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术把衣服叠好装回去,蝴蝶结也规规矩矩系上,笑眯眯道:“我以后争取每顿都吃七分饱保持体形,毕业的时候穿。”
三秋区域排水系统老旧,且多有堵塞,只要下雨路面就免不了会有积水。王术十分珍惜这双新鞋子,虽然雨已经几乎停了,仍是默认了李疏直接把她送到家门口。
“明天有柔道课,你别忘了带道服。”下车时,王术提醒李疏。
“你别忘了才对。”李疏说。
“我会记得你今天帮我出气这件事的,以后我会报答你的。吃饭时那句话是我不懂事儿,你别跟我计较。”王术又说。
王术这句“我不懂事儿”是用诙谐逗趣的宽慰的语气说的,以为能博得李疏一乐,结果李疏没有接话,只是用专注的眼神静静望着她。她一瞬就领悟了他的意思,她心说得赶紧走,这是在危险的家门口。
王术下车直接往门里走,听到背后一声轻咳,顿了顿,继续走,背后又咳了咳,问“不报答了么”,显得有些可怜,她便迈不开腿了,低头默默返回。李疏趴在车窗上沉默不语望着她,她犹豫着低头凑近,又骤然害羞,伸掌把他的脸推回车内,自己也跟着把脑袋伸进去……
杨得意因雨提前收摊在家,王术下车时,她正送王术她二姥姥出屋门——老太太下雨天都阻挠不了她串门——两人聊着胡同深处钱家的乌糟事儿,正往前走着齐齐尴尬顿住。
雨后潮湿的空气里,她们都熟悉的姑娘正伸着脑袋热情地与车里青年的“相濡以沫”。
二姥姥的嘴唇微动了动,似乎是要说什么,杨得意赶紧给她使眼色。两人默默回退几步守在墙内,等着外面不嫌害臊的小情侣饱足分开。
“姑娘大了。”二姥姥轻轻抓着杨得意的胳膊肘,压低声音劝解她。
……
王术的胜负欲有时候真的没必要,比如她一开始还沉浸在这浪漫的初吻里,不吝端出几个小时刚学到的热腾腾的知识与李疏分享,感受他口腔的温热,也大大方方分开唇齿放他进来逡巡,后来就跟李疏比起了气长。
王术过后复盘,感觉有可能是自己要退开时李疏扣着她的后脑勺不放的动作引燃了她的胜负欲,她于是就有些不服了,行,那就看看我们谁会先憋不住,我高中体检测试,肺活量是女生的峰值三千五,你呢?
结束与男朋友的较量,再微笑目送男朋友驱车离开,王术托着腮帮子顶着一张涨红却不自知的脸转身进了大门。她暗自琢磨着在肺活量方面自己似乎是输了,一抬头便望见院里的杨得意和二姥姥。
两人正在东墙跟底下就着一小撮青菜讨论。一个说,长得老了,不能吃了;一个说,用水烫一下再拌点佐料,能吃。
……
王术的手从腮帮子上移开捂到了心脏上。她转头用目光比划着杨得意的位置和她初吻发生的位置,片刻,头皮没有那么麻了,心跳和血压也降下来了。
她们站立的位置直望出去先叫半开的大门挡住大半视线,应该就连李疏的车头都看不见。而且,以杨得意的脾气,要是真的看见了,当先就得出去拧她耳朵,不可能还有心思和定力跟二姥姥讨论这撮蔫儿了吧唧的青菜。
“术术这件小裙子可真好看,我就说小姑娘还是得穿裙子。”二姥姥转头瞧见王术笑道。
“别提了,不认识牌子,买到假货了,丢了个大脸。”王术伸出袖标给两人看,但目光只落在杨得意身上,“妈,据说正品有两个L,但是这件只有一个L,我都穿一天了,人家是肯定不退了,怎么办?”
杨得意道:“你都留上你的油脂了,你退了让谁买去啊?多少钱买的?”
王术娴熟地张口就打了个对折:“二百四。”
二姥姥惊呼:“呦,这揉一揉也就巴掌点儿大的布料就得二百四啊。”
杨得意握着那把也不知还能不能吃的青菜,盯着王术身上这件并没有留下多少重新剪裁空间的裙子琢磨片刻,轻轻一挥手,破罐破摔道:“我把袖标领标都给你拆了接着穿吧。”
王术乖乖点头,又跟二姥姥打了个招呼,低头进屋去了。
第 22 章
1.
