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幼瑾很斩截地说:“没有。”
“那咱们明天就照常录制。”许辰怕聊下去谭幼瑾会变卦,紧接着说,“今天就拍到这里,早点儿休息。”
谭幼瑾从后采地点打车回家,今天她父亲回家。路上经过花店,她特地买了一束花。
小时候她爸爸因为常年不在身边,对她很歉疚,一回家就给她买一堆礼物,偷着带她去吃周主任不允许吃的快餐食品,帮她写作业好空出时间带她去玩儿。周主任发现了,骂丈夫“你就知道在她跟前卖好,把我衬得多可恶似的。我好不容易让她养成好习惯了,你一回来就拆我的台,我要是天天跟你似的这么惯着她,你女儿就废了!”老谭深知夫人劳苦功高,支撑这个家,只能一声不吭地听着,赔礼认错。老谭在夫人的教导之下,不再带女儿去玩儿,而是在书桌前给女儿传道受业解惑,以至预习下一学年的功课。
老谭给妻子女儿都准备了礼物,除了各地的岩石,还给两人各买了一个名牌包。谭幼瑾平常习惯背帆布包,轻且方便,但收到父亲的礼物,为了让她父亲觉得这礼物买得很值,她表现得很惊喜,说一直想要这么个包,没想到今天竟然收到了。她知道她爸为了准备礼物一定看了许多攻略。
谭幼瑾这收到包的喜悦表现得太到位,老谭因此很满意自己的眼光,但在周主任看来是另一回事。她对着谭幼瑾说:“你没结婚,只有你爸爸给你买包,你要是结了婚,你丈夫也得给你买包,这样你一年就有两个包。”
老谭笑道:“你要是喜欢,不结婚,爸爸也可以一年给你买两个包。”
周主任瞪了丈夫一眼,“那是一回事儿嘛。”
老谭马上配合说道:“多多益善。”
谭幼瑾回来前,老谭和周主任进行了一番长谈。
老谭总觉得女儿单身到现在,多少是因为他的缘故。因为他不在身边,一切要靠她母亲操持,以至从小到大对男人并无多少期待。因为这个,他总觉得对谭幼瑾有些歉疚。
周主任让丈夫不必太过自责,谭幼瑾现在已经完全不排斥恋爱了,这个想开的速度甚至有些超乎她地的意料,直接参加综艺当着—堆摄像头去谈恋爱了。
两人都觉得当着镜头谈恋爱不靠谱,又互相安慰,失败了也没关系,只要谭幼瑾想开,合适的人选不愁找不到。
周主任并不希望女儿上什么恋爱综艺,但好歹女儿在恋爱上跨出了第一步,她也不好太泼冷水。
饭间周主任问女儿:“节目里都是什么人,有你满意的吗?“
谭幼瑾想到父母总要看这节目,粗略地说了一下:“一个主持人,一个整容医院的医生。”她刻意把于戡给省略了。
听到约会对象里有一个是四十多岁的整容医院的医生,老谭和周主任不约而同地露出嫌弃之色。周主任忍不住说:“这节目也太不负责了,怎么能介绍这么大年龄的,我之前给你介绍的哪个不比这个好。”
老谭也附和:“年纪实在太大了。”实在不能接受这么大年纪的女婿。周主任又问:“那个主持人怎么样?“
谭幼瑾不习惯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只是说不合适。
“还有别的吗?”
“应该会有。”
应该还有?周主任听了,直接表示:“这种节目不录也罢,照他们这个做法,怎么能找到合适的?能不能不录了?这几天正好你爸在家,我安排你跟人见见面,让你爸给你把把关。”
“您就别管了,我已经跟节目组签了合同,反正也就二十天的事,很快就结束了。”谭幼瑾并没有说通告费和违约金的事。说了,她父母便会以为她缺钱,拿钱给她。花了母亲的钱,又完全凭自己的心意做事,自小的经验告诉她,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周主任戳戳丈夫,让他发言,老谭领悟了夫人的指示,对女儿说道:“二十天也是很宝贵的,你的人生不应该这样浪费。要是没有合适的就算了,不要这么勉强自己。”老谭一直觉得自己夫人在这婚姻里受了许多累,作为一个自私的父亲,他不愿意女儿受这累。
老谭说的话并不完全合周主任的意,周主任又补充说:“当着摄像机,你一举一动一定要更加注意自己的形象,尤其你又是老师,更要注意影响。”周主任因为女儿上恋爱综艺,特地补了一些恋综,看到有刚认识不久的男女就当着摄像机拥抱亲吻,很是看不过去。女儿这么大了,她不好意思说得很明白,她自信这么说,谭幼瑾应该会懂。
老谭附和道:“这点你妈说得很对。为人师表,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饭间,周主任提到老谭的一个同事最近三婚。老谭摆摆手道:“不要提他!”
