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槿垂眼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针。
在自己发高烧的时候,父母第一时间关心的,居然是她弹钢琴的事情。
她轻轻笑了声,像是在自嘲。
笑完,余光忽然瞥见旁边有个黑色的身影。
温槿一怔,随即猛地抬眸看去。
挂水区过道,少年抱着胸靠在墙边,耷着眼,正盯着她。ĥᒑŝу
几周不见,少年手腕处的白纱布已经全部拆了,额角也只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不过温槿眼尖地瞥见了他脖颈间新的擦伤,也许衣物遮挡之下还有其它的新伤。
新伤覆旧伤,不知道这几周少年又去干了些什么。
天气渐凉,少年也只穿了件黑色的短袖,红绳串着的哈奴曼佛牌依旧悠悠晃晃挂在他颈间。额前碎发被他全部拨至脑后,少年眉眼锋锐,看着她,眼底像是有什么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
温槿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她深吸口气,侧过头去试图掩饰自己泛红的眼眶,翁声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视线从女孩打着点滴的手移开,靳桉眼底神色恢复如常。
他淡淡开口:“手机号给我。”
或许是刚刚才被江巧玲一直念念叨叨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缘故,温槿现在满脑袋都是这种敏感的字眼,所以还没等少年继续往后说,她已经浮想联翩,然后睁大眼,下意识出声:“不行!”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拒绝的语气太过于生硬,她再找借口干巴巴补了句,“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样他就不会再找她要联系方式了吧?
说完后,温槿抬眼朝少年看去。
靳桉面无表情盯着她,半响,扯了扯唇角:“谁管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好像。
是她自己脑补过头了。
温槿脸骤然通红,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蠢话,她问:“那,那你要我手机号干什么?”
“转账,钱还给你。”
靳桉语气没什么感情,“医药费的钱只能先转给你一半,等后一半的钱我赚到了再发给你。”
温槿这才明白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应该是靳奶奶最终还是把她帮忙给医药费的事情告诉了靳桉。
“我不会收的。”她摇头说。
“医药费我自己会想办法,不用你关心。”
靳桉蹙眉,带了点不耐。
温槿被他语气里突然的不耐吓得顿了下。
她底气还有点不足,但还是坚持道:“你在城中村救了我一次,又帮我捡回了包的,所以你不用还给我,就当是我为了感谢你的帮助好了。”
两人间有短时间的沉默。
片刻后。
靳桉倏地扯了扯唇:“帮你?”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盯着她冷笑,“当时只是不想你再在仓库里碍我的眼罢了,至于你的包,是朱炎捡回来的,和我无关。”ႹŀšႸ
听他说完,温槿瞬间顿住,她摇头,还是不相信:“你骗……”
“我为什么要骗你?”
靳桉像是没有了再和她聊下去的耐心,他话语中带着生冷坚硬的刺,“若是你没跑进仓库,谁管你。”
末了,他微不可察地停顿了片刻,再补充了句:“所以,别以为世界上有那么多好人。”
原来他当时……真的只是嫌她待在他的仓库里碍他的眼。
温槿脸色一点一点白下去。
方才和覃珠聊完天后就开始隐隐发痛的肚子变得更疼了起来。
她神色最终黯淡地垂下眼,说了自己的手机号。
随即手机叮咚一响,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发了过来。
靳桉盯着她,片刻,移开了眼:“剩下的钱我挣到手以后会转给你。”
最后,他冷漠道:
“别再多管闲事。”
说完后,靳桉没再多看她一眼,转身从走廊后面离开了。
城中村第一次见面,她去扶他却被躲开的双手、第二次见面时对她置若罔闻的态度、到现在医院里的第三次见面,威胁她不要多管闲事。
好像……少年生怕和她多沾染上半点关系一样,总是会用满身锋锐生冷的刺逼得她无法靠近。
