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荞蹲在马边的地上,观察着它那条伤腿上的脓血。
刚想伸出手摸一摸,手腕就被苏德抓了过去。他一把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往后带了几步。
他动作的力气有几分不由分说的霸道。
安荞摸不着头脑,正要转头问问他怎么了,就听见身前传来一阵急促的水声。
可怜的小马短时间内输了太多液,这一下,总算撒出来了一些。水流打在泥水地上,幸而安荞被及时地拉了开,不然就以她蹲着的位置,全身都该被溅上了。
苏德到底是老手,一眼就能看出来马的状态。它哪个关节动一动,他都知道它要做什么。
“谢谢。”
安荞终于久违地开口。
苏德看她一眼,还是没说话,但目光已经软了下来。
其实下挖机的时候,他远远看见她淋着雨蹲在自己的小马的身边,他便已经放下了刚才那点情绪。
现在再次触碰到了她的肌肤,那些温存的回忆更是提醒着他,身边这个人是要跟自己过一辈子的人。其他的一切都是小事,只要人好好的,日子就是好好的。
何必在细枝末节上为难彼此。
他的手往下,牵住了她小了一圈的手,与她的十指扣在一起。
“走吧,先回去。晚上再来看它。”
安荞点点头,拇指蹭蹭他的虎口。湿漉漉的手相握,触感和平常很不一样。比起那让人心襟摇曳的酥痒感,这样的相握,水彻底磨合了两只手之间的缝隙,让皮肤之间多了层奇异的黏合。
仿佛这两只手天生就长在了一起,什么也无法将它们分开。
两人绕出了马圈,来到了外头的水泥路面上。
她的车,刚才孙建发他们已经开了回去。为防不时之需,板车和挖机就停在了这里,两个人反正都已经湿透了,也不差多淋这样一段。
雨中的草原村庄静谧无声。
路边的农家乐里,偶有游客推开窗,享受一番无污染的空气,再透过雨帘瞧瞧漫山遍野自由自在的牛羊。
蜿蜒盘桓的河套在村庄内外几进几出,潺潺流水声丝缕不绝。
安荞抬头,让雨珠子落在自己的脸上几粒,感受手边的温暖和脸上的寒冷交织的感觉。
坝上的宁静,从她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就有过深刻的体会。
她享受着这片草原给她带来的一切,冷热晴雨,所有的一切都像画笔上精心调制的颜料,为她人生的一个段落铺上了浓厚的色彩。
忽然有了风,她湿透的衣服钻进了冷意。
苏德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她含笑着抬眼,再一次与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对视。
第68章 流星
吃过晚饭之后,风雨便渐渐都停了。
安荞刚打完一通视频电话,和唐卡纪录片那边核对了一下信息和需求,跟李伟同步了之后,发现外头的雨声没了。
她从后门伸了伸手,没摸到天上的雨珠子,抬头一看,几天没会面的星空又一次出现在了穹顶。于是拿了手电筒,换上了雨靴,打算去马圈里看看那匹可怜的小扇马。
兽医说过,它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今晚。
为了救它,大家已经付出了最大的努力,甚至开来了挖掘机,只为了能让它好好地站着。
但万物有灵,它常年被欺负,求生的意志不一定强烈。如果有人陪在它身边,或许活下去的概率也能大一些。
连续的几场大雨把天幕都下干净了,今天的星空格外清晰璀璨。
安荞一抬头就瞧见了北斗七星,勺子状的七颗星星排在星空之中,勺柄遥遥指向远处的北极星。别的星系散乱地分布在整片天空之中,安荞只有欣赏,再分辨不出它们的名字距离来。
手电筒拿在手里,到底也没有打开。
倒是在院子里睡觉的白手套听见了安荞出门的动静,甩着尾巴跟在她身后,跟她一同走在村里的小路上。
安荞摸了摸口袋,还真找到早上剩下的半个花卷,一路逗着它,时不时扔一块下来。
白手套哒哒地走在泥泞小路上,没几步功夫,雪白的爪子也变黑了,只有可爱的小牙齿白花花的,向安荞呲开。
即将走到村子的出口,到了马场的领域,周边再没有了一点光亮。
没有光源,头顶的星星愈加分明。
一道亮色的光如河流般铺在天际,安荞眨了眨眼,确定那不是自己的幻觉,便怔住了脚步。
又一次,她在坝上看见了银河。
都说守得云开见月明,这么多日子来的连绵阴雨,在今夜总算有了终结。云散了,可明亮在天际的并不是缺了大半的月亮,而是处处闪烁着的繁星。
她知道,倘若月亮太亮了,今晚反而是见不到银河的。
在前半夜就能出现的银河往往停留时间短暂,错过了今夜,下一回这么优异的观星条件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坝上的银河,说不定,也不会再有机会看到了。
她立刻折返了回去,一路小跑,回到自己屋里拿了设备和三脚架,重新开上了车。
车里白天就坐过几个湿漉漉的人,鞋子上的污泥早就把这辆车上下都弄得脏兮兮了,也不怕再坐一条湿漉漉的狗。
安荞开了副座的车门,白手套无师自通,自己就跳了上去,乖乖地端坐着。
这是这只年轻小狗的第一次坐车。
安荞把全景天窗开了,让它也享受享受星空的浪漫。
车即将开到村口,她斜乜一眼,瞧见李伟的院子里也有点动静。车灯照过去,就瞧见扛着个三脚架挂了个相机的李伟也哼哧哼哧往外走。
果然,要论对美景的敏感和默契,他们之间是最投机的。
“师姐!”瞧见安荞,他兴奋得很,“你也拍星星?”
