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寺的住持刚好回来到了这处,和廖晚合掌问讯做了一礼后,就站在烟火缭绕的香烛旁,慈眉善目地看她,和她脖颈上悬着的那块原属于邹风的檀木牌。
“别急,这样拿。”邹风站在她身后,教着她,声音低,垂着眼,手指压在她的手背,帮她纠正上香的姿势,左手拿着,右手拇指抵着,最后将香合起递到烛台上点燃。
白烟缕缕,夏思树收回手,虔诚地将那点燃的那炷香举过头顶,朝着正面大殿跪了三拜。
那年她常看见一句敬香抵意难平的话,大殿上香火连绵,佛像法相庄严,熠熠生辉。
可夏思树跪在那,内心却格外平静,那时邹风在她身旁,和她同样地点着炷香,看着烟雾缓缓升腾的时候,那一瞬间她竟然想不出有什么要意难平的地方。
“岁岁平安。”她还是在心里想。
敬完香后,夏思树从蒲团上起身,邹风抬手自然地牵了她一把,陪她将香插入香炉中。
他们只不过是送廖晚过来,上完这炷香,就该走了。
外面地面的潮湿好了些,廖晚身后跟着另一个人,打算将两人送至前寺门口,坐她的车去机场。
几人一道穿过那座九龙宝殿旁的通道长廊时,夏思树望着树木葱茏的古寺风景,突然间被身后的人拽住了一把,邹风眼神好地在旁边见着了一处偏殿内的解签台,看向放置着红色的蒲团和长签半满的抽签筒。
“不如去抽个签再走。”邹风忽地开口提。
廖晚脚步顿了秒,闻言旗袍随着鞋跟转过去,只看了一秒,只说随他,夏思树一句话也没表态只好跟着。
偏殿内同样供奉着一尊佛像,只解签僧人一人,见到有人进来,双掌合十垂目做礼。
“小树解吗?”廖晚只站在那,轻微笑着,挂着玉佛珠的那只手拿了解签台上的抽签筒,朝她示意了下。
因为之前算得结果不好的原因,夏思树不想过去,更不想当着廖晚的面解出什么不好的签。
还没想好推辞,邹风站在她身后,手扶她的后腰,将她轻轻往前推了一把,道:“没事,就试试。”
夏思树回过头看他眼,硬着头皮从廖晚那接过。
她垂着眼,微抿下唇,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香火,最后还是缓慢地跪到了蒲团上,心跳有些快,摇着抽签筒,也有些紧张,终于在几声“哐当”声后,掉出了一签落在面前。
夏思树抬手将签捡起来,递过到僧人面前。
“是上上签。”解签僧人垂目,朝她作礼,说话声浑厚着:“施主前程似锦,有贵人命,遇难成祥。”
“听见了吗?”邹风轻声问她。
佛寺的古刹钟声悠扬阵阵,那一瞬间,夏思树来不及去想这句解签语是真的,还是只是因为她站在邹风身旁,他们认得廖晚,所以才有了这些吉语。
在邹风问她的那一瞬间,她只是意识到了什么,于是陡然觉得鼻酸,垂眼缓缓呼出一口气,明白了邹风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里。
在澳洲,华人街的那句算命语就像是乌云似的笼罩在她身上那么些年,她如果真的毫不沾边就算了,偏偏就像那句话说的似的,坎坷着,怎么都不顺着,告诉她未来的路也只能这样了。
你问她怕吗,她当然怕,甚至挣扎过在自暴自弃的边缘,不然就不会默默地将那根绳子戴了好几年。
可有人记住了,现在将她人生的最后一片阴霾也扫了。
说她的人生会前程似锦着。
那天他们从舟山回到南城,计划飞往澳洲的那班航班在七月末尾。
尤里娜远隔重洋地给她发来信息,告诉她她成功竞选了康威那大学啦啦队队长,附带了一条她带着姑娘们跳操的视频,笑容百分百地青春洋溢,靓丽热烈着。
同一时刻江诗在筹备着合作的画展,她邀请了夏思树过去参观,那天两人聊起很多,直到最后江诗才问起,他在美国过得还好吗?
