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明穗在桌下踩了他一脚。
池桓礼当即意识到自己话太多,连忙打了个圆场,翻开企划案,假装认真地看。
一时间包厢里安静下来,这种安静是稀松平常的,毕竟易思龄和谢浔之没必要在池桓礼看企划案的时候打扰他。唯有心虚的谢明穗觉得这种安静很压抑。
包厢是雅致的中式装潢,金灿的屏风绘着青竹,高几案上摆一盆开得娇艳的大红芍药,倒流香如瀑布般流转而下,在幽静的空间里沉沉散开。
最后一道菜是菌菇黄鱼汤。厨师推着餐车进来,上面摆着一条刚刚处理干净的鲜黄鱼,和各类挂着水珠的新鲜菌菇。
汤底是小火满煨的老母鸡汤,厨师把黄鱼放下去,拿大火闷煮,不一会儿,玻璃锅里就雾气腾腾,白汤滚沸。
谢明穗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锅现场制作的鱼汤。
池桓礼在这时看完了,盖上企划案,“我大概知道了,嫂子。你这种能做,悦享刚好有团队的档期空着,之前制作过一档S级的综艺,导演陈金金,你认识吗?她的风格很细腻,能把很搞笑的东西拍出内核。”
易思龄点点头,“那就好。”
池桓礼还是没忍住,瞥了一眼谢明穗,只见她发呆,一双莹润如黑葡萄的杏眼望着不远处出神。他偏过头,见厨师在那做汤。
谢明穗饿了。
“不如先吃?”
“对!先吃!边吃边说吧,我也饿了。”易思龄笑盈盈。
谢明穗如愿以偿,第一口就是喝的鱼汤,鲜香盈满口腔,温温热热的流进胃里,带来莫大的安慰和满足。
易思龄和池桓礼边吃边谈,谢明穗慢慢松弛下来,享用晚餐。
“那价格呢,池总。我的要求是下个月月初就要开拍,争取月末上线,是有点急,但没办法,新品上市前三个月是黄金宣传期。”
池桓礼初步预计了一个数字,沉吟道:“至少得两千——啊哦——”
他疼得松开了筷子。
易思龄:“怎么了池总?”
池桓礼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我刚刚不小心踢到了椅子。”
“哦,这样。”易思龄轻轻挑了挑眉尾,余光瞄一瞄她今晚的宝贝明穗。
谢明穗一边平静淡定地涮羊肉火锅,一边在阴暗处重拳出击。她这两天潜藏的幽怨都在此时全线爆发,欺负不了大哥,还不能欺负一个没名没分的饭友?
还想要两千万,怎么不去抢钱啊这人。
易思龄自己就是玩小把戏的高手,精明而隐秘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一圈,她笑容暧昧,秒懂这是什么状况。心跟着痒痒起来,于是优雅地把腿搭起来,丝绒鞋尖很不经意地蹭了蹭对面慢条斯理喝汤的男人。
谢浔之原本松弛握着汤匙的手指,骤然紧绷,分明的指骨连着几道青筋。
他滚了下喉结,咽下鱼汤,不动声色地抬眸,对上易思龄的眼。
不懂她这是在玩什么。
池桓礼哪里能分心去管谢浔之和易思龄,只是紧张地看一眼谢明穗,思索了片刻,“这样,就一千五百——”
又是一脚。
池桓礼面部表情僵硬,两只脚快被踩麻了,他余光观察着谢明穗冷淡的脸色,“一千——”
“五百吧!”
池桓礼破釜沉舟,大不了自己掏腰包把这综艺给做了,没什么。
“五百万,嫂子你觉得怎么样?”
