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青裁快步走过去:“妈,这么晚还不睡?”
楚彤云笑着回答:“是刚醒。”
“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没听过吗,人越老,觉越少……早点起来,等天亮了给你和温……和你老公煮虾肉馄饨。”
“不用麻烦,我们昨晚不是买了很多面包嘛,正好当早餐。”
“那怎么行!你们难得回家一趟,这么冷的天,早饭还不吃点热乎的?”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话间,庄青裁瞥见纸上的算式和数字,却琢磨不出端倪。
默了半晌,她才试探着问:“家里是钱不够用了吗?我这段时间有存款了,要不要……”
“够用的,你每个月不是都打一半工资过来么,我和你爸根本花不了那么多。”楚彤云将草稿纸推到女儿眼皮底下,“我是在算,能给你置办多少嫁妆。”
“我嫁都嫁了,还置办什么嫁妆。”
“妈打听过,那个温家……”
说到这里,她瞄了眼紧闭的房门:“温家是大门大户,温皓白又给了你一套那么好的房子……”
这是庄青裁前些天向他们坦白的。
楚彤云继续道:“我怕你没有嫁妆,没有底气,在那里会受委屈……青裁,你和妈说实话,你真的是因为喜欢才嫁给温皓白的吗?他有没有逼迫你?你们该不会还签了什么不合理的婚前协议吧?没有几年之内要生几个孩子的约定?你不是熊猫血,他应该也没有需要输血、需要器官捐赠的白月光吧……”
庄青裁愕然:“妈,你居然知道‘白月光’这个词?”
附加一句来自女儿的谆谆教诲:“没事别总听那些乱七八糟的有声小说。”
楚彤云:“……”
庄青裁冲母亲舒展出笑颜,示意她宽心:“没有的,没有任何协议。”
至少,现在是没有了的。
她重申一遍:“实话就是,温皓白对我很好。”
尽管是十分笃定的语气,但某个瞬间,楚彤云还是抓住了女儿的“虚”。
她摘掉老花镜,探身过去,盯着那双与自己极像的眸子,企图将那个坚强了二十多年的女孩子看得更清楚:“他对你好又什么用,那他的爸妈……喔,他们都不在身边……那他的奶奶……喔,快不行了……”
说到一半,惊觉失言。
楚彤云轻轻拍了几下嘴巴,“呸呸”两声,复又双手合十做祈祷状:“保佑老太太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庄青裁也跟着她一起拜了两下。
当母亲的还是思虑颇多:“那他还有好些个厉害的叔叔、婶婶……万一他瞧不起你,对你不好,温皓白又不护着你,怎么办?”
庄青裁决定单方面结束这个闹心的话题,她起身去倒水,润了润嗓子才道:“我自己能护好自己。”
楚彤云反问:“你一个小主持人,有什么底气?”
庄青裁被问住了。
草稿纸上的合计数字小的可怜,甚至买不来玲珑华府的一平方米。
她确实没有底气。
于是只能改口反驳:“温家人也是人,又不是洪水猛兽,没事为难我一个小主持人做什么?”
楚彤云也知道女儿的处境,为难地摇了摇头:“结婚这么大的事,瞒着家里--还是和那样有钱的一个男人!真真是要吓死我和你爸……唉,我们再想想,再想想以后要怎么办……你也要多为自己考虑,要怎么和那样一群人相处……”
她的眉宇间没有钓到金龟婿的得意,而是无法为女儿提供底气的担忧。
天未亮。
屋子充斥着下位者的颓败。
觉察到周身凉意,庄青裁缩了缩肩膀,默默心想,她,他们,要是真的满身“掉进钱眼里”的市井气那就好了,就能心安理得享受既得利益……
但偏偏。
偏偏还有一点自尊心。
见女儿神情恹恹、猫着腰想躲回屋里,楚彤云抬高分贝:“把腰挺直。”
仿佛小时候纠正她体态时的语气。
记得念书那会儿,庄青裁就对校园广播站和校园电视台的工作很感兴趣,在楚彤云的鼓励下,她报名参加了小记者和小主持人的选拔,但初选的名次并不如意。
唯恐女儿落选,楚彤云主动去学校问了负责人老师。
老师们对庄青裁的评价很抽象,只说她的从容自信有那么一点“虚”,不经意间会缩肩驼背。
后来,她还是成功入选。
楚彤云心里却一直记着那些话,经常提醒女儿“把腰挺直”。
这句话像是能加Buff的咒语,往后每一次手握话筒、站在镜头前,庄青裁都会想起它,然后不动声色调整自己的体态。
把腰挺直。
忽然间想起许多事,庄青裁条件反射般抬头挺胸收腹,恢复了些许精神气:既然家里给不了她底气这种东西,那就只能由她自己找给自己。
庄青裁像是在重复母亲的话,又像是在回答问题:“……先把腰挺直吧。”
第52章
回想着楚彤云的话, 直到天蒙蒙亮,庄青裁才重新睡去。
没过多久,又被消防车的鸣笛声惊醒。
自从搬进多福巷的“老破小”, 庄青裁时不时就会设想出各种各样的意外状况,以便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鸣笛由远及近, 她脑子“嗡”地一声响, 迅速翻身坐起来:“是哪里着火了吗?”