也是。
他们本来就该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的。
是她自己太自作多情,要去管闲事。
温槿低头,看着自己手上还扎着的针管,吸了吸鼻子。
-
过了一会儿,覃珠拿着药从药房回来了。
高跟鞋在医院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女人依旧保持着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
没注意到温槿神色有片刻的不对劲,覃珠看了眼挂的水,已经只剩一小半了,然后又拿体温枪量了量温槿额头的温度。
要说挂水的效果就是好,两瓶水下来,温槿的体温已经降到了三十七点五。
“体温降了许多。”覃珠温和道,“等中午吃完饭应该差不多就能退烧了。”
温槿慢吞吞点了点头:“我也感觉好点了,妈妈。”
覃珠抬手,将她脸侧的几缕碎发别至耳后,问:“那下午学校的课还能坚持去上吗?如果不行的话,我再去和班主任请假。
还没等温槿开口,覃珠便继续道:“不过今天钢琴练习的时间还是不变。”
温槿眼睫很轻地颤了一下。
“妈妈以前高烧四十度,仍然坚持上台表演完了小提琴演奏,后来去医院还差点耽误成了肺炎。但也就是那次演奏,让我获得了一次去京市央剧院演奏的机会。”覃珠像是在鼓励她,“坚持、韧劲、刻苦,这些都是一个优秀音乐者所需要的品质,妈妈也希望你拥有这些品质。”
肚子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甚至开始隐隐想发吐。
温槿皱起了眉头。
这时,有一位路过的短发护士眼露惊喜的走过来:“哎,你是不是……”
温槿抬头看去。
短发护士站在她面前,声音兴奋上扬:“过年的时候我和我男朋友在市剧院听音乐会,你是不是当时钢琴独奏表演的那个女生呀?”
她身后紧跟着走过来另一个护士,是方才给温槿扎针挂水的那位。
后来的护士闻言,看着短发同事,惊讶:“市剧院钢琴独奏?”
要在南厦市大剧院里进行钢琴独奏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办到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个……
护士好奇再打量了一眼温槿。
更何况还是个穿着校服的十多岁的女生。
过年南厦市大剧院会有跨年音乐会演出,温槿当时确实是被邀请表演了钢琴独奏。
温槿点下头,勉强笑了下:“是我。”
“还真是,我就说怎么看着你这么面熟,那时我还和我男朋友夸过你漂亮又有才华!”短发护士笑着道,继而看向覃珠,“您的女儿真是优秀极了!”
另一个护士见状,也相信了短发同事的话,眼底不乏惊讶。
“怪不得您刚刚问我挂水是否影响您女儿的钢琴练习呢……”
护士后知后觉,对着覃珠道,“放心,绝对没有什么影响的!”
覃珠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优雅不失礼貌:“谢谢。”
温槿也笑了笑,同样说了声谢谢。
她捂在腹部的手不动声色地用力,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校服,将深咖色外套抓出褶皱。
“您女儿钢琴弹得太好了,想来很早你们就开始让她学习钢琴了吧?”短发护士询问覃珠。
覃珠嗯了声,点点头,温和说:“是很早了,几乎每天我和她爸爸都陪着她练。”
“哇!”短发护士对着温槿,“你爸爸妈妈对你真好,你可得好好感谢他们呀。”
“……”
温槿垂着眼睫,没再回话。
“那我们不打扰了,有需要及时按铃。”
两位护士说着,转身离开了。
二人的讨论声还在远远传过来。
“那女孩可真厉害呀,我给你看我当时拍的音乐会照片。”
“天,这可是市剧院独奏表演。”
“她父母好像也是音乐家吧,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羡慕死了。”
听完,覃珠脸上终于露出点满意的、骄傲的微笑。
还没再等她侧过头来对女儿说点什么,温槿突然起身,一只手拿着挂药瓶的支架,对着她道:“妈妈,我去下卫生间。”
覃珠伸手过去想要帮忙,被温槿拒绝了。
片刻后,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挂水区走廊拐角处。
一楼门诊部卫生间的人太多,温槿只看了一眼就转身,推开消防门进了安全通道的楼梯,想要去二楼卫生间。
医院的楼梯和走廊里总是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