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书白欲言又止:“你俩……?”
陶竹放下杯子,坐直,认真道:“我们在一起了。”
这个回答出乎了柳书白的意料,她皱了皱眉:“你不打算搞事业了?”
陶竹理所当然道:“这并不冲突啊。”
跟那个阶层的人谈恋爱哪可能那么容易,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双手想来分杯羹,多少人搞不定蒋俞白,想从他身边人下手,柳书白叹了口气,看着小姑娘清澈的眼神,没好多说,举高了杯子敬她:“祝你好运吧。”
柳书白本来对小姑娘挺有期望的,得知了她跟蒋俞白在一起,心里在事业这方面多少觉得有点可惜。
这一顿饭后面吃的相当沉默,只在结束的时候,柳书白提醒陶竹:“瞎子如果恢复视力,第一件事就是扔掉他的拐杖,哪怕这个拐杖陪伴了他很多年。”
秋风习习,这是陶竹在半年时间里,过的第二个秋天。
她在地铁里,搓了搓被秋风吹到干燥的掌心,思考着柳书白最后跟她说的话。
还没思考出一个所以然,电话响了。
地铁里信号不太好,陶竹听着蒋禾的声音断断续续,连不成句,只能听清他的哭声,和他让她去的医院名字。
第79章 悲悯之心
陶竹在最近的一站下了地铁, 打了辆车赶去蒋禾说的医院。
电话里,她没听清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听见了果果两个字, 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路奔跑到手术室,白花花的墙壁刺的人眼睛生疼,陶竹在穿着医护服的人群中, 看到了脸色苍白的蒋禾。
陶竹的腿忽然就像被钉在地板上了一样,每走一步, 都变得艰难。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陶竹走到蒋禾面前。
斜长的阴影笼罩在身上,蒋禾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面前有人,他缓慢地抬起头:“小桃儿。”
陶竹:“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蒋禾摇头说,“我是她的紧急联系人, 我来的时候, 就已经这样了。”
他们分开有一年了吧。
果果心那么细的人, 不会忘记取消的,陶竹闭了闭眼,心里泛起一阵难忍的酸涩,胸口剧烈起伏。
他们两个沉默地坐在手术室外,茫然地盯着医院里的天和地。
夜里,护士出来告诉他们, 程果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出血量较大,创面较深, 需要一定时间恢复。
蒋禾跟着医生又去交了一些钱,陶竹拿出手机, 请了明天周五的假。
交了费回来,蒋禾的心情明显放松了些,他坐在陶竹身边,看她的办公系统,问道:“刚入职第一天就请假,是不是不太好?”
“没事。”陶竹提交了审批,“你还不走吗?”
蒋禾:“不走。”
陶竹住在蒋家也快两周了,在家里,陶竹只碰到过蒋禾一次,但那天,他俩没跟彼此说过一句话,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他们这两个人,一起在病房外面坐了一夜。
充斥着血腥和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除了他们两个四平八稳坐着,还有许多穿着破烂,从外地赶来的人,抱着一瓶矿泉水和一袋干馒头,陪伴着或者抱着有各种现象的病人,睡在医院冰冷的地板上。
蒋禾收回视线,低声和陶竹说:“忽然想起我哥跟我说的话了。”
陶竹:“什么话?”
“他要我钱可以不赚,但不能偷税漏税,因为你不知道哪一笔钱,就救别人的命。”蒋禾的眼睛周围的一圈都是红红的,“原来我没在意过,现在我明白了。”
陶竹对蒋禾产生的敌意,在这句话后,消失了大半。
蒋俞白身居高位,他想要坐稳,就必须明事理,懂大局,而被他庇护者的蒋禾也足够善良。
有悲悯之心,也有解救众生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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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竹没有熬夜的习惯,在深夜的时候没熬住,浅眯了一觉,清晨被吵醒时,看见蒋禾眼底的红血丝,劝他也去旁边的旅馆休息一会儿,被蒋禾拒绝了,他说熬夜习惯了,不困。
就这么一直等到了下午,等到程果的父母从外地赶到医院。
方家茹看到陶竹小步跑过来,拉着她的手,泪眼连连:“小桃儿,小桃儿,我们果果是怎么了啊?她这么乖,不会跟人起冲突的啊,怎么听医生说是被人给砍了啊?为什么啊?”
因为担心,她的手握的很用力,掌心厚厚的茧子,攥的陶竹手背像碾了沙子一样的疼,但陶竹没躲。
事情警方还在调查,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安稳程果的家人。
过了一会儿,护士过来提醒他们不可以喧哗,方家茹才被程文军带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边哭,边喃喃自语。
陶竹和蒋禾坐在另一边。
蒋禾一直盯着她家人坐着的位置,良久,问:“她弟弟没来么。”
陶竹受程果家人的情绪带动,起伏不定,压根没留意到这个细节,听到蒋禾问,她才想起来程果还有一个她多年没见过的弟弟,摇了摇头。
蒋禾身体贴着冰凉的铁椅,颓然地往下滑,直到头倚在椅背上,他怔然地望着天花板:“小桃儿,你这么讨厌我,是不是也觉得我做的很不好?”