温皓白比她醒得早, 正站在窗边观察街对面的情况:“有点儿距离。”
得知火势并不会波及附近,庄青裁稍微松了口气,吃早饭的时候,她又从庄涛和楚彤云口中得知, 是对街巷子里的高层住户乱扯电线给电瓶车充电,这才引起了火灾。
电路老化,天干物燥, 火势很快蔓延, 而巷口太窄消防车又进不去……烧光了一层楼才控制住火情。
所幸的是,住户们及时撤离, 没有人员伤亡。
楚彤云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又叮嘱丈夫:“回头请人来家里检修一下吧。”
庄涛点头称是。
老两口的无心之言,却让两个小辈记挂在心。
回去的路上, 庄青裁和温皓白说了想给父母换房子的事:“我想,这一次总能劝动他们了吧?”
年纪大了,最怕这种天灾人祸。
温皓白颔首:“我来安排罢。”
庄青裁并没有接他的话, 而是有了思量:“我想给他们在古城区买套小户型,多付一点首付, 我的公积金应该够还月供。”
提到了首付和月供,便是婉拒了丈夫的好意。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 不是滋味的温皓白侧目:“怎么,你是不打算给我一个孝敬爸妈的机会吗?”
庄青裁知道,这么说是想劝她接受经济援助。
她下意识挺直了腰,笑着回应:“来日方长,你还怕没机会孝敬他们吗?”
男人“嗯”了一声。
眼前的信号指示灯开始倒数。
温皓白启动车辆,忽而出声:“戒指卖掉了吗?”
“什么?”
“韩奕随便买的那枚钻戒。”
他只提韩奕而不提自己,俨然是瞧不上那枚戒指,不愿承认它的存在与自己有任何关系。
庄青裁老实承认:“其实……还没有,总觉得不太好。”
温皓白勾了勾唇,目光在她光秃秃的无名指上一落:“有什么不好?按照之前的协议,辛苦费折合成一天一万,我们结婚这几个月,那些钱合该都是你的……戒指你又不戴,放在家里也是落灰,不如拿去卖了。”
“等等,你好像很希望我把那个‘一百五’卖掉?”
“又不是我买的戒指,留着它做什么?”
醋意昭然。
停顿数秒,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他又接着道:“还有亲戚们送的那些手袋、奢侈品,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送去寄售店就好--那些都已经是你的东西了,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但是……”
“这种事很正常,不然,你以为那些店里的二手货源都是从哪里来的?”
庄青裁动摇了。
漂亮话说得容易,但省会城市的房价确实高到令人咋舌,她挺起来的脊梁又泄气似的弯下去。
最后,只淡淡道了句“再说吧”。
温皓白没有多劝。
他一如既往地平静,像是沉下来的湖面,但只要稍有风吹,就会泛起涟漪。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庄青裁换了个话题:“对了,你晨跑的时候……不要总喂小白吃罐头和零食。”
她将水果店老板娘的话复述了一遍。
温皓白掌着方向盘,目不斜视:“你想收养小白吗?”
突然的提议让庄青裁十分惊愕。
心动,但却清醒:“我们两个总是早出晚归,留狗狗独自在家等一整天,想想也挺可怜的。”
车窗外的树影迅速后退。
很快就要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