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着消毒水的味道,温槿感觉到自己难受得更厉害了。
可能是还在发热的缘故,又有可能是其它的缘故。
像是收音机循环播放一样,走楼梯的时候,覃珠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着。
“爸爸妈妈这样是为了你好……”
“这样会不会影响我女儿练习钢琴……”
“练习钢琴的时间不变……”
“等以后你成为出色的钢琴演奏家,就能够……”
终于,温槿停在了一楼楼梯转弯走向二楼楼梯的平台上。
——练钢琴练钢琴练钢琴练钢琴练钢琴练钢琴练钢琴练钢琴练钢琴练钢琴练钢琴练钢琴练钢琴练钢琴练钢琴练钢琴练钢琴练钢琴。
——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
所有人都羡慕着她音乐世家的出身,羡慕她从小就能被父母陪伴着练习钢琴,羡慕她能在各种国际大舞台上熠熠发光。
没人知道她从小被剥离所有娱乐时间,练钢琴练到手抽筋,练到哭泣也不准离开钢琴凳。
没有人知道自从她记事开始,练钢琴考柯蒂斯就像座屹然不动的大山重重压在她身上。
安全通道里没有什么人,温槿将挂药瓶的支架放置在地上,另一只手像是再也坚持不住了一样,用力地扶住了墙。
她张开嘴,双手发白扯住胸前的衣服,痛苦喘息起来。
肚子疼。
心脏疼。
胸腔和喉头仿若被挤压着,无法呼吸。
全身像是被小虫子啃咬一样,哪里都泛着疼。
又是这种熟悉的疼痛。
早在很多年以前,覃珠和温隽凡强迫她每天坐在钢琴前练习钢琴的时候,就有的,这种疼痛。
最开始只是会不由自主地心慌片刻,很快就能缓解,到后来手脚会突然性颤抖,午睡或者晚上入睡时会突然心悸惊醒,背上爬满冷汗,然后久久难以再睡着。
每天练完钢琴后会趴在卫生间内干呕,头晕眼花,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整个人像是具空壳。
——重度焦虑症躯体化。
温槿撑着墙,忍着现在就想呕吐的强烈冲动,继续往二楼卫生间走去。
每次躯体化症状出现,无法自控,只能等它慢慢褪去。
她抖着手,推开二楼安全通道的消防门,然后快速走到卫生间,趴在水池边干呕起来。
……像是整个人被溺在了水里。
头晕目眩,无法呼吸。
若是有人来拉她一把就好了。
水池上挂着明晃晃的镜子。
温槿趴着干呕完,抬头,先是在镜子里瞧见自己白到不正常的脸色。
然后再和镜子中不知何时出现的靳桉对上了眼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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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命定钟声
温槿的第一反应是被吓到移开目光。
二楼靠近卫生间这边暂时没有什么人,冷清清的,这也是她敢放开胆子在这里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躯体化症状的原因。
却没想到方才还冷声威胁过她的靳桉会突然来到这里。
还正好出现在她身后。
靳桉靠墙站着,神色很淡,正平静看着她。
温槿莫名想起前几次见面,除开第一次在城中村里她闯进仓库的时候,靳桉再见到她,都是这样冷淡又平静的表情,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的心情起波澜一样。
索性早上她就没吃什么东西,方才趴在水池边也只是一顿干呕,胃里虽然翻江倒海,倒是没吐出点什么东西来。
她头还是晕着的,太阳穴因为用力呕吐的缘故涨得难受,脸色苍白,两只手撑在水池旁,一只手上还挂着水,虽然看起来是有点狼狈,但也不算是太惨。
温槿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
最严重时头晕目眩全身发麻的症状已经在慢慢褪去,她抬手打开了水龙头,像是想借着水声来缓解一点尴尬和无措。
紧跟着她轻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去,用没挂水的那只手撩了一下自己鬓角的头发,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打了个哈哈:“发烧确实有点容易让人头晕想吐哈……”然后看向靳桉,故作才发现少年在这里一样,吃惊道,“你,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这一句话转接的生硬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靳桉压着眼皮,沉默看向她。
“……”
少年没回话,就这样微垂着脑袋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眼皮上方压出一道深深的褶皱,眸色很黑,让人不敢直视。
温槿心虚,继续努力勾着唇角,表现出浑然无事的样子:“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没见过人发烧呕吐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靳桉打断了。
“有病不知道看医生?”
