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觉得耳朵突然有点痒,伸手抓了抓。
“师兄啊,我觉得……”她有一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了,本来还觉得自己比他行呢,结果……
梁槐景看着她苦恼得直皱脸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于是又忍不住笑笑。
被温和的目光笼罩住,蒋思淮不由得开始脸红,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话还是要说清楚,她眨眨眼,定定神,继续把话说完:“师兄,我觉得,你好像想得太多太远了。”
梁槐景一愣:“……你的……意思是?”
“首先,我智力正常。”她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我的家人,我经受过的教育,让我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认知,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我为它付出一辈子的快乐和幸福,所以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觉得不开心了,不合适了,我就会走。”
所以梁槐景害怕他的喜欢会给她带来不快乐,因此抑郁,不能说绝无可能,但至少可能性很低。
因为,“第二,你想得太远啦,还没在一起,你就想到一辈子,想我会和你的父母发生冲突,想你会因为畏惧父母而委屈我,可是……我们就算在一起,也不一定会在一起一辈子耶。”
“为什么要一上来就把彼此抬高到一辈子的伴侣这样的高度上呢?我们完全可以在恋爱过程中,一点一点的从细节里发掘对方适合共度一生的证据啊,为什么要一开始,就把关系预设得那么长远呢?那样不累吗?”
梁槐景瞬间被她的问题问倒,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还没开始,就去设想以后的事呢?
“可是……”他声音低沉,眉头不展,“我不希望你……你明明值得更好的……”
“你觉得自己很不好吗?不配吗?”蒋思淮反问道,满脸好奇和惊讶。
梁槐景顿时局促起来,肉眼可见的紧张游移。
他好像真的觉得自己不配,蒋思淮不由得震惊,“为什么呀?师兄你这么厉害,我听师姐说过,你毕业的时候是科室这么多年最年轻的博士,不到三十岁就博士毕业了,很不容易的,还会发那么多论文,长得也好看,那么高,一米八几呢,还不近视……”
说真的,他的条件很多男的但凡只要有一点,都能自信得意到不行。
她噼里啪啦的夸了一堆,梁槐景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大篇幅的夸过,还夸得这么真诚,不由得一阵不好意思,脸孔一下就泛起红晕来,眼神不断的闪躲。
太不习惯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夸人的。
他恨不得赶紧逃走,可是又不能走,于是只好嗔怪的看向蒋思淮,无奈的叫她:“师妹……”
蒋思淮停下来,笑眯眯的看着他。
懂了,孩子是从来没被父母夸奖过,受到的肯定太少,所以自信心和配得感比较低。
蒋思淮从他的描述和表现中,大概描绘出一对严父严母的形象。
他们爱梁槐景吗?当然爱,不然不会将他培养得如此优秀。可是他们的爱,是一味的严厉鞭策,而忽略了其他。
好像都有点问题呢,蒋思淮想,她家的教育以前是一味纵容和迁就,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有一天想要的东西要不到了,她就崩溃,并且以此逼得父母退步。
好在没有酿成太坏的后果,而她也在这几年开店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独立和坚强。
她看着梁槐景,感觉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表面上看着一切都好,实则内里已经出了问题。他的问题还比她更严重,就像慢性的炎症,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世界。
她忽然小声的问道:“师兄,你知道吗,我之前就好几次觉得,你好像很不快乐,想问你为什么啊,又一直忘了问。为什么呢?人要快乐一点才好。”
梁槐景一愣,随即反问她:“你有不快乐的时候吗?”
“当然有啊。”蒋思淮点点头。
梁槐景疑惑的哦了声,“最不开心是什么时候,是因为什么事?”
“实习那一年吧。”蒋思淮认真的回忆,“在外科看到病人的血和伤口,既觉得他好可怜,又忍不住想吐;在急诊见到溺水死亡的小孩,吓得接连几天都睡不着;在肿瘤科见到因为没钱,只好放弃治疗回家的病人,偷偷哭了好几回;被老师骂,发现自己要做什么都不会,听见电话响就坐立不安,实习前没流过的眼泪在那一年全都流完了,很害怕被人知道我全家都是医学人才就我是个废柴,考上了研究生也不想去念……那一年真的好难过啊,大一入学时宣誓,说什么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我觉得我根本承担不起那样的责任,太烫手了,我根本接不住,怎么会有那么苦的工作啊……”
她说着说着,眼睛就觉得有些发酸,声音也低了下去。
梁槐景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到这些,对她当时的表现顿时有了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感。
他点点头:“……听起来确实很不快乐,难怪你不喜欢。”
蒋思淮眨眨眼,嗯了声,连忙转移话题:“所以师兄,你有快乐的时候吗?”
“……有的,比如现在。”梁槐景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蒋思淮回过神留心一看,咦,他们的肩膀,什么时候变成挨到一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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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风很冷,吹过梁槐景的脸上,却像是助燃剂。
他看到蒋思淮的目光落在他们已经轻轻挨到一起的肩膀上时,陡然睁大的眼睛,便觉得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不由得脸热。
“哦——”蒋思淮拖着嗓子“恍然大悟”的惊呼一声。
然后嘟嘟囔囔:“不老实。”
他顿时觉得脸上更热了。
可是下一刻他就听到蒋思淮问:“你既然这么怕,都不和我来往了,怎么前天……嗯,突然又想通了么?”