是的。陶竹没办法否认。
但是看着蒋禾这样,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在这样的场景下承认,选择了沉默。
蒋禾也并没有一定要等到她的回答,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考量,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我不应该把她放在那样的境地的……我不应该逃避的……”
陶竹叹了声气,扭过身子,安慰地拍了拍蒋禾。
对蒋家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之后,陶竹现在更能理解蒋禾的处境。
前面有蒋俞白,蒋禾就算有抱负,也不能施展,因为蒋中朝更偏爱蒋俞白,如果他察觉到蒋禾会威胁到蒋俞白,可能连着许婉楼的地位都危险,蒋禾只能这样浑浑噩噩度日,连大学专业都要学一个和金融相隔十万八千里的。
受家庭和家人所控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儿,让自己和许婉楼的未来,不完全依赖于蒋俞白。
他连选择爱情的权利都没有。
也没有像蒋俞白那样勇敢的资本。
陶竹还想再说点什么安慰蒋禾,护士出来告知果果已经醒了,蒋禾站起来,朝病房走了过去。
病房里人已经那么多了,陶竹没赶着凑第一波热闹,先回了蒋俞白的电话,他发了消息,问她昨天怎么没回家住。
电话波通后,陶竹说:“喂,俞白哥,我在医院,今晚应该会回去。”
蒋俞白:“在医院?怎么了?”
陶竹:“我没怎么,是果果。”
蒋俞白语气松懈下来,正常关心道:“她怎么了?”
“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陶竹说,“不过人应该没大事了。”
“哪家医院?”蒋俞白问,“我现在去找你,用不用再给你带点饭过去?”
陶竹说:“不用带饭了,你过来接我咱们就走吧,果果的爸爸妈妈也在这。”
程果的爸妈认识她爸妈,还是不想让她爸妈知道他俩的事儿。
蒋俞白“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叫了司机备车。
电话刚挂,陶竹准备进去看果果,却在刚才坐着的椅子上看见了蒋禾。
她还以为自己是没睡好出现幻觉了,仔细一看,刚才她看着走进去的蒋禾,竟然真的又坐回到外面了,但是果果的父母还没出来。
陶竹的位置已经被占了,她走到蒋禾面前,问道:“蒋禾哥你怎么出来了?”
蒋禾的眼皮抬到一半,像是已经没有力气完全抬起来了,落在陶竹手掌的位置,有气无力地叫了她一声:“小桃儿……”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有些路,再便捷,也不能走。
有些话,再气愤,也不能说。
就像蒋俞白曾经跟她说的,别总给自己留后路,因为你也不知道你的哪条退路,就成了你的绝路。
两人沉默着,方家茹忽然从病房出来,在陶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蒋禾也没反应过来,程果妈就跪在他面前,他“蹭”地站起来了。
“阿姨怎么了?”陶竹手忙脚乱地要扶方家茹起来,可是她两只手都往下垂着,陶竹使不上劲儿,只能着急地说,“阿姨您到底有什么事儿,您起来说。”
方家茹是正经靠本事赚钱的,也是要面子的人,今天第一次给人跪下,她身上都在哆嗦:“小桃儿,阿姨看着你长大的,你跟果果又是这么好的朋友,阿姨今天求你个事儿,就当是为了保果果的命,阿姨真的求你了!”
周围凑上来了很多看热闹的人,陶竹第一次被人跪下求事,头皮发麻,蹲下去拉方家茹的手:“什么事情啊?阿姨您坐起来说,一样的!”
“小桃儿,你劝劝果果,别再让她再干这行了!”方家茹没起来,执意跪在地上,恨恨地说,“命都要干没了!”
没头没尾的话,陶竹一句都没听懂,果果不是实习律师吗?律师怎么会没命呢?
方家茹像是魔怔了似的,一个劲儿的求她,就是不给个准话。
等过了一会儿,程文军从病房里出来,看到方家茹这样,把她拉起来。蒋禾安抚着方家茹的情绪,程文军把陶竹叫到一边,跟她把事情的原委说明白。
程果通过执业律师考核后,自己接的第二个案子,是儿童性。侵案,小女孩才六岁,
原告能支付的律师费不多,且被告涉及到的背后势力复杂,取证困难,忙得看不到头,但程果执意要接这个案子,结果就是于开庭当日遭到了报复。
程文军几句话,让陶竹听懂了前因后果,她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这时方家茹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她从蒋禾身边离开,颤巍巍地朝陶竹走过来:“当初我就说啊……那个官司打不得,打不得,打了要遭罪的!那男的背景太大了!”
陶竹难以理解:“到底是什么背景啊?法治社会啊!怎么还敢这样?”
程文军说了个名字,陶竹没听过,此时蒋禾走到她身后,简单一句话跟她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程文军不清楚蒋禾的身份,他很诧异竟然有人能了解的这么清楚,愣了一下,表示肯定地点了点头,陶竹霎时瞪大了眼睛。
最后,程文军的话题,也落在了希望陶竹能帮忙劝一劝程果。
带着程果父母的希望,和自己的担心,陶竹走进了程果的病房。
本来是想开口劝的,可是看着程果没有血色但依然倔强的脸,陶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初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陪在果果身边的,不是她的父母,是陶竹。
程果在看外面的风景,听到开门声转过头,看到欲言又止的陶竹时,她表示理解地挤出一丝勉强的笑:“他们是不是让你来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