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俞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话里的逻辑,拿出手机。
涉及到程果,陶竹难免很伤心,但她没说话,就斜眼瞟着蒋俞白的手机,蒋俞白一开始没察觉到,等他察觉到了,把手机拿低了一点,让她大大方方地看。
比起她这边刷屏的消息,蒋俞白那边干净的多,只显示了三条消息。
一条是:哥在忙吗?
另一条是:哥能帮我个忙吗?
最后一条是:哥你能抽一分钟出来给我妈打个电话吗?说什么都行。
蒋俞白瞥了陶竹一眼,从侧脸都能看见她现在整根眉毛都快拧到一起,纠结的表情。
陶竹想不通许婉楼跟程果有什么关系,还在想会不会是蒋禾急着找蒋俞白,把程果当幌子的时候,眼睛往上看了一眼。
上面的消息是蒋禾两个月前发给蒋俞白的,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没看到,只看到一行字,大意是涉案金额到两千万了,属于刑事案件,他来跟进一下,蒋俞白没回。
蒋禾是体育生,业余时间是吃喝玩乐当各路销售的财神爷,毕业后直接当老板的,懂个屁的刑事案件,可是,陶竹转念想到……程果是实习律师,负责刑事案件。
事实上,蒋禾的初衷没有恶意,他只是偶尔认识了一个律师朋友,得知了应届刚毕业的律师在职场上很困难,所以他特意找蒋俞白特批,义务帮集团的法务跟进这个案子的杂碎部分。
他的一切章程都很合规,程果就职四大律所的其中一家,始终跟集团保持合作,他唯一做的,不过是点名要程果来跟这个案子。
他以为,他能帮到程果。
只不过,这次他选的地址,是他家。
程果一开始并没有被地点所限制,始终只跟他对案子的细节,他插空问她最近的生活怎么样,缺不缺钱,她都永远以公事公办的语气回应他:“蒋先生,工作时间不宜讨论私人生活,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私下说。”
诸如此来的话蒋禾听了几次之后烦了,他二郎腿往上一翘,一副反正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的态度,吊儿郎当地说:“那你私下的时间,也不肯见我啊。”
程果面无表情地记录完刚才他说的详情,合上电脑,站起来冷静地说:“如果今天没有其他需要同步的内容,我会将记录好的问题,反馈给我的同事共同跟进。”
蒋禾有点慌,刚站起来,许婉楼午觉睡醒,从楼上下来了。
她刚从台湾做完面部紧致回来,脸上的皮肤还没恢复,乍一看上去有些狰狞。
看见程果在这,许婉楼有些意外,但看到她身上的职业装束和电脑,她大概就懂了,主动开口说:“程小姐,好久不见。”
程果再怎么勇敢,也只是一个初出社会的小女孩,而许婉楼的日常就是靠她身上的气场,吓退一个又一个想靠近蒋中朝的女人,和许婉楼相比,程果就像是纸糊的老虎,一吹气,就要倒了,只剩下表面的空壳子,能强撑着说:“您好。”
蒋禾当时已经觉得预感到不妙了,但他这时候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能一切都风平浪静地回到原点。
许婉楼居高临下地走到程果面前,抱起双手:“程小姐,你年轻且漂亮,有大好的前途,我希望你可以以事业为重,不要缠着阿禾了。”
这话已经有威胁的意味在了,蒋禾从沙发上站起来,声音已经带着几分哀求:“妈……”
“另外。”许婉楼看也不看蒋禾一眼,她穿着拖鞋,分明比程果矮了一点,但是气势上却压了程果不止一头,“我不管你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我儿子现在已经是有未婚妻的人了,我希望你自重。”
听到未婚妻三个字,蒋禾头皮都麻了,他甚至不敢看程果受委屈却还硬撑着的表情,拿出手机给蒋俞白紧急求助。
他们母子本来是后来者,蒋禾听许婉楼的话一直保持着老实本分,如果不是真的没办法了,他不会因为这些事跑到蒋俞白面前的。
程果没化妆,嘴唇从润红很明显地变为苍白,声音里带着清晰的颤抖:“我并没有任何觊觎蒋禾的想法,我只是公事公办。”
“公事公办,办到我家里来了?”许婉楼轻蔑地笑了下,“如果我没下来,你们是否需要在床上速战速决你们的公事呢?”
