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明绮犹豫几秒,还是抬腿往前走了几步,蹲下后递过去一张湿纸巾,声音很轻:“你流血了。”
“谢谢。”
她没接过来,抬手随意抹拭掉血痕,看向明绮:“你还有事吗?”
“没了……不过,或许你需要帮助吗?”
明绮的视线落在这人身上,欲言又止。
刚才在酒吧没细看,现在她认出来了。她跟这纨绔二代的姐姐打过照面,他们家看上去头疼这顽童,实则一路为他的所有荒唐保驾护航。明绮听道他姐姐私下抱怨过,初中在伦敦念的,两次因为校园暴力被退学,高一以后又转到东海岸来了,大学花大价钱操作进了top20。听说前段时间又惹出事,闹出了人命,涉嫌绑架虐待,虽然不是主犯,但也算惹上了官司,请顶级律师团队忙了好一阵子才无罪释放。
“不用。”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如果你是他熟人,可以直接报警。我不介意的。”
明绮往她手心塞一张名片,掌心包裹住她冰凉的手:“不是。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
那天明绮就那样离开了。
离开之前,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她。
她攥着名片,静静地坐在黑暗中。
背部笔直,一尊雕像。但周身燃着火。
这种火焰烧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从光亮流进深渊。
明绮很熟悉,这是她渴望过,谈拥有却太过任性的东西。
它会烧掉一切苟延残喘的软弱,天命已定的傲慢,拴在脖颈上迫人屈服的绳索。
它无往不利,无坚不摧。
是命运给底层的反叛武器——
意志。
此刻。
明绮想。
她的意志隶属于愤怒与仇恨。
那时明绮并没有想过,她会真的打电话过来。
——以推销的身份。
邀请她上一节体验课。
“你有兴趣吗?没有也没事儿。”
她的声线清脆又磁性,天生就带着几分笑意。
明绮去了。
那是家刀匠工作室,她跟另一个斯拉夫长相的青年在里面工作,后者正在做油淬火热处理,对开‘体验课’这事显然兴趣缺缺,主要操办人显然是女人。
她自我介绍叫Zoe,一听就是临时糊弄的假名字,不过明绮也不在意,她只想了解这个人。
体验做刀,听起来相当不错,但明绮差点累死在锤打那一步。
Zoe看着她满头大汗的样子,笑着过来调整她的动作,告诉她肩背形成动力链后如何发力更轻松。
她耐心讲解完,转头时跟明绮差点撞一起。
明绮微微愣住,她也怔了下,视线下意识垂在明绮红润的薄唇上。
后来她们又见了好几面,但那一刻,几乎就是离彼此最近的距离。
心脏贴得近,热炉在运转,高温危险的火星跳跃。
距离那一刻已经过了很久,明绮仍能在记忆里描边那些细节。
等她回过神来,话已经出了口。
“我想跟这位小姐聊聊,斯总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明绮说着,注意到斯珩眼神变化,心里叹息一声,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回来也不是她风格,只能继续了。
“您不用太紧张。”
燕城大,但这个圈子不大。
明绮反复横跳的性取向不是个秘密,他们明家少一个联姻工具,对她的管束也松了不少。
斯珩不关心这些边角料信息,但不代表他不知道。
明绮这句话,撬墙角这一铲子下去土都快飞他脸上了。
斯珩脸色明显冷了下去。
一不做二不休。
明绮左手握住右臂,微笑:“我只是跟庄叔叔打过交道,出于礼节想跟庄小姐聊聊,安慰她而已,您不会介意吧?”
她又靠近了些,身子前倾,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还是说,斯总这次是认真的,是要给老宅添人了,所以半点闪失也受不了?”
这句试探意味呼之欲出。
并且一针见血。
明绮有两层意思,一在判断,二在提示。
对方是斯珩的女伴,还是斯家未来的女主人,全在斯珩的反应中,他的过度反应会佐证她的判断。
而显然,鼎盛期的庄家也跟斯家不在一个层面,绝不会是后一个可能。
如果斯珩过度反应,相当于将把柄交到别人手里。
无论那个‘别人’是谁,知道他对一个人或事物超过了限度的上心,对斯珩都不是好事。
斯珩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明绮知道他不会继续僵持在这,因为斯珩,是个再标准不过的工具理性人。
此生都拴在“计算”两个字上,习惯走最优路径,盯成本收益。
说他标准,因为明绮见过的其他公子哥,那些人还是懂如何奖励自己、享受权力快感的,肆意凌驾于他者之上的感觉,都能让他们重新充满电,继续往上爬,事实上,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人就此被抓住欲望的软肋与把柄。
但斯珩,他为目的不择手段的方式,就在于隐藏。他像一团雾,漂浮在某处,无论谁想伸手触碰、毁坏、亲近,都无计可施。
这样的人不关心目的,只关心达成目的的手段是不是最优。①
换句话说,斯珩绝不会回复她这句话。
因为对他来说,不是最优选项。
明绮猜对了。
斯珩侧头,垂着睫羽瞥了眼车窗内的人,很快收回视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等斯珩的身影彻底消失,车窗才徐徐落了下来。
“明小姐,这样,”
庄静檀抬眸看她,一如既往的诚挚。
“……不好。”
她的尾音落进一声喟叹里。
是什么不好,不言自明。
明绮摇摇头:“没事。我只是想找你聊聊,我们换个地方。”
她们去了地面,办公楼外绿化面积可观,树叶被冬日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庄静檀去了趟咖啡店,买了一杯焦糖拿铁,一杯热美式。
她给明绮递去热美,眼神始终没再抬。
“你在骗他。”
明绮接过,轻叹一声。
“这事的后果,你知道吗?”
那天遇到后,明绮从施亦均那里了解了事情全貌,知道庄静音这个人的存在后,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因为她见过庄静檀。
知道这个人跟施亦均嘴里那位千金差别有多大。
庄静檀喝了口拿铁,被甜得蹙眉,又很快道:“我没想那么多。但他看起来,确实不太像与人为善的样子。”
“所以……”
“所以那又怎么样呢?他可能会很生气,很愤怒,想报复,也许会把家里东西砸了?我没看过他发疯,不过应该就那些了,还有什么?他能把我拐卖了,还是直接抛尸大马路?”
庄静檀笑了笑,她的眉眼舒展,姿态懒淡地开玩笑。
“要不看看这里是哪?斯珩他会拿自己的前途和下半生,跟这么无聊的事情置气吗?”
明绮眉头紧锁。
“别怪我说话难听。看他的面相,确实像是会家暴的人。而且你得小心了……姓孙的,他回国后应该没放弃过找你,孙隼觉得自己在那事里没错,那晚你在酒吧找到他,估计对他打击不小。”
庄静檀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幅度大到弯了腰,最后直起身来,用咖啡杯跟她碰了碰。
“干杯。”
庄静檀笑眯眯地说。
“敬再会。”
不远处,建筑楼内一楼的玻璃幕墙折射着太阳光,还有停留之人幽深的目光。
蒋临看了眼表,眼看着康明裕的会客时间往半小时超了,他也没说什么。
蒋临看眼色能力一流,知道这时候不开口比较好。
斯珩做事向来有分寸,而且极度守时,刚刚是他在电梯里自己按的一楼,自己走过来的,刚开始,周围还有来来往往跟他打招呼的人,后面看情势不对,人数逐渐稀少。
过了很久,斯珩才轻声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