拿来当借口的七岁小丫头雷小娜一脸茫然,她自己的确也是想喝鸡汤吃鸡肉了,可是——
“哥哥怎么知道妈妈肚子里的弟弟也想喝鸡汤了?”
被噎了一嘴的雷正鹏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这个蠢妹妹居然是他妹,连打个配合都不会!
心知肚明儿子肚里小九九的雷育洪,看着儿子的神情,最终没能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刚一笑完,立马意识到不好,要完犊子了!
*
果然,随着他的笑声落地,周玉英先是扯了扯嘴角,给了大儿子一个慈母笑,跟着,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自家男人,话里的小尖刺嗖嗖嗖地往外射。
“想喝鸡汤?行啊!你们邵叔叔,不抽烟,不喝酒,每次回到家,还抢着帮你们夏阿姨干家务活,勤快得很,今天他们家的鸡,就是他炖的,不像你们爸,回来就坐着不动了,就会翘着二郎腿翻报纸,更别说什么亲自去买鸡杀鸡炖鸡汤了!”
“我呢,也不多求,毕竟我也知道,自己跟你们夏阿姨没得比。人家不光长得招人稀罕,还识文断字的,不像我,托党的福,只在扫盲班学会了几个字,长得也就这样了。”
“所以,我也不求你们爸处处学着你们邵叔叔,就只要你们爸戒了烟瘾,把每个月的烟钱上交,这买鸡的钱,自然就省出来了!”
周玉英刚刚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时,雷育洪就觉得眼皮子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待到媳妇噼里啪啦地说完了,他早已是虚汗涔涔,没奈何,只能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不就是只鸡吗,行行行,等吃完饭,我也去集市上逛逛,买回来杀了,今晚我们也喝鸡汤吃鸡肉,行了吧?”
至于家里的那两只,还能下蛋呢,可不能就这么吃了,不划算。
周玉英依旧皮笑肉不笑:“呵!”
雷家兄妹俩兴高采烈:“哦哇!今晚吃鸡啰!”
雷正鹏心里暗自乐呵,感谢邵叔叔夏姐姐今天吃鸡,让他们也跟着有了口福,至于他爸这个月的烟钱是不是要断了,呵,这跟他有关系吗?
邵振洲他们可不知道,因为他们家的一只鸡,引发了雷家的这么一场家庭“批~斗会”,差点让雷育洪的烟钱不保,邵振洲更是荣幸地作了一次对照组,让周玉英痛痛快快地踩了自家男人一把。
此时此刻,他们一家正在享受美味的午餐。
黄亮亮的鸡汤,白嫩嫩的鸡肉、Q弹爽滑的粉条,再配上两道爽口的配菜,一家人吃得又香又开心,而其中吃得最欢的,要属邵淮勋小朋友了。
邵淮勋还不到一岁,肠胃尚且弱着呢,所以,鸡汤上面的那一层油是去除了的,且也只有小半碗的量而已,但绕是如此,品尝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口美味鸡汤的邵小宝,依然激动得嗷嗷的。
一小勺子汤下肚后,立马开心地鼓起腮帮子,在邵振洲怀里噗噗噗吐起口水来,差点没把整锅鸡汤都给嚯嚯了。
眼见着儿子那根叫“调皮”的筋骨又开始发作起来,邵振洲忍不住又在他的小屁屁上拍了一掌,还语带威胁。
“老实点,再乱喷口水,就不给你喝了!”
邵淮勋这段时间,智力突飞猛进,已经能听懂大人说的一些简单的话,比如,吃饭、喝水、坐下、洗澡、睡觉等日常用语,都能大概理解,这会儿听到邵振洲的威胁,虽然懵里懵懂的,却是听懂了个大概,急了!
一急之下,口水噗噗噗地喷得更欢了,毫不留情地糊了他亲爸一脸,小嗓门更是飙得贼溜高。
“要!喝!”
被亲儿子喷了一脸口水的邵振洲:……
邵振洲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夏居南看着如此情景,却是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给小外甥打气,而夏居雪的嘴角也不由荡起了愉快的笑波,笑声如山涧泉水般清脆悦耳。
她好笑地嗔了邵振洲一眼:“活该!”
邵家一如既往地喜乐融融,隔壁雷家的小插曲,他们不知道,更不知道,方干事家里,也因着他们,正在酝酿一场夫妻风暴。
下午时,方干事家停了许久的药罐子,又重新被支了起来,林丽珍看着那碗散发着浓重中药气息的药膳,眼神冷漠而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