太羞辱人了,蒋禾听得都觉得扎耳朵,他上去想拽开许婉楼,但又不敢太用力,许婉楼就纹丝不动地站在那。
他不敢一直叨扰蒋俞白,只是隐约听蒋俞白说过一耳朵他最近要出国,尝试着像陶竹求救,一边发一边站在许婉楼面前:“妈,是我让她过来的,我们也确实是在……”
许婉楼只伸出一根手指头,冷漠地把蒋禾拨开,打断他:“还没到我跟你说话的时候。”
好不容易才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好不容易才有的这样的地位,任何人都不能撼动她。
哪怕是她的亲儿子。
楼上跟楼下的隔音做的非常好,但是不说话安静到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的房间里,蒋禾像雷达一样捕捉到了许婉楼电话响的声音。
他拔腿奔向二楼,在二楼客厅的沙发上看见了许婉楼的手机,下楼时几乎是两步跨下的台阶,拿到许婉楼面前:“妈,我哥找你。”
许婉楼瞥了一眼手机,看见上面显示的名字真的是几年不给她打一次电话的蒋俞白,她羞辱人的话说到一半停下来,清了清嗓子,舔了下嘴唇调整面部僵硬的肌肉,在接起电话的时候,换了一副和蔼的嗓音:“喂,Laurence怎么了吗?”
蒋俞白是被陶竹撺掇着打的这个电话,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给许婉楼打电话能有什么事,陶竹听着公放,看他卡住,出主意道:“你就说你明天就回国了,想吃家里的虾,让她帮忙准备一下。”
蒋俞白轻翻了个白眼,心说她倒没说让许婉楼去扫一下马桶,这明显就不是许婉楼管的事,未免太明显了。
他顺着她的意思变了个说法:“小桃儿快回国了,想回家里住一下,还有空房间吗?”
“哈哈,这个怎么想到问我了?”许婉楼笑着说,事无巨细地关心道,“有的,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让人收拾一下。”
蒋禾趁着许婉楼被这个时间,想拉着程果赶紧跑,却没想到程果死倔,非要问他:“今天是没有其他详情要对了是吧?”
不知道是说给蒋禾听的,还是说给许婉楼听的。
蒋禾都要给她跪下了:“没了,真没了!”
祖宗了行吗!
程果这才把电脑撞进包里,转身离开。
北京的冬天,二十六度恒温的房间里,蒋禾前胸后背全湿了。
他关上门回来,看着许婉楼瘦削的背影,那一瞬间,许多复杂的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有好多话想说,可是想了想,仰头看了一眼这栋二环里华丽的房子,又悉数吞回了肚子里。毕竟,人总不能,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
越洋电话打了五分钟,蒋俞白是真没什么可跟许婉楼聊的了,正好这时候陶竹也收到了蒋禾发过来的消息,朝蒋俞白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挂电话了。
挂了电话她才敢大声说话:“你为什么要说是我啊!”
蒋俞白关了手机揣进兜里,冷淡道:“你说的那个太假了,而且,许婉楼应该很想听到我跟你有牵扯。”
陶竹眼睛瞪圆了一瞬:“为什么啊?她不是一直看不上果果,想让蒋禾跟门当户对的女生结婚吗?”
