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安荞都看见了和花生相近的身影。走得近了一瞧,才发现只是相似的马儿。
时间在几人的找寻中流过,失踪的花生迟迟不出现身影。客人给孙成打电话,告诉他警察到了,让他回去。
安荞正想和他换一下交通工具,以免他酒驾出现在警察面前。但他走得太快,一溜烟就没影了。
草地上又只剩下了她和苏德,漫无边际地寻找着马。
苏德用手电晃了晃远处的她,她了然地驾着马过来,便听他说道:“这里再过去,就到了我们来时的那片湖。要是湖边没有,你给你师傅打电话,让他注意花生是不是回坝上了。要找,也只能天亮了再找,或者直接走保险了。”
他从小养马,马匹走失的事,并不罕见。坝上出来的每一匹营业马都上了保险,一旦发生意外,马主的权益能够得到保障。
话虽这么说,安荞还是不甘心。
花生是她最初学骑马时的伙伴,是战友。她不甘心就因为一个小人就失去了它,也不甘心十几个马,独独不见了它。
她说:“先到湖边再说。”
湖后,就是树林。开阔平坦的草地都找不到马的话,在树林里当然更难找。苏德深谙这个道理,安荞也明白,她却仍然抱着一丝希望。
月光遥遥,在水面上泛着波光。
眼看着湖就在眼前,她的希望正一点点消退着。
苏德拿着手电筒在湖边照了一圈,正想开口劝她返回,她却忽然眯了眯眼睛。
“你看!那是不是!”
在湖的对岸,一个黑黢黢的身影正低着头,似乎是在喝着湖中的水。苏德的手电筒打过去,它抬了抬头,并没有收到惊吓,一会儿又低下了头,若无其事地接着喝水。
安荞和苏德同时发动了身下的马儿,朝着那边奔去。花生终于看到了来者,认出了安荞。大概是玩野了,不想回家了,它瞧着两人过来,抛下嘴里的那口水就跑。
之前的马之所以好抓,都在于他们不会拼命地跑。抓住了笼头,也就能顺利地带回去。
而跑得像花生这样,且眼看着就要跑进树林子里,抓回来的机会便会大大减少。
两人两马将它夹在中间,苏德放开了哈日的缰绳,踩着脚蹬就站了起来。
安荞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紧张地盯着他。下一刻,他将双手在哈日的脊柱上一撑,整个身体一跃而去,从哈日的背上直接跳到了花生身上。
安荞看呆了一瞬。
行云流水的动作,藏着稳健又蓬勃的力量。
坐稳之后,他渐渐将花生勒停下来。
哈日与苏德默契极了,看见另一匹马背上的他有转身的动作,它也调转了马头。
“走吧,回去吧。”
最后一匹马也已经抓到,安荞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回去,该算的账要算一算,不能便宜了小人。
她勒着追风调了个头。花生不安分,但背上有着苏德,它也不敢造次,乖乖地往回跑。安荞和他跑了个并肩,而哈日在后边紧紧跟着,认准了苏德的方向。
来时的急切,在此时消失殆尽。
安荞心里稳当当的,只觉老天爷果然也站在自己这边,就算是走丢了的马,也能顺利地找回来。
过来的时候,觉得道路是在漫长。此时回程,一路都全速跑着,竟然很快也就过去了。
过了前边的公路,就能回到镇上。
安荞兜里的对讲机忽然响起了一阵噪音,紧接着,便是被压缩后的孙成的声音:“小安,找着了吗?”
马丢了,着急的并不只有她和苏德。
现在既然找到了花生,也该跟那边汇报一下情况。
安荞手上将缰绳放松了些,正要从兜里拿出对讲机。哪知公路的远处忽然闪过一道强光,追风瞬间收了步伐,她手一下没拿稳,对讲机脱了手,在公路上砸了一下,翻滚到了路旁的沟里。
追风也跑欢了,她一下没拉住,它已经上了公路,第二次想要再拉,苏德已瞧见了她的窘境。
“我去捡。”
他把花生往左一拉,花生转过头去,朝着她掉了手机的公路另一侧而去。
安荞看着路上不远处的那道强光越来越近,眼睛被闪得看不清,知道是有车过来,也拉着追风到公路边躲了躲。她心想着,大晚上的,何必开着么快。
大车过路,轮胎声沉闷。
直到她安全到了路边,才发现自己忘了什么。
苏德的黑马哈日护主,不跟着她,只跟着苏德走。苏德在路的另一侧替她捡对讲机,而它,为了等待主人过路,依然等在路的中间。
因为找到了花生,安荞实在放松了警惕。
忽然回过神来的她,猛地喊出了声,可叫喊声全然被急促的刹车声盖住。
已经来不及了。
彭——
苏德回过头,陪伴他多年的黑马哈日,在地上撞出了长长一道血痕。
第38章 又是老师又是师傅
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红发女那边,是孙成报的警,就由他处理了。而为了哈日,安荞又报了一次警。
大车司机愧疚地从车里下来,安荞一看他眼下的乌青,就知他应该连续工作了很久,才会在半夜的这种路段也敢疲劳驾驶,用这么快的速度,看都不看前路。
这里本就是牲畜多出没的地方,司机下车时,还以为撞到了人。一看,倒在地上的是一匹马,心安了许多,开口问道:“你们,你们人没事吧?”