易思龄如何不应?还没砍价呢,这人自己就把价格打下来了。
轻轻松松。
她甚至假惺惺地问:“五百万会不会太少啊,池总,你可别看着我们关系好,就给我这样大的优惠,还是得保质保量呢。”
池桓礼麻木:“保证拍好。”
“那如果我想用到一些明星?当然,我这边会自带明星,代言人我已经商谈好了。”
池桓礼麻木:“若是有其他需要,我给你安排。”
“就怕不会火。”易思龄叹气。
池桓礼麻木:“绝对给你推火,我把这档节目调成S级综艺。”
到这时,谢明穗冰封的脸色才缓缓舒展开来,不知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忽然莞尔一笑。她喝了热汤,又吃了鲜辣的涮羊肉,一张如冰霜的脸也化开了,宛如枝头盛开的桃花,即使是穿了一身黑不溜秋的长风衣,也如此温婉而秀美。
池桓礼精准地捕捉到那一秒的笑容。
一千五百万,买她一个笑。原来如此值得。
等他再接再厉,饭友一定能变男朋友,池桓礼在心里打气,重新振作起来。
今晚的最大赢家易思龄拍手鼓掌,“池老板豪爽!我不是占便宜的人,这样,池总,我给你加一百万。总共六百万,这两天签完合同,我就把钱全部支付过去,保证不拖延。”
六百万都是她赚大了。
她过于兴奋了,那劲儿藏都藏不住。坐在对面的谢浔之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突然涌出一股念想——想把她拽过来,让她坐在腿上,抱一抱她。
不过是想想而已,他只是保持风度,慢条斯理夹了一块冰鲜三文鱼,放在她的碗碟里。
她真是像极了一只狡猾的,有心计的小猫。
也不知她这样的小猫,能被谁欺负。怕是普天之下都没人能做到。
第72章 比翼双飞
今晚的月色皎洁,如水洒落,将那黑色的迈巴赫车顶镀上银辉。梅叔开车的风格很多变,稳重是基调,只偶而在撮合后座的男女主人时,车速会变得很快,让人心跳激烈。
回去的路上,谢明穗爬也要爬到副驾驶坐。谢浔之只好坐后去,和易思龄并排。
今晚谈合作,易思龄特意带了一支年份极好的赤珠霞,四个人分着喝。易思龄喝得最多,谢明穗仅次于她,两位男士倒像陪客,只喝了小指深浅的量。
一条来自【池饭友】的消息:【喝酒了就别再熬夜工作,回家了早点睡。明天一起去吃海鲜。】
谢明穗酒量好,但不知为何,今晚这支红酒喝得她头晕目眩,压根不想回这条微信,熄了屏,靠在航空椅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易思龄酒量差,却喝得格外兴奋,整整一满杯下肚,非但没有醉意,两只眼睛更是明灿灿的,像一对切割完美的宝石,修长的腿慵懒地叠起来,精巧的脚踝在空中浅浅晃动。
谢浔之看着她脚上挂着的那只墨绿色绣仙鹤的丝绒穆勒鞋,摇摇欲坠,好似随时能啪嗒掉下来,剥出一只白皙的,足弓优美的脚。
梅叔小声告诉谢浔之,说二小姐睡了。
谢浔之拨动按钮,挡板升起来,将前后隔绝成两个互不打扰的空间,这才偏过头去,和易思龄说话。
“就这么高兴?”
易思龄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笑容漾开来,斜斜地睨他一眼,一股娇矜的媚气,“你知道我省了多少经费吗,当然高兴。我心里的预算其实有一千三,这一下直接差价八百呢。”
谢浔之看着她潮热蓬勃的脸,被红酒熏得可爱,俯身靠过去,拿手指很轻地摩挲,感受那温度有多高昂。
果然很烫。
“老婆,你现在的新乐趣似乎是省钱。”
易思龄餍足地眯了眯眼,觉得他摸得很舒服,也就不赶走他,由着那只玉质长笛似的手指在她脸上来回磨。
“少来…”
她哼唧,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懒躺在航空椅上,眼神很灵动,“我省钱是为了什么,你不知道么?”
谢浔之思索片刻,低声问:“为什么?”
易思龄小脚一翘一翘,玩着她新做的手指甲,口吻很无奈,“因为领导不给我批经费啊,还说给我批经费就是潜规则,我能怎么办呢,只能勤俭持家呀。总不能让我们两袖清风,人品贵重,光明磊落……”
她每说一个成语,谢浔之的脸色就沉一分。
“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君子端方的谢董为了微不足道的我而染上污点呢。”
“…………”
谢浔之叹服,她阴阳怪气的本事堪称宇宙第一,不给人留活路,让人只想狠狠地欺负她。
谢浔之眸色很暗,他确定他现在很想把易思龄拖过来,打她屁股。
“昭昭,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知道是怎么死的吗?”
“还能怎么死,太老了就死了,人都要死啊……”易思龄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心脏蓦然抽搐,声音低下去,些许难受地抿住唇。
她想到万一谢浔之不在了,她该怎么办?她一定会哭死。
不可以。
他要永永远远在她身边,陪她哄她迁就她,即使岁月漫长,时间无情。
谢浔之察觉到她突然低落的情绪,用沉稳的力量扣上她的腰肢,趁着她惊讶的罅隙,把她圈起来,迫使她屁股抬离原地,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转移到自己腿上。
那件蓬松的大摆纱裙堆在一起,层层叠叠,让她露出来的长腿像两支细嫩的花茎。
谢浔之温柔地抬起她的下颌,双眼沉沉地审读她:“我要死也是被你气死的,不会无缘无故就死,别多想,好吗?”
易思龄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
他很多时候都像一台扫描仪,完美地读取她的大脑信息。
“猜的。”
“才不信。”
“那便是我们夫妻心有灵犀。”
易思龄笑出声,“你讲话好扯。”
谢浔之笑,“大师给我算过命,说我一生顺遂富贵,无灾无难,夫妻美满,儿女双全。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突然死掉,只要你少气我,我也许能活到八十。”
呸。
易坤山都还想活到一百岁呢,为此每天都吃补剂,每周打一次非常昂贵的营养针,每半年做全方位身体检查,家庭医生团队随时待命,一年算下来要烧掉上千万。
谢浔之居然只想活到八十。
易思龄抿抿唇,安静了片刻才小声问,“怎么儿女双全都能算出来?”
谢浔之一板一眼:“可能是道行比别的大师深。母亲说他是活佛。”
易思龄笑出声,“那我改天也去找他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