有些答案是写在明面上的,陶竹的话一说出去,自己就知道为什么了。
豪门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每个人都是士兵。许婉楼想稳住的是亲儿子,而不是柳书白的儿子。
明白了他的意图,陶竹心里有点愧疚:“那你……”
“放心吧,没打算拿这事儿道德绑架你。”蒋俞白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拼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不靠那些,不然有老子在上面顶着,谁不知道躺平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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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蒋俞白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奇怪,他分明是来澳洲找人的,找到人按说就该回国了,但他没走。
长期在国内生活的人,睡醒一睁眼看见十二月底窗外的盛夏艳阳天,多少感觉有点精神分裂。
对于蒋俞白,陶竹心里有点乱,她能感觉到她喜欢蒋俞白,可她也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并不是蒋俞白这个人直接导致的,而是他们之间他下不来,她也上不去的阶级。
就算再在一起,这个根本问题不解决,那所谓的破镜重圆也不过是重蹈覆辙。
但事实是,这个问题没办法解决。
可她想好了关于裴嘉译的问题。
她的心里不能同时装两个人,或许她最后的决定还是不跟蒋俞白在一起,但她不能自私地让裴嘉译等她。
人不能让别人为自己的懦弱买单。
那天下了特别大的雨,街上寥寥行人匆匆而过,奶茶店里更没什么客人,平时到下午能坐到一千多份客单,那天才做了不到四百单。
就是因为这样闲,陶竹才有空把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想通。
下午四点早班结束时,天空仍然乌云密布,乌黑厚重的云低的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吞噬其中,陶竹等了一会儿没见雨停,想着反正店里离家也不远,而且街边都有屋檐,她套上小外套的帽子,低着头冲进雨里。
还没跑到路口,她头上的雨停了,但眼前的雨还在噼里啪啦地继续。
成千上万的雨滴倾盆而下,急且重,大风吹歪了大树的枝杈,裴嘉译要喊着讲话才能盖过雨声:“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打伞乱跑啊!先上车吧!”
雨势比陶竹在店里看到的还要大,风斜着吹,屋檐也遮不住,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陶竹说了声谢谢,跟着上了裴嘉译停在马路对面的车。
她的外套被雨水浇透了,又湿又重,因此没有感觉到身后裴嘉译的手一直虚拢着她。
但是,坐在车里的蒋俞白看见了。
隔着车窗,雨幕把世界淋的模糊不清,可是一片朦胧的视线里,蒋俞白还是清晰的看见了,拢在陶竹身后的那只男人的手。
他们认识,她没有躲。
他忽然明白,她说的想过新生活了,原来不是一句设想中的空话啊。
奶茶店离陶竹家只有三个路口的距离,没有行人的街道,裴嘉译一脚油门就踩到了陶竹家门口。
雨太大了,落到地上的雨水迅速积聚在街道上,形成小溪般的水流,陶竹刚要下车,被裴嘉译拦住:“雨还那么大呢,再等十分钟看看吧,不急这么一会儿。你看看你,头发都湿了。”
陶竹没说话,伸手捋了捋自己被雨水打湿冰凉的头发。
车窗外的雨哗啦啦地往下砸,裴嘉译不想让场面冷下来,找话说:“今天店里没什么人,想着挺久没见面本来想找你吃个饭的,刚开过来就看见你傻呵呵地从店里跑出来,叫你你也不搭理我。”
陶竹低声说:“我没听见。”
“我又没怪你。”裴嘉译笑了下,说,“今天你们店里也挺忙的?”
陶竹:“不怎么忙。”
裴嘉译:“嗯,也是,毕竟雨这么大。”
一个陈述句,陶竹没接。
裴嘉译不知道陶竹还要不要继续说,他也暂时没想到新的话题,在等待的时候,场面就这么冷下来。
陶竹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裴嘉译同学。”
她很少管裴嘉译叫裴嘉译同学,印象中好像是第一次,莫名就让人觉得挺严肃,裴嘉译说:“怎么了陶竹同学?”
“我……”陶竹自己也紧张,她看着砸在车前盖绷起水花的雨滴,缓缓说,“我想说……我真的是一个很普通的女生,就……很感谢吧,你对我的喜欢。”
以这种话和这个语气为开场,剩下的话都不用陶竹说,裴嘉译的手颓然垂下,低声说:“我知道了。”
陶竹咬着下唇,等待裴嘉译回应时,她内心七上八下的忐忑。
“其实来找你之前我就知道了。”裴嘉译无奈地说,“没看我一直没提这事儿么,本来以为装傻就能让这事儿过去的,但你可真是耿直啊。”
裴嘉译的眼睛盯着反光镜里后排一路跟着他开过来,又跟着他一起停下来的那辆黑车,叹了声气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以你的性格,咱俩这朋友也没得做了呗?”
陶竹确实是这个想法,但她没想到裴嘉译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她思索着语言:“我是觉得……”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裴嘉译烦闷地捂住耳朵,脑袋磕在方向盘上,“师父默要再念,孩子听不得这些。”
陶竹闻言噤声。
不说也好,都长大了,点到为止,也给彼此留些体面。
裴嘉译一直低着头,刚开始的时候还在模仿孙悟空,重复着“师父勿念”,到后来彻底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