周主任则站在女方的父母考虑:“这么年轻的姑娘跟这么一老头子结婚,她爸妈一定受不了。"
谭幼瑾知道周主任提的这个人,他爸以前的一个朋友,因为离婚娶了自己的学生,被道德感强烈的老谭单方面断交。老谭很反对师生恋,不过他倒对师生恋里面的“生”很宽容,认为她们完全处于弱势地位,听到什么女学生勾引导师的言论,他永远站在学生这边,老师在权利阅历上都完全属于上位者,拒绝了难道人家能拿你怎么样?
他这样一个人,总是很直白地表达意见,以至于到现在没有一点儿行政职务。
吃了饭,老谭在客厅里看电视剧,这是他的一大娱乐。一家三口,只有老谭对电视简直不挑,只要剧里不涉及他的专业,什么违背常识的剧情他都能看得下去。老谭的学生们听了他们导师爱看的电视剧,惊讶得仿佛自己听错了。出于孝道,谭幼瑾忍着痛苦陪父亲看了一集电视剧,才离开。
父母劝她:“今晚就住下吧。房间都收拾好了。”
“明天我早上还有工作。”她特意把“录节目”说成了“工作”。
周主任和老谭一直把谭幼瑾送上出租车才回家,周主任喁咐女儿录节目要注意展现一个好的形象,老谭让女儿注意身体。
看着出租车离开,周主任问丈夫:“我今天表现得够克制吧。”老谭为其竖起了大拇指。“她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肯定明白。当父母的,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明白。”
周主任今天看到谭幼瑾穿着羽绒服运动鞋背着帆布包就来了,很想问问她上节目也穿成这样吗。上电视做节目还是应该注意一点形象,不要太随便。
谭幼瑾坐在出租车上,拿起节目的专属手机,有新微信发过来,一张猫的照片,照片后面写:我觉得这猫的神情有点儿像你。猫靠在街边,正在看太阳。
于戡以前也说过她像猫,一个古典学派的猫。于戡将猫笼统地分为两类,现代派的猫靠人喂养,古典学派的猫自食其力靠捉鼠养活自己。
她没有于戡本人非节目期间的微信。她有几年坚持不用微信,和人来往主要靠邮件,自认如果真有事打电话要比微信方便得多,微信这类即时软件不回消息就有罪恶感,然而大多时候并没有说话的欲望。但是到底没坚持住,个人到底抵不住时代的大势。
谭幼瑾没有回复。过会儿于戡的电话打过来,是她自己的手机。
铃声响到第十声,谭幼瑾才按了接听键。
于戡开门见山,并未寒暄:“我知道我以前给你带来了许多困扰,之前我也想过为你澄清,但有些事,你也知道,越解释越让人误会,我上这个节目就是想让别人知道,即使咱们真有那种关系,也是我追求的你。我不光在节目里这样说,我对所有人都这样说。”
谭幼瑾并没有想到于戡会这么直白地说这些,他昨天那样的表现,也确实给人制造了“他单方面的仰慕她”这种印象,证明了她完全没有对他图谋不轨。
“其实你真的不必这样。”谭幼瑾再次强调,“假的东西没有什么生命力的,现在大家早就忘了这件事了。”撇清一个传言,又制造一个谣言,还比之前要轰轰烈烈得都多。然而他这样有诚意,她实在无法怪他。
“别人可以忘,我不能忘。我给你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怎么能轻飘飘地就忘了?“
谭幼瑾简直拿他没办法,她希望他赶紧把这些给忘了。
就在谭幼瑾觉得这话题没法继续下去的时候,于戡突然说:“还记得你大三时的那个片子吗?我想重拍它,我希望你能把这个改编权给我,我会尽可能在我的能力之内,给你一个满意的价格。”
谭幼瑾听到这个,之前所有的东西都从脑子里清除了出去。于戡要把她大学时拍的短片重拍,变成正常的电影。她最想重拍的时候,是看着一堆素材无法剪辑的时候,后来就慢慢忘了这件事,因为在一切条件没有重大改变的情况下,重拍也不会变得更好。就在这个东西已经完全埋藏在她的记忆里,于戡又把这个东西像发掘古董一样重新发掘了出来。不过一个短片的体量,要拍成正常电影,要费的功夫太多。而且,她不认为这个片子适合改成网络大电影。
于戡有点儿激动:“你是怕我毁了你的东西吗?”他声音又低下来:“你的东西总是不一样的。”
