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珩没说话,站在原地看着她。
他的睫羽长而密,没有表情垂下时,会在眼睫下投注一小块阴影,漠然之意尽显。
庄静檀想,斯珩本性就是这样的,实际上他根本不想微笑,懒得戴面具。他对谁都不想给好脸,阴晴不定的恶劣才是他底色。
“你没去过我房间吗?”
庄静檀说。
“床头柜旁的沙发下,有一对哑铃,我五个月前买的。”
顿了顿,她又道:“你应该看不到。”
一句极其平静的陈述。
在斯珩的世界里,怎么会看到除自己以外的人。
“你是想说,你在锻炼身体。”
斯珩慢腾腾地问。
庄静檀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轻声道:“是。”
斯珩好整以暇地扬眉。
“为了离开?”
“为了我自己。”
庄静檀唇边滑过一丝淡潮:“你不记得你在哪里买下我的吗?我做梦都在回到那一天,软弱到什么也做不了。斯珩,你可能无法体会那种感觉。当你不再拥有任何资源、后路的时候,就只有这一件事可做了。”
庄静檀从来不认为强健体魄是句空话,这是起点,一切基础的起点。
现在,她自作主张地把这个想法挪给庄静音了。
斯珩目光静然地看了她一会儿,蓦地笑了。
“我知道了。”
庄静檀:“你还有疑问吗?”
斯珩轻耸了耸肩:“没有了。”
“我有。”
庄静檀问:“你要去上班?可以带我一起吗,我只在周围转转。”
斯珩往门沿上懒散一倚,微笑:“庄静音,你很会得寸进尺。”
“还好吧。”
庄静檀眯起眼,唇角勾了勾:“这不是跟您学的。行不行都试一试,不然可能性不就是零吗。”
“行。走吧。”
出乎意料地,他答应得很轻巧。
斯珩转身走出几步,侧头看还站在原地的人:“又改主意了?”
“没有——”
庄静檀很快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跟上。
等上了车,斯珩再没空讲什么闲话,公事电话再没断过。康氏的总部离得也不远,开不到十五分钟就到了。
司机刚在车库停稳,斯珩径直下了车。
庄静檀知道分寸,他带她一程到这就不错了,不会想跟她一起出现。
这儿的地库里如果有人经过,不可能不认识斯珩。所以她没打算开门去追,怎么也得等个几分钟。
她无意间侧眸,霎时愣住了。
车外男人对着手机说了句什么,随即结束通话,很快一把拉开门,手扶在车门上,俯下身来,黑眸深邃,似笑非笑地望住庄静檀。
“怎么,庄小姐需要请才下得来吗?”
斯珩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分辨得出她提要求是真心或假意。
至少刚才,她讲出,你能带我一起吗——
话里的确带着难得不安的试探与渴望。
难得。
斯珩懒得细想,她难得提出,为什么就要满足。
他只是想这么做,就做了。
庄静檀还没来得及说话,有道身后传来的声音先她一步开口。
“斯总……?”
这道明亮又成熟的声线非常熟悉,熟悉到庄静檀有种直接躺平的冲动。
明绮往前了两步,视线越过斯珩肩头,落在后车座上的人身上,又很快收回。
“好巧。”
明绮笑了笑,伸出手来要与他握。
斯珩现在这个姿态很罕见。
明绮深知。
换个公子哥做都很正常。可这是斯珩,她一度认为这是只会为权力和利益燃烧的人。
优雅温厚下流着精于计算的冷酷血液,也深度理解、奉行着圈子内部不言自明的准则——能代际传递下去的只有共识。能巩固家族地位的事,他都会做。
这样的斯珩,不会在康氏总部让人抓住把柄。
但现在,他完全是在私事中的调情状态,还弯下身去迁就对方。
斯珩视线扫过来,也没有立马回握。
——那是被打扰的阴郁不爽。
明绮看懂了,于是她往前走了一步。
一幅这手非握不可的样子。
斯珩只好直起身,不轻不重地回握:“有事吗?”
明绮笑容灿烂:“我跟蒋助约过时间,不过他说要半个月后了。想问问您最近的时间?”
“以他说的为准。”
斯珩沉吟几秒:“不过比起找我,建议你去找趟Michael陈试试,他今年有意愿投这个领域。”
“好——”
明绮无意间歪头:“……不过这位小姐是?斯总不介绍一下?”
砰。
斯珩忽然反手关上车门,双手落在西裤兜里,淡笑了笑。
“明总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上次见过。”
“上次也没好好介绍呢,不是直接就走了。”
明绮说着,视线下意识往车窗里瞟,那个人正低头把玩手指,对外面的世界选择性忽略。
斯珩往左边站了一步,把明绮的视线挡了个严实,笑起来黑眸微眯,语气却没什么温度。
“是,因为没必要,又不是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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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二十三】
明绮记得她们第一次见面。
纽约地下酒吧很多,那天她心情很差,随便走进一家。
从窄小隐蔽的电话亭后通过,地下两层,在播震天响的雷鬼乐,灯光饱和度高而迷乱,颜色多变。
融入进人群,能让明绮短暂忘记很多,譬如自己在继承权争夺战中被放弃的事实。
灯色变红,明绮无意中抬头,看到二层临栏杆坐了个人。
一张秀丽的东亚面孔,头发半长不短,下颌流畅清瘦,线条工笔画一样端整。乍一看又像乖巧大学生。
气质却非然。年轻女人穿黑色工装背心,肩颈手臂线条修长,正垂眼往下看,定定地盯着某个位置。
有那么几秒,明绮看她到片刻失神。
非常短的刹那,和煦的平静,幽暗的总和,糅杂在她那双眼里。明绮没见过这么矛盾的眼睛,既像羚羊,又像狮子,有股强大力量不容置疑地吸引着过路人驻足。
过了会儿,明绮注意到,这人扣住栏杆,从二层一跃而下——这二层不太标准,层高不高,但她的动作轻盈敏捷,还真是属于草原的动物。
很快,她拦住不远处一个舞池内的亚洲男人,一身俗烂名牌,黑色皮衣外套带着铆钉,土得明绮嘴角直抽,但女人毫不在意,笑意粲然,给他递烟、凑过去低语,很快对方揽住她腰,两个人离开了酒吧。
这一幕很正常。
明绮也不知该说什么,心头有点闷,转头又叫了酒,喝足两小时,凌晨才离开。
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抄了条小道,路过无人转角,听见鬼气森森的低声惨叫,这片区域暴力事件多发,明绮只想加快步伐离开,又隐约听见夹杂了中文,在叫救命。
明绮脚步顿了顿,扭头,跟一双抬起上目线的眼相撞。
对方跨坐在男人身上,眼角有道豁口,大概率是对方挣扎时划伤她了,她没在意,连抹去的动作都懒得做,血便蜿蜒而下。
她像是揍累了,右手顺势卡住男人颈动脉窦上,轻叹了口气:“闭嘴。”
下一秒,对方跟关机一样晕了过去。
“怎么,想见义勇为吗?”
她再度看向明绮,没有恐惧,只有点放空的坦然,语气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