晚饭时又下起了雨, 天气预报说本地未来接连两周都将是阴雨天气。
杨得意吆喝着王西楼和王术出来吃饭,向王戎抱怨:“天是漏了啊,这还咋出摊儿呢。”
王戎用锅勺压实碗里的饭, 不当回事儿道:“我就喜欢下雨天, 听着雨声睡觉多舒服。我现在越来越喜欢姥姥家这个平房小院儿了, 雨雪天太有氛围感了。”
杨得意夺过锅勺,数落她“你少吃点儿”。她转头往窗外望,仍是倍感糟心。
王戎盛不了饭了又用另一只碗去盛汤,她不当回事儿地劝道:“歇半个月就歇半个月呗, 我跟我爸的工资加起来也不低,一家子吃喝拉撒花不了几个钱。”
杨得意忧心忡忡:“你怎么能只考虑眼前, 以后家里谁要是生个病怎么办?没有存款这个家就没有抗风险的能力。再说哪个会嫌钱多啊。”
王戎不以为然仍然犟嘴:“那也不能净考虑些没影的事儿, 我舅妈的更年期焦虑就是这么得上的。”
王术扎着苹果头开门出来,刚好听到王戎最后这句, 她不管前因后果, 无脑站队,殷殷劝杨得意:“妈, 她再犟嘴你就掌她的嘴, 你要是下不去手我来也行。”
王戎用筷子警告地指了指王术,后者做了个“你奈我何”的鬼脸,径直走进厨房。
杨得意瞧着这两个不省心的女儿,顿时食欲大减。
王西楼也上桌以后, 大家就开始动筷了。王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所以饭桌上甚至是有些吵的。杨得意数落王西楼一到吃饭时间就上厕所, 王西楼数落王戎车子都脏成磨砂的了都不去洗懒得出奇, 王戎数落王术没有随手关灯的习惯迟早要把她的爪子剁下来卤了……王术今天心情甚好,只无所谓地挠挠脸, 继续吃自己的饭。
“下午婶子在我没法问你,你那又是盒子又是袋子的,里面东西都不便宜吧?你朋友送的?”杨得意突然问。
“啊,不便宜,以后不收了,跟他说过了。”王术往嘴里扒着饭,面上故作自然,心里却悄悄打鼓。她再度怀疑杨得意那个位置到底能不能看到门外,以及杨得意是一开始就站在那个位置么。
王戎露出狐疑的表情:“什么盒子袋子的?我怎么不知道?”
王术翻白眼:“跟你有啥关系?”
杨得意懒得理会姐妹俩之间的日常拌嘴,嘱咐道,“交朋友都要有个分寸,”她顿了顿,补充,“各方面都得有分寸。”
王术不太明白“各方面”具体都指哪些方面。刚刚点过她的不能收太贵重的礼物是一方面,那其他方面是什么?她突然想到个可能性,倏地转头望向杨得意。难道是不能当街接吻?嚯!她果然还是看到了吧!
杨得意神色未动,只是低头夹菜,并随口说“咸了”。
王西楼突然咳嗽一声,王术一惊转头看去,王西楼给了她个“我虽然不清楚你妈是什么意思,但你那点儿事儿我可知道,你给我注意点”的眼神。
王术试图把脑袋埋进碗里来掩饰突然而至的窘迫,但露在外面的耳朵仍是给了王戎某些信息。
“王大头你谈恋爱了?”王戎问,“跟谁?谁这么不开眼?”
“管好你自己。”王术色厉内荏道。
杨得意用勺子刮完碗底最后一口饭,起身去厨房了。
王术眼巴巴望着杨得意的身影,嘴角微微抬了抬,又可怜巴巴地耷拉下来。以杨得意的脾气瞧见她在家门口“现眼”——多半是看到了——居然没有气急败坏出去把她拎回来,真是给了她极大的面子。不过细想想,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杨得意就开始用不同的态度在对待她了,她开始听她的抱怨问她的感受尊重她的意见。
2.
因为下雨没法出门遛弯儿,且雨越下越大,瓢泼似的,邻里间串个门也成妄想,王家便早早锁上大门打烊谢客。
王西楼仍有工作要做,回卧室去了——“三秋”这片儿没有“书房”一说,只分客厅和卧室。王戎尝试用二十块钱收买王术替她去洗碗,被后者断然拒绝,涨到五十也不行,唉声叹气地去厨房了。
王术待到这俩人离开,慢慢蹭到杨得意面前。她嗲声叫着“妈妈”,一会儿捏捏杨得意的胳膊,一会儿卷两下她的头发,还试图跟她探讨剧情——往常王术看到这样天雷滚滚的剧情就嘘个不停。杨得意任她抓耳挠腮各种小动作半晌不搭理她,她便索性耍赖钻进了杨得意怀里,枕着杨得意的大腿撒娇哼唧。
“你大脑袋有多沉你自己不知道啊?起开。别耽误我看电视。”
“我长身体了以后脑袋早就不大了。其实我‘大头’的外号就是你先叫的吧,妈?”
杨得意伸手照她膝盖上轻轻一刮,嘴角微微扯了扯,继续盯着电视看。
王术耐不住了,她半起身,犹豫着道:“妈,你别操心我了,我可不是王戎那种心里没数的,而且他你也见过好几回了,长得又帅,人又好。”
杨得意一直等到电视里女人歇斯底里地撒完泼转场,低头笑着问王术:“他开那种车,家境很富裕吧,不嫌弃你啊?”