安荞看他设备齐全,笑起来:“打算去哪儿拍啊?”
“坝头。”
“坝头七八公里路呢,你就走过去啊?”
李伟颇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是想走过去的。太晚了,我也不好打扰你和孙熙,想着就当路上欣赏欣赏风景了。”
“傻孩子。”安荞开了车门的锁,“上车,我载你去。一会儿可不能跟我抢机位啊。”
李伟也笑了出来,下意识地拉开副座的车门,一开门就看见了白手套。
小狗朝他摇摇尾巴,他也不嫌挤,抱着狗一起坐了下来。
驶出村子前,安荞特地在马圈外边看了看。
那匹小马不仅好好地站着,似乎腿还在走动。只是被身上的绳子固定着,不能走得太远。
她确定了那匹小马还能站立,才开出了村子。
坝头和镇子距离双峰村都有七八公里路,分别在公路的两个方向。安荞更熟悉去镇上的路,坝头那边她也只去过三四次,又是下过雨的夜路,她没开快车,二十来分钟才慢慢开上了上山的路。
小路盘旋着上山,好一阵子,终于到了一处山顶。
山顶没有经过开发,却因为风景独特,白天时候能瞧见整片坝上草原连绵起伏的山林风光,而常有人光顾,故而这一片的地早就被车轮子和人脚印踩结实了。平坦的空地停几辆车都绰绰有余,只有安荞和李伟在场,更是空旷得不得了,任造。
安荞本来就是做风光摄影出身,基本功当然没得说,很快就找好了机位架起了架子,调整了参数,开始了延时摄影。
而李伟用的都是从王明那边继承来的东西,镜头和机型不算太熟悉,也就用过几次。
安荞帮他一一调整好,两台机子分别架在不同位置,却对着同一片天空。
完事之后,她从后备tຊ箱里找出了两张露营椅。
李伟出门的时候就查过,今晚的银河时间就一个多小时。去掉来路上的耗时,能够拍摄到银河的时间已经不长了。
安荞就打算花这点时间,抽抽烟,聊聊天,摸摸狗,看看星星。
李伟也是个安静的孩子,发现美的能力不逊色于他的师姐。
她在一旁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他便静静地靠坐在舒坦的椅子上。自然抬头的角度,正好对上那片华丽的银河。
璀璨的繁星静静地布在银河两侧,永恒闪烁。
就这么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一颗亮盈盈的星星忽然从天边划过,坠入远处更深的天渊。
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笑了。
流星,这是意外收获。
安荞问他:“你知道,看见流星,我会想起哪一副摄影作品吗?”
李伟摇摇头。
摄影史上,拍摄流星的名作实在太多。
“给你个小提示。那是我很崇拜的一位摄影师拍摄的,我之前跟你提起过她。”
安荞崇拜的摄影师……
李伟迅速在脑海里搜索,很快跳出了一个名字:“余阳?是余阳师姐17年上海个人展里,展出的那副在北欧拍摄的《坠落》吗?”
时间,地点,人物,李伟猜得百分百准确。
就连安荞都记不清那次展览的时间,她没想到自己的小师弟居然会对老老师姐余阳这么熟悉。
她点点头:“厉害呀。”
李伟笑得腼腆:“那张照片不是拿了个国际大奖么。咱们学校艺术楼的楼道里,还挂着一幅拷贝版。每次我上下楼梯都能看见,次数多了,也就记住了。”
原来如此。
不过,他这话倒是让安荞赧然。
她自认是余阳师姐的崇拜者,却从来没注意到楼道里还悬挂着师姐的获奖作品。大概是从刚上大学开始,她就一直跟着王明在外边跑,压根没有多少安心在学校里上课的日子。
她不禁好奇起来:“那除了余阳师姐的作品,楼道里还挂着什么?”
说起这个,李伟如数家珍。
“低层的楼道间都是音乐、美术、书法和舞蹈系的,我没怎么关注过。四层往上就都是咱们影视系的。余阳师姐有四幅作品挂在那里,有一副是她在安昌古镇拍摄的古镇系列里的《阿黄》,一幅是挪威拍摄的《坠落》,还有她退出D&K之前在西非拍摄的人文照片。
顶层挂着的都是海报,有江思师姐编剧的《梦里有时》、您和王明老师合作的《鄂温克秘密》,还有王明老师其他的两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