他盯着她,眼底情绪沉沉。
温槿怔了一瞬。
不知道刚刚躯体化症状爆发的时候被这人看见了多少,也不知道靳桉口中的“病”,究竟是说的她什么病。
她只知道,她是报纸媒体刊登的光鲜亮丽的钢琴天才、是覃珠和温隽凡寄予厚望的音乐世家继承人、是同学好友口中自小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所以,她重度焦虑躯体化的事,绝对,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心脏和胃部的疼痛同样慢慢减弱,呼吸也慢慢顺畅起来。
熬过刚才在楼梯间的那一波,躯体化症状逐渐褪去。
于是温槿一只手拿起挂药瓶的支架,行若无事般含糊道:“我发烧这不是看了医生然后挂水嘛。”
听到她回答的话,良久,靳桉终于从她身上挪开了视线。
他垂下眼,抬手摆弄了下一直戴在左耳上的黑色耳钉。
更加肯定少年没有看见自己躯体化症状发作,温槿松了口气,接着开口:“你怎么来二楼,靳奶奶不是在住院部待着,你怎么不去看她……”
“怎么。”这句话又不知道触到了靳桉哪个点,他忽然抬头,声音半带着点嘲意,“刚才我话还没说明白,还想着要多管闲事?”
他指的是方才在挂水区那里,两人之间的对话。
温槿想了起来。
她眸光闪了闪,其实还是有点不死心的。
只是这次靳桉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他语调讥嘲:“自己这样了,就别想着再做别人的救世主了。”
说完,他没再多给半个眼神,转身想着二楼走廊另一边走去。
“……”
温槿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后再打开水龙头,用水洗了下脸,才慢慢回了一楼挂水区。
-
医院住院部离这边不远,没几分钟,靳桉就走了回去。
病房内,靳奶奶正拿小梳子梳理着因为透析次数增加而日益掉落的头发。
即使是住院多年,老人家也始终保持着干净整洁的形象。
瞧见靳桉回来,靳奶奶放下梳子,微微笑着:“钱还给那小姑娘去了?”
少年微不可察的应了声。
“去哪儿认识的小姑娘,那眼睛大大的,倒还可爱。”靳奶奶笑着道,转过身来,是要坐到病床上面去。
“不认识。”靳桉低垂着眉回答,上身来扶住她。
听出自己孙子话语里回避的情绪,靳奶奶也没再多说。
待坐回到病床上后,看着少年沉默着给自己整理床榻,动手时手臂上深深浅浅的疤痕,老人家的眼眶突然有些微微湿润起来。
这么长时间的住院,这么大笔的医药费支出,都是少年一个人默默在承担。
无论她怎么劝阻,说自己一把年纪,生死有命,不必再浪费钱治疗,少年都固执地把自己留了下来。
“笑笑啊……”
年过耄耋之年的老人叹了口很长的气,出声感慨:“你爸爸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当初花言巧语把你妈妈娶回咱们家来,逐渐暴露本性,你妈妈在生下你后没多久后,就因为抑郁情绪问题郁郁而终了,说到底,是咱们靳家对不起她。”
靳奶奶继而语气一转,“也对不起你,让你生在了咱们家。”
“若是能出生在个寻常人家里……”
说到往昔记忆深处,老人家明显情绪激动起来。
“奶奶。”靳桉打断她,“医生说过您情绪不能太激动,躺下睡一觉吧。”
……
靳奶奶最终阖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