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谨行在她对面坐下,思考片刻道:“我让佣人给你装一包。”
他看过这茶叶,不是什么牌子,连方便送礼的好包装都没有,肯定不值钱。
简亭灵笑了:“不用,这应当是柯爷爷的爱物,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她的意思本是,即使价格未知,情意与品味也无价,君子不夺人所好。
柯谨行却立刻禁了声。
要真是贵重之物,可不能让她占了便宜。
他不再提送茶的事,揣摩着卓婉宁的意思,斟酌着开口。
“简小姐,请问现在从事什么行当?”
“我是个写歌的。”简亭灵语气随意,“没有固定工作,算自由职业吧。”
这四个字,在柯谨行耳朵里等同于无业游民。
娱乐圈小鱼小虾多了去,这种人,得罪一万个也不碍事。
柯谨行连最后一点敬意也烟消云散了:“那我就直入正题吧。其实家父家母,以及我这个当哥哥,都觉得,简小姐和我弟弟不算良配。”
说到这里,他特意停顿一下,给简亭灵一点消化的时间。
毕竟嫁入豪门的美梦骤然破碎,她或是崩溃,或是悲伤,或是大感羞惭,都是很正常的事。
柯谨行只希望她能快点平复,接受现实。不然,他后面的话都没法说了。
结果,他垂眸刚呷了口茶,还没咽下去。
简亭灵已经极快地接了句:“哦。”
语气干干净净,甚至和之前那句半分差别都没有,比吃饭喝水还自然。
柯谨行怀疑她没听懂,眸光怜悯,用更粗浅的话重复一遍。
“简小姐可能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我刚才是说,我们这些长辈都觉得,你和柯意之还是分开比较好。”
他预想中的情绪全未出现,像石头打在棉花上,简亭灵仍是那副端丽姿容,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饮尽杯中残茶,昂首时极为干脆,潇洒自若,自有一种名士之风。
饶是柯谨行知道她身价不高,仍被这个动作吸引得挪不开眼。
简亭灵阖眸品了品最后这口余味,这才睁眼。
她眉眼微敛,神情不自觉地比之前的柯谨行更怜悯,用哄小孩的语气缓声道:“你放心,我知道。”
柯谨行:?
简亭灵将茶杯放到桌上:“还有什么事吗?”
她从包里取出一本书,似乎是在示意,如果你没事,就别打扰我做更有价值的事了。
柯谨行很费解。
这不应该是个,由他一句话就能决定对方命运、将话语权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刻吗?
这种气场上被人完全碾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既没为自己辩解,也没央求他,甚至……连他妈的眼皮都没动一下?
柯谨行语气加重:“那么,简小姐什么时候和我弟弟正式分开?还请给我个准话。”
简亭灵这才很疑惑地抬眼。
她眸光清冽,或许是因为格局跟思想境界都是碾压,她尽管比柯谨行小了好几岁,神色却仍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只不过刚刚像在哄孩子,现在像看熊孩子。
“是这样的。”
她吐字清晰,一字一顿。
“请你记住,没有这个时候。”
柯谨行吐血:“你刚刚不是已经答应了吗!你出尔反尔!”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简亭灵眸光蓦然冷厉,清凌凌地割过来。
她先前清纯无害的假面,就在完全此刻褪去。眸间锋芒割得柯谨行心头一窒,呼吸先短了半截。
“我只是说,我知道了。”
她舔了舔虎牙,前倾身体,锁紧柯谨行躲闪的目光。
“但我们决定不分开,你们又能怎么样?”
柯谨行的脊背塌下去了些,再顾不得风度,愤愤道:“你不知道后果么?柯家不承认,你就进不了我们的门。”
简亭灵那双漂亮的墨瞳忽然掀起一阵雾,神色疑惑而茫然。
柯谨行心下一松。看吧,话说到这份上,她果然还是会怕。看来主动权仍掌握在自己手里。
结果就听简亭灵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意之的户口还和你们挂在一起?”
柯谨行正沉浸在得意里呢,下意识回道:“不在。他买房那时候——”
他忽然回过味来。
简亭灵噗嗤笑了。
“哥,我姑且这么叫你一声吧。”
简亭灵从容地朝后一仰,靠在椅背里。
“见了令尊令堂,以及阁下的面,我今天总算有些理解,柯氏为什么会日薄西山了。”
柯谨行脸色难看极了,绿得发紫,像个没熟的茄子。
简亭灵不再看他,而是看向天花板。
楼上的书房里,柯朝正在和柯意之说相同的事情。
既然在一起,两个人就心意相通。他的心情,她都感觉得到。
想到他方才痛楚目光,她心里就一阵阵隐痛。
简亭灵忽然有些鼻酸。
一会回去,她要带他去吃热热的甜点,还要给他唱歌,那首写给他的新歌。
良久,房间内才又响起她的声音。
那声音轻暖而坚定,沉淀了八年的光阴,早已被岁月打磨得温润透亮。
“你们是意之的家人。”
她看着柯谨行,轻声道。
“但是你们,都没有我更爱他。”
第79章 钟意
柯朝知道自己是个平庸的人。
小时候背书, 别人背半节课,他得背一夜。长大了,身旁全是一百个心眼的谜语人, 他谁也看不穿,谁也斗不过。
他知道,自己永远也到不了父亲的高度。
维持柯氏的正常运转,已令他费尽全力。他在哪都找不到自信, 只有卓婉宁的温柔乡,才是他唯一眷恋的地方。
和卓婉宁在一起, 他也会多关心几句柯谨行。
他不觉得自己对柯意之严厉有什么错。小时候, 父亲对他严厉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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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愈来愈浓。简亭灵心不在焉地翻着书, 抬起头, 再看一眼墙壁上的蓝宝石挂钟。
晚上十一点。
柯意之已经被叫去了两个小时。
她双唇抿得发白,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封面, 拿起手机看了看,又放回去。
冷不丁地,头顶上忽然传来“咔嚓”一声响。
声音来自楼上,是茶杯摔碎的声音。
静了静, 又是“哐当——”一声巨响。
有人重重地摔了门。
先前混沌不清的人声骤然变得清晰:“唱什么破歌,能被人看得起吗?”
“一个没出息的戏子, 也敢顶撞你亲老子!”
简亭灵唰地站起身。
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 抬脚朝楼梯处走去。
刚走上几级台阶, 就看见柯朝脚步生风地离开书房, 只留下个气势汹汹的背影。
她加快脚步,小跑上去。
门半掩着, 灯光昏黄。
那黯淡光芒, 如同陈年的苦茶, 泼在他笔直脊背上。
再从他微颤的肩头,一颗颗滴落下去。
他背对着简亭灵,仍站得笔挺。
他似乎就是这样的人。面对家主的雷霆之怒,仍不愿罚跪,不愿弯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