.......
当年的许多同学现在依旧在世界各处零星着,夏思树在南城待了一周,养生模式地悠闲着。
飞机落地墨尔本的那天是在下午。
那会澳洲正处在冬季,正好与南城相反,城市中日光熹微,街头的风也带着冷意。
距离上次生活在这已经过了六年,时隔多年再踏上这片土地,夏思树觉得似乎有些脚落不到实地的感觉。
天冷着,只有几度,面前脖颈上的羊绒围巾被涌过来的冷风吹得扬起,风依旧还是那么大,带着点海水的潮湿,给她拉了些回到这真实感。
“冷不冷?”邹风只穿了件冲锋衣,瞧着她笑着问,懒懒洋洋地靠在拉杆上,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手边是两人的行李箱子。
夏思树偏过头看他,细发随着动作扬起,一侧耳朵戴了只耳机,她被风吹得微眯眼,但摇了头,只安静坐在其中一个行李箱子上,等着接乘两人的车过来。
因为旅途疲劳,这段时间夏思树总是犯着困,精神不济着。
于是在抵达澳洲的第一天,邹风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安排,只带她到两人订好的酒店,让她先好好休息一觉。
那间酒店房间在高层,套房内有一整面落地窗,足够大也足够宽敞,是她喜欢的布局。
这会时间点已经接近傍晚,外面有了些落日黄昏的颜色,光从窗外洒进来,隔两条街就是海岸线,水面波光浮动。
室内暖气循环,夏思树看着窗外,摘了脖颈上的围巾,走到床尾的那张沙发上坐下来。
“不是说想睡觉?”邹风勾了唇问,拿了瓶水朝她走过去,问。
“那你过来陪我。”夏思树弯起眼睛笑了笑,自然地朝着他说。
她最近格外喜欢在微眯的这一会儿,懒懒趴在邹风的腿上睡着。
夏思树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养成的习惯,但每次睡眠状况都很香,和家里的八六一样。
“知道了,这就来了。”邹风坐到她身边,努着唇笑了笑,柔软的沙发陷下去一块,他右手握着那瓶水,喝了两口,喉结轻微滚动,左手在自己腿上轻拍,人往后倚,大方着开口:“睡吧。”
“嗯。”夏思树笑了下,像提前要过冬的小动物似的,安心地往他身上靠。
睡姿更方便舒适的原因,她只侧脸趴在他身上,在邹风只是看个消息的功夫时,人就已经心满意足地,呼吸安稳睡着了。
套房内隔音好,落针可闻。
她趴在那,胸前轻微起伏,眼睛下方的那颗小痣睡着时也带了点不甚明显的攻击性着,邹风忍不住垂眼看她,见她一侧耳朵上还戴着耳机,于是抬手放轻动作地帮她摘下来,将撂在沙发角落里的手机拿到面前,准备将歌单暂停。
墨尔本的寒风在外面吹着,黄昏的落日余晖铺进来,投在两人身上和那张柔软的地毯上,整间房子似乎都在发着温暖的亮光。
邹风坐在那,垂眼看着那首歌曲名称,只一串编码,似乎是从本地导入,但后面显示的播放次数竟然是19078,接近两万次的循环。
两万次的循环。
邹风的一只手插在衣兜里,把玩着那枚已经准备好了的戒指。
他眼睫低垂地坐在那,肩头乘着些光亮,最后看了几秒后,忍不住好奇地拿过了那枚耳机给自己戴上。
那一秒他唇边还是带着笑的,想看看夏思树听的是什么东西。
但几秒后,当他在听清楚歌曲的声音后,唇边的弧度就有了收敛,似乎陷入了思考,沉默着,直到眼周逐渐有了一瞬间的微红。
在一起和分开的这几年,夏思树的手机里一直有一段音频,是她当初悄悄录的,谁都不知道。
那是一九年那场音乐节结束后,邹风去美甲店找她,他们往回走,最后不约而同地在公馆外停留,邹风用电吉他弹的一首《ANGEL》。