谭幼瑾突然想起于戡因为她问他现在的片子,耳根红的场景。她猜他现在没准耳根又红了。她不是故意刺激他。她的东西已经被她亲手毁了一遍,没有什么可毁的了,如果他是别人,肯给她钱,突然要把这陈迹挖出来,再毁一遍,她可能要考虑考虑,考虑完了没准同意。但于戡不一样,她甚至有些怀疑这是他道歉的—部分了。
“拍这个不会赚钱的。”
“我也没有那么爱钱。”
好像她指责他爱钱似的,但她不是那个意思。
谭幼瑾不知说什么,只来了一句:“你别冲动,再考虑考虑。”
“我已经完全考虑好了,就等你的同意。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你不给我,我也完全能理解。毕竟我之前并没有向你证明我值得你信任。”
“可不可以加下微信,我有许多问题想向你请教。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我以后通过邮件联系你。”
谭幼瑾犹疑着,最终还是同意了于戡的加微信请求。他道歉到这种地步,不同意好像不原谅他一样。
“我已经完全原谅你了。”在电话里,谭幼瑾突然问,“你能不能主动退出节目?”
既然陈院长能退出,于戡也能退出。
“我不能退,如果你不想让我参加节目的话,可以不选择我,但我绝对是不会主动退出的。我退出的话,我之前的不就白做了吗?怎么能为你澄清。”
谭幼瑾听到于戡的话,只觉得生活在跟她开玩笑。于戡已经为她搭好了台阶,只要她放弃他选择别人,就完完全全地证实了她的清白。但是现在出了岔子。
谭幼瑾不得不把今天的情况告诉于戡。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难以启齿,明明陈院长说要退出的时候,她毫无感觉。如果于戡不主动退出,那么明天便又是她跟他的约会。
“这个人有什么资格主动退出?”
谭幼瑾甚至感觉到了于戡的气愤,她语气很平静:“任何人都有资格选择退出。”
“那我更不能退出了,显得我和这个人一样没有眼光。我耻于和这种没有审美的人为伍。”
“但我希望你退出。”
“别的事我都能答应,但这件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让你陷于这种境地。一个节目里就三个人,有两个人主动要退出。不明真相的人看了会怎么想你。我上这个节目,非但没有为你澄清,反而给你带来了困扰,你觉得我能做这种事吗?”
谭幼瑾闭上眼,想一想都觉得难堪,她自己倒觉得还好,但她父母是很要面子的人,尤其是她母亲,看了节目恐怕会不想出门。对于她自己,还是和于戡一起约会更难熬些,在节目里演十多天,下了节目还怎么相处……相处?其实即使她原谅了他,也早就无法像以前那样相处了。他出了学校,她根本无法把他当一个无性别的人对待。
“你放心,即使在节目里,咱们相处模式也是你说了算,我不会做你不想做的事。你随时可以对我爱答不理。如果节目组为你找到其他合适的约会对象,你也可以随时让我离开。”
谭幼瑾又重复了一遍她以前说过的话:“我原谅你了,你真的没必要……”完全是不平等条约了。
“我也有好处的。”于戡笑道,“密斯谭,多参加一期节目,我多拿一期的钱,你知道,拍电影很费钱的。”
第16章
◎练习◎
于戡自从拍网大以来,就只跟一家视频平台合作分账,这家视频平台前阵子做一个新恋综,电影中心的总经理想捧—捧他这个关系户,推荐他去参加,当时还给他画了一个大饼,如果节目有热度,可以考虑投资他做院线电影。他很不识抬举地拒绝了,如今人家从熟人那里得知他上了另一个综艺,怀疑他另找了其他的平台,打电话来试探。
于戡拿起桌上冷掉的咖啡灌了两口,他当时确实不想参加这种节目,一是觉得太假惺惺,二来他的家庭不像谭幼瑾那样单纯,一句话就能概括完,他的家庭背景经不起细究。他身边的人都以为他长了一张被父母惯坏的脸,长在一个不缺钱的家庭,有段时间他甚至也有意让人这样以为。当时知道周主任是谭幼瑾母亲的时候,感情复杂,其中也有点儿弄虚作假水落石出的难堪。其实他也没有故意作假,只是别人这样以为时,他没有纠正,慢慢就成真的了。