安荞摇摇头,报完警后,与苏德一同蹲在了马边。
哈日的腿折了,肚子上血肉模糊的一片,倒在地上艰难地喘着气。每一次顿顿的呼吸,它的肚子便微微鼓起来,而一鼓起来,就有汩汩的血往外冒。
苏德靠近它,它认出主人的味道,艰难地想要抬头去蹭他,却没有力气。
苏德席地而坐,搬起它的头放在自己腿上,缓缓摸着它的毛发。
他用安荞听不懂的语言轻声对它说着话,可不用听懂,安荞也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人与马之间,尤其是常年相伴的人与马之间,那份羁绊似tຊ主人与宠物,却也更像是家人。
这匹马是苏德自己的。
来到坝上时,他将它从内蒙的草原上带来,本以为会在秋冬之时再带回去,却不像落得这样的结局。
且不说它破了个窟窿的肚子,对一匹马来说,腿断了,就相当于死了。
它的后腿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向后屈折,那不是正常的骨头能达到的角度。骨头和筋同时断裂,而其他的隐伤还有着许许多多。
它的气息越来越虚弱。
安荞看向路的另一边。镇上停着的警车是来处理红发女的事,但来处理这起车祸的警察迟迟不到。为了保留证据,她在警察到来之前全方位拍摄了几段视频,录下了司机的面部和车牌号,又拍下了哈日奄奄一息的状态。
她的视频还没拍完,哈日就闭上了眼睛。呼吸还在,却已经看不出肚子的起伏。
安荞叹了口气。
若不是她弄掉了对讲机,苏德不会折返去帮她捡,哈日也就不会停在公路的中间。
苏德转过头,问安荞道:“拍完了?”
安荞点点头。
苏德语气中难掩伤怀和疲惫:“刀子,带出来了吗?”
刀子?
她的靴筒边的确绑着一把水果刀,只是应急用的。他现在问她要,他要做什么,安荞不是猜不到。
哈日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每一次呼吸,它都要承受莫大的疼痛。
断了的腿,破了的肚子,都在一点一点蚕食着它的生命。
而他要帮它,结束它的痛楚。
水果刀递给他的时候,她的手有些发颤。
“你确定吗?”
她从来都不是瞻前顾后的人,可这一次,她不敢想,这匹几分钟前还活蹦乱跳善解人意的马儿,就要在它挚爱的主人手下,结束这短暂的一生。
看着哈日眼角的水痕,和地上结起的血迹,苏德点了点头。
它曾有过在草地上的恣意奔腾,也有过一位主人真心的陪伴。或许它也想过要做一匹无主的野马,自由自在地去往想去的地方,但它克服了自己作为一匹马的天性,认可了人类,认可了苏德。
安荞没忍心看,一手捂着眼睛扭过了头。
噗呲。
是刀扎进了血肉。
一声呜咽后,哈日不再痛苦。
安荞想起第一夜见到苏德时,他就是在埋葬一匹早产的小马驹。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又失去了一匹马。
三人在寒夜中冷冷等待,将近一个小时后,交警才姗姗来迟。
这里地处偏僻,又是深更半夜,这样的迟到可以理解。
交警拍照记录下了情况,核对了驾驶员的驾驶本行驶本。查阅行驶记录,发现驾驶员已经连续十几个小时没有停车休息过。
这是严重的疲劳驾驶,交通肇事,驾驶员全责。
警察在和安荞苏德交涉的时候,驾驶员便在给车队的老板打电话,希望老板能来出面处理了。他的保险公司的人更是迟迟不肯过来,让他拍现场照片留存就行,后续的事等明天天亮了再说。
安荞没管他,签完了责任认定书,送走了交警,和苏德一起把马拖到了路边。
普通的马死了,卖给收马肉的,按肉价处理了,还能多回点钱。而哈日是苏德从小养到大的马,自然不会卖给马肉店。天亮了之后,叫拖车来,将它运回坝上掩埋了它,也算是得个善终。
安荞正想安慰苏德几句,忽然听镇上的方向传来几声尖叫和巨响。
她看过去,视线被建筑物遮挡,看不出什么。但没一会儿,就接到了孙成的电话。
他那边声音乱糟糟的,安荞需要很认真,才能分辨出他在说什么:“小安,警察把那个红头发的带走了。但那个红头发刚才在宾馆里乱说了一通裴杰的事,现在警察一走,裴杰和王莉莉吵起来,那男的把宾馆给砸了。”
挂断电话,安荞看了眼头顶漫天的星空。
这一夜还真是没完没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