哦,原来这个话题还没聊完,他都快忘了。
梁槐景定定神,实话实说:“前些天,老师……也就是我们主任,让我去相了一次亲……”
蒋思淮听到这里就忍不住:“嗯???”
你都去相亲了还说喜欢我?什么东西……
“师妹你听我解释,我也是没办法。”梁槐景连忙解释,告诉她对方的父亲是卫健委领导,他要是不去,邱鸣鹤和梁裕不好跟人交代。
蒋思淮听完解释,啧了声,想说什么又没说,而是问:“然后呢?”
梁槐景有点不好意思的将自己被对方诈出真心话的事说了,逗得蒋思淮一阵前仰后合。
笑完了才点着头说:“是啊,有什么困难是解决不了的呢?你都还没有迈出第一步,就已经开始预设会遇到困难了,这可不好。”
话听起来平常,可是放在眼下这个情境,对于梁槐景来说,不啻于一种鼓励。
他眼睛倏地一亮:“所以师妹……”
蒋思淮看他一眼,没理会他突然眼睛发亮的样子,继续问:“所以呢?你就后悔了?”
“嗯,后悔了。”他目光温和的看着蒋思淮,声音有些赧然和尴尬,“就像你刚才说的,我还没开始就预设困难,很不好,而且……”
他尴尬的笑笑:“我看到你的朋友圈……
忆樺
就是相亲那个。”
蒋思淮眉头一挑,懂了,这是嫉妒了,不高兴了呗。
“是呀,我早晚是要谈恋爱的,只是对象不一定是谁哟。”蒋思淮嘿嘿一笑,有点幸灾乐祸,“想到那个人不是你,急眼了吧?”
怎么说呢,她这样的态度,还能开玩笑,怎么看都不像排斥抗拒这件事的样子,梁槐景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机会很大。
就像他能在师兄刚提出要不要做一个ICI治疗对高血糖病人的影响的课题时,立刻就顺势和对方敲定合作那样,他也立刻接住了蒋思淮看似没有回应实则已经探出来的橄榄枝。
他点点头,承认道:“确实是这样,所以才想试试,否则我怕我会一直美化一条我没有走过的路。”
以后可能会想,如果我当时表白,会不会过得更加开心幸福,以为会出现的问题根本就没有出现。
蒋思淮很理解的点点头,“是呢,你说得很有道理。”
“那、师妹……”
“所以我答应你啦。”
俩人不约而同的开口,两道声音就这么撞到了一起。
并且在梁槐景反应过来之前,蒋思淮很干脆的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梁槐景被冷得一激灵:“!!!”
日光映入他的眼眸,蒋思淮看见他的眼睛里闪过惊讶和错愕交错的情绪,最后又变成不可置信的喜悦。
他手腕动了一下。
灼热的温度从掌心传来,蒋思淮不由自主的缩了缩指尖,手却已经来不及收回,被他牢牢捉住,像是不想她离开。
“师妹……”
他讷讷的叫了她一声,嘴巴张开,合上,又张开,再合上。
蒋思淮看着他,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脱口一句:“师兄,你看起来好像那个离水的鱼,阿巴阿巴。”
梁槐景:“???”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红起脸,“……是么,我没有观察过。”
说完才记起来自己刚才想问什么,于是又叫了她一声:“师妹……”
“我早就想问了,我是没有名字吗?”蒋思淮一口打断他的话,有些无奈和疑惑,“还是你特别喜欢这个称呼?”
梁槐景闻言笑了一下,改口叫她:“……思淮。”
仔细听,声音里似乎还有轻微的一丝颤抖,是因为紧张所致。
蒋思淮笑起来,觉得他也挺有趣的。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紧张兮兮的样子,还会脸红,会尴尬,原来也不是什么都能淡定面对的。
反而是在她面前一开始就暴露了缺点。
看见她笑,梁槐景就也忍不住跟着笑,问她:“那我能……也叫你阿稚吗?”
蒋思淮闻言有些惊讶:“可以呀,不过……你这么快就开窍啦?”
边说边探头去打量他的脸。
梁槐景被看得不好意思,下意识的往后一仰。
蒋思淮收回动作,拉开和他的距离,顺便把手抽了回去,往口袋里一插。
“走了,该回去了。”她一面起身,一面问他,“下夜班你是要回去呢,还是等等,等我收工了去约会呀?”
梁槐景的手指蜷缩回去,握住最后那一点温暖。
他很不确定的问:“……你是认真的吗?阿稚,这不是过家家。”
“当然不是过家家。”蒋思淮都走了两步了,闻言又站定脚步回头看他,目光狡黠,“谈恋爱而已,又不是要结婚,这座城市里,只要聊过几句话,就可以发展出约会的关系,这很常见啊。”
梁槐景惊讶的睁大眼睛,是、是这样的吗?
蒋思淮见状,一脸无辜的歪歪头,朝他眨了一下眼:“莫非师兄你……没有约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