但是对着别人的质疑,他只说,以前不上节目,是因为节目里人不对,现在找到了对的人,自然就上节目了。
中间插进他母亲的电话,感谢他送的生日礼物。
于戡很少给他的母亲打电话,因为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母亲是家乡省台颇有点名气的主持人,对外,他称呼他的母亲为“姑姑”。
于戡爸妈都是舞蹈演员出身,生下他的时候,同样的年轻,同样的美,以及同样的没有钱,并且因为这错误的结合也丧失了在舞团的前途。于戡三岁的时候,他的父母终于意识到,他们的结合是对年轻美貌的浪费,没有产生一点儿经济价值。
最先得知这一点的是于戡的母亲,离婚的时候她依然年轻,依然美,唯一和婚前不同的是,多了一个儿子。离婚无损她的魅力,依然有很多人追求她,但结婚是另一回事。不过有一个例外,临市一家望族的长子,即使在得知她有儿子之后依然向她求婚,不过前提是她离异有子的事情要瞒着他的父母,否则他父母不会准许这门婚事。
从此,于戡就多了一个姑姑,少了一个妈妈。他归父亲抚养,母亲每月会寄给他抚养费。都是他母亲来看他,一年来几次,而他不知道母亲的家在哪儿。他母亲每次来,他父亲都会让她把钱拿回去,他们不缺钱。当他的面,他母亲会忍着不揭他父亲的短,背地里骂他“你知不知羞,总是花女人的钱,你难道想让你儿子学你吗?”他父亲大言不惭地说:“赚男人的钱就比赚女人的钱高尚吗?我这是正当职业,每一分钱都是我辛辛苦苦赚的。”
他父亲教有钱女人跳舞,闲时和他们聊天,除课时费之外,女人们也会送他礼物。他父亲收的很理所当然,他完全把自己当成服务业从事者,外国不还有小费文化吗?多给的钱和礼物于他就是小费。他这样漂亮又不能靠自己有什么权势的男人,从同性那里收获的除了嫉妒就是鄙夷,温暖都是异性给他的。他父亲利用自己的人生经验教导于戡,要多跟女人打交道,女人从来没坑过我,这辈子坑我的只有男人。
这套理论,于戡至今也没找出什么大的漏洞。然而这不妨碍,很长一段时间内,他觉得父亲的工作和人生观有些羞于启齿。
“钱上面如果有问题,随时跟我说,我帮你解决。”说完又补充,“你给我的钱我都留着,你随时拿去用。”
“还了您就是您的了,哪有要回来的?”
“你何必跟我分得这么清?”
于戡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自己也很难想清,但是还钱的痛快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他母亲不赞成他报考电影学院,最怕他当演员,因为当演员就要抛头露面,不知道家庭背景什么时候就会被暴露出来,听了他母亲的担心,他还奇怪:原来他是这么见不得人的吗?
“你要接受采访,说话一定要慎重,不要让人抓住你的把柄。你不知道那些记者,就爱给人设套。”
“您放心,我并没有名到那种地步,没有人关心我的隐私。您老这么关心我,我还以为全国人民都知道我是谁了。”
他自己也不愿意抛头露面,用不着提醒他。在那位陈院长退出前,于戡并没有一定要上节目的打算,他想谭幼瑾应该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喜欢上什么人。但是他退出了,他当然得留下。
谭幼瑾躺在床上睡不着,实在不知于戡为什么突然说要重拍她的短片。是真想改,还是……如果他上大学时说,她大概一定会答应,那时候总觉得他有无限可能的。其实在他当时那个年龄比他做的好、后来很平凡的,她也见过不少。不知为什么会觉得他—定就会冒出头来。
谭幼瑾打开投影仪,选了他第一部 拍的网大看,生平第二次付费观看网络大电影。
她没想到最让她深刻的是里面的—首粤语歌插曲,听到这歌不知怎的,会觉得这歌是于戡对她说的,大概是因为他从来没有上过她教的课。
“见你这么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