王术闻言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她推断出的结果就这样被杨得意轻飘飘地证实了,这感觉跟初中时给偶像哥哥写情书被杨得意截获一样令人羞耻。王术忆起下午自己钻车窗的举止,真想把自己就地埋了。
“不嫌弃。”她捏着声音尴尬地说。
3.
柔道课上王术依旧一回回地被李疏摔倒在地。李疏精准地控制着力道,并没有摔疼她,但这仍旧令她逐渐急躁起来。
第十二次“噗通”摔倒在地时,王术有点急眼了,她低声叫道:“你让让我怎么了?”
李疏伸手想拉她起来,但她耍赖不起,他便只好蹲下来,跟她解释:“你这个人容易膨胀,我怕我让让你,你真觉得自己有点身手,出去走道儿都净挑机动车道走。”
王术两只肩膀抖了会儿,仍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一个怯怯的声音在两人前方响起——
“你好,李疏学长,刚刚老师教的动作我没看懂,你能不能再教教我。啊,因为我搭档也不会,所以才来麻烦你,不好意思。”说话的圆脸女生今天第一回见,跟那边角落里的那几位一样,也是来蹭课的。
“你再问问老师吧,他教学能力不行,教半天也没把我教会。”王术瞧着眼神些微闪烁的女生坦坦荡荡笑着,“我都快被摔散架了,也没反杀他一回。”
一个动作的分组练习结束,老师开始教下一个动作。平心而论,这个动作的分解步骤在王术这个二把刀看来,跟前一个动作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仍是翻手腕,拉手上步、扫小腿或腘关节。王术也仍旧在重蹈覆辙。李疏站得笔直,跟一杆标枪似的,她即便是攻其不备——也叫无耻偷袭——也不能撼动他的重心分毫。因为一直受挫,王术的素质就渐渐开始捉襟见肘了。
“……你是故意的吧?”第四回被踩到脚背,李疏吃痛蹲下,终于回过味儿了。
王术默了默,伸手轻扫了扫他的脚背,推心置腹道:“理解一下,打不过,确实火大。”
“……”李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咦?怎么回事,你的脚比我的脚都白?”王术盯着李疏的脚背,突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不止是白,修长白净,骨肉匀称,脚踝也很漂亮。
“下课了下课了。”李疏糟心地推开她起身。
4.
成荟和江云集商量过后将婚期定在了六月底。因为成家和江家都好面子,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决定这场婚礼办得越隆重越好——务必能让风流浪荡的李道非和他的父母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前妻/前儿媳风光嫁人的消息。
因此成荟忙于配合两家人关照婚礼的琐碎,日渐不着家。成玥连续两个礼拜没能跟他妈好好说上话——甚至后来这几天都见不着面,叛逆心顿生,离家出走了。
李疏是在小学生放学时间过了两个小时以后意识到成玥不见了这个情况的。
他当时正在听炼石的奠基人之一、三十年前也毕业于G理工的一位教授讲课,在笔电上做记录的时候,他随手打开了装在家里的摄像头。钟点阿姨做好饭菜已经离去,而本应在桌前吃饭或者在客厅或书房打游戏的成玥不见踪影。他皱眉拨打成玥的电话手表和手机,均无人接听。
李疏出去教室给成荟打电话。
“妈。成玥在你店里吗?”
“不在啊。为什么这么问?我在颠市你忘了?”
“你不是上午的航班回来吗?”
“忘了说了,我们改了航班,现在正准备去机场,估计要凌晨才能到家。你江叔叔许久不见的朋友邀请我们去他的酒庄做客,就多呆了一天。成玥怎么了?不在家?”
李疏转头跟坐在门口的班长交待了句“下课帮我收一下电脑”,一边大步下楼,一边如实说了。
……
虽然李疏安慰成荟成玥可能去同学家了,但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成荟仍是打了六个电话回来,询问是否已经找到成玥。最后一通电话,成荟是从机场打来的,称她刚刚打给了李道非,后者声称近半个月未见成玥了。
——李疏翻了好几个地方,也拨出去十来个电话了,倒是忘了去问李道非。
“九点了,他一个小学生,能去哪儿?”电话那端成荟忧心忡忡的声音与机场广播的声音混在一起,“……不会被人给绑走吧?”
“你不要乱想,绝对没有,他要是被人绑走了,你怎么能打得通他的手机和电话手表?你安心关机起飞,我等下找到他会给你信息,飞机降落你开机就能看到信息了。”李疏烦躁不安地紧紧皱着眉头,但与成荟说话时,却一点没有泄漏自己的负面情绪。
成荟觉得李疏说的有道理,勉强被说服了。
江云集将电话取走,说:“李疏,你去附近的游戏厅看看。上回吃饭时,玥玥向我展示了他赢来的游戏币,嘿,满满一大盒子。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是会因为有趣的游戏有家不回的。”
“你如果在关心你未婚妻的同时曾经稍微分出一些精力给她的孩子,你就会知道成玥不是那样的小孩。”李疏不满地这样想,口中却说,“嗯,我知道了”。
再一个小时后,李疏在离家不远的天桥底下的一个棋摊上找到了成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