夜很黑,湿热的风在小腿边打着旋。
兜里手机震动不停,家里还在因为邹风出国的事闹个没完,两人坐在阶梯暗处,隐蔽的地方生着腥臊的青苔。
他说:“是你一个人的音乐节。”
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
——正文完——
第81章 江诗篇
是七月份,阴雨连绵的天气持续着闷热。
在那场靠爸妈出钱办成的画展结束后,这天的邀请嘉宾陆续离开,到最后也将夏思树这些老朋友送走,江诗和合伙的朋友一起留下做收尾的工作。
画展内部连廊的冷气开得很足,整体设计上偏哥特风,这是江诗初次办展,所以整个画展的规模并不大。
在上大学的这几年,她自己带着养了个十几万粉丝的社交账号,平时只以分享画画和拍摄内容为主,今天办展也有关注的粉丝过来。
画展的合伙人是她同系的上上届学姐,叫柯然,私下里有个女朋友,两人在业界都已经小有名气。
柯然最后清点着这次卖出的画,里面不少都是亲友捧场支持,比如江诗的小舅舅江支闵,下午的时候助理专门过来挑了好几幅走。
搞艺术这行的就这样。
名头什么的,在那群人眼里,远比实事重要得多。
办展的位置在近郊,树荫茂密。
现在已经是夜晚,外面连排着几个大型展览馆,玻璃幕墙的构造,灯光流转在升腾起的喷泉水流中。
“诗诗,你男朋友是不是待会要来?”柯然顺手关了后半面展廊的灯光,忽地问起江诗。
“不是我男朋友。”江诗正好站在出风口,往前走挪了两步位置,笑下:“只是朋友,过来捧个场。”
“那他还来吗?”
“嗯,应该是飞机晚点了。”江诗告诉她:“从悉尼过来。”
“噢,是上次来过的那个帅哥是吧?”柯然:“是在那边读书?”
江诗只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收尾的工作简单,因为后面两天也还要继续,夜晚九点多的时候,两人已经将工作全部整理完毕。
展廊大概十点钟关门,和工作人员最后沟通过后,江诗拿上包,跟着柯然一道走出展廊门口。
离了冷气,外面的温度要比室内高许多,喷泉“哗哗”地细小水雾砸在四周,江诗穿了件香槟色的名媛风吊带裙,专门为了这个活动准备的,配了平时很少穿的高跟鞋。
她偏瘦些,皮肤也白,那张脸是清纯的,巴掌大的脸,层次微碎的锁骨发,眼睛偶尔望着前方的时候也有些艺术家的忧郁感。
“那你是要在这继续等还是跟我走?”柯然抱着外套和包,和她的画风一般,身上搭配的色彩也偏暗,发型是齐刘海和黑长直,边和她一起朝外走,边朝她甩了甩车钥匙。
这边距离市区有些距离,不好打车,现在时间也有些晚。
“现在是几点了?”江诗微笑着问,边说边自顾自地抬手看一下手腕上的纤细腕表。
柯然也答她:“马上十点了。”
十点的时候这边关门,工作人员也会将四周展览馆的灯光关掉,到时候就只剩下些路灯和装饰的灯带,暗很多,即便有保安巡逻,女孩子一个人在这边也多少会觉得害怕。
微风贴着潮湿地面吹
过来,膝盖上方的香槟色裙角浮动,江诗微缩了下肩,她正要拿出手机问一下邱渡,是要大概几点过来,要是时间太晚,那在市区约着再见面也可以。
她垂头,从包里翻出手机,正打算试着给邱渡发过去信息,问一下现在在哪,要是没人回信就说明现在还没落地,那她就先跟着柯然回市区。
握着手机在键盘敲了几下的功夫,柯然在旁边忽地轻拍了下她,江诗从屏幕上抬起眼,看过去:“怎么了?”
“那是你朋友吗?”柯然问,给她往右斜前方的停车道上示意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