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时鸣对她依旧端着亲切的笑容,他拍拍宋悦词的头,告诉她,“这跟悦词没有关系,是因为外公和妈妈从来没有把爸爸当成过家人,即使爸爸让你特地随了他们的姓。”
宋悦词当时即使茫然却也戳破了他,“可是,是妈妈来到了你的城市……她都很少能见到外公外婆……”
时鸣打断了她, “那不是为了我,那是你外公特地为了防着我,他不让我去你知道吗?家人应该互相帮助,而不是像外公和妈妈一样。悦词,你以后不要成为像他们这样的人。”
外公这么多年最看不得的就是有人借着自己的名头往上爬,不涉他人利益,也不贪他人之财。可她的父亲,从没有足够干净的心,他的欲望,她外公从来看得清楚。
外公去世的那段时间,来吊唁的人太多,可每一个都不怎么同她的父亲打招呼,他们甚至刻意无视了他。
也许是这种无视,让时鸣认清了自己这十几年都是白费力气。他老丈人的所有声望、人脉、他什么也得不到。这些人,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他。
那一年离宋悦词生日还有一周的时候宋清许住进了医院。外公好友的儿子正巧是主治医师,那位叔叔告诉她,“你妈妈可能需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了,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就来找叔叔好吗?”
宋悦词那时候很忙,她要上课,要跳舞,还要去医院。
宋清许在住院的那段时间,依旧不放心宋悦词。尽管她的情绪已经彻底崩溃了,无法顺利握画笔,经常发呆,莫名痛哭,又或是歇斯底里扔和砸东西,最后只能注入安定使她平静。
在某次时鸣去过医院后,宋清许选择了自杀。她甚至不在意她拿画笔的手,用藏起来的一块玻璃将手腕划得鲜血淋漓。
但之后在看到出现在病房门口的宋悦词时,第一反应还是把手背到身后藏起来,宋清许努力冲她笑,即使笑得无比难看。宋悦词假装不知道,假装看不到,她平静地来平静地走,对医生和护士表示感谢。
宋悦词那天没有去上舞蹈小课,她直接回了家。等时鸣回来按亮灯时,看到了坐在楼梯口没有动的宋悦词。他还在女儿面前维护自己的慈父形象,“悦词?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饿不饿呀?”
在他靠近时,宋悦词弹开了手里那把水果刀。时鸣在感觉到刀刃划过自己皮肤时吓得后退,他不可置信看向宋悦词,“你在做什么?!”
宋悦词无比冷漠地盯着他,“我在让你感受妈妈的痛苦和恐惧。”
“你的爱从一开始就不真诚,想要用爱换到什么的时候,就是什么都得不到。你为什么不说,你毁了妈妈的人生?”
“你从来不舍得伤害你自己的。”
时鸣也从来没想过他从来引以为傲的美丽女儿,轻盈灵动得像是生在最高枝头上花瓣的女儿,会有这么疯和不顾一切的时候。
“我真的,会杀了你的。”宋悦词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要前途了,你也别想要了。”
最后妥协的是时鸣,他以为自己也已经很好地控制了宋悦词。他以为自己那些手段,足够让宋悦词下意识站到他这边。这样,宋清许就是完全被孤立的一个人了。
但宋悦词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她甚至完全看透了自己的想法。宋悦词体内流着他的血,他清楚这不是小孩子不成熟的把戏,宋悦词是真的做得出来。
“悦词,那你想怎么样?”
宋悦词把刀收回,不像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跟我妈妈离婚,不要再去打扰她,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没有靠任何人,也没有借助任何外界的帮助或安慰。单纯靠自己,甚至没花多少时间就接受了现实,然后开始逼迫着自己想办法解决。
房子是她去找的,避开了繁华地段,用外公留给她的钱。搬家公司的车是她叫的,所有行李都是她收拾的。她砸烂了宋清许和时鸣的婚纱照,把宋清许所有的画都收得好好的。
宋清许出院那天,停在她面前的是一辆货车,宋悦词在她身后替她拖着从医院带出来的行李,她特别大声地喊道:“妈妈!上车!我带你去新家!”
车里开了空调,但宋悦词在征得司机的同意后短暂地把车窗开到了最大,盛夏灼热的自由的风吹到脸上。
她在她妈妈脸上看到了笑意。
神一般的宋悦词,不是假的。她带着她的妈妈逃离了那一切。
只是她怎么可能没有受影响。宋清许听的每一句话她同样听到了,时鸣妄图伤害自己时的每一次威胁,她也都见过了。
她同样失眠,同样焦虑,她逼着自己吃饭,逼着自己集中注意力。
她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只是某些时刻回忆总是突然像玻璃一样刮过。为了不让妈妈外婆还有美惠姨担心,她从来不说,在时鸣出现时永远表现得强硬和冷漠。
而那时对于她来说是个陌生人的凌越,好像是第一个见证她恐惧的人。他出现的那个瞬间,就看到了她无法隐藏的恐惧。
宋悦词从睡梦里挣扎着醒过来,她动了动,感受到身后的热源时转过身把脸贴在了凌越的胸口。
她努力放轻动作,深呼吸了一下。只是下一秒,凌越就拍了拍她的背。宋悦词不知道他醒了还是没醒,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凌越。”
凌越在她挣扎着醒过来时就已经醒了,他低头,唇在宋悦词额头上贴了一下,“嗯,我在。”
“你做噩梦了吗?”
宋悦词没有点头,那不算噩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她只是,在梦里见到了过去。
一般情况,问完是不是做噩梦了好像都会跟一句“不要怕,都是假的,梦都是反的。”可是凌越没有说这一句,他问的是,“宋悦词,你现在是不是不开心?”
他问的很肯定,他肯定宋悦词不是因为做了噩梦才不开心。凌越起身就要去开灯,而宋悦词压住了他,她已经看不出任何受伤痕迹的掌心贴在他的锁骨上。
黑暗中,明明什么也看不清的。宋悦词的头发滑到他胸口,她问:“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不开心?”
凌越抬手确定了一下她眉眼的位置,他轻轻抚了抚宋悦词不自知轻皱的眉,他说得好自然,“为什么不知道?这不是爱一个人的基本吗?”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而神一般的凌越,也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
他说了和她相似的话。
别去碍她的眼,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第46章 滴水不漏
宋悦词从不是能够轻易开口说出自己情绪的人。她的五官单拎出来看, 眼睛不是带有攻击性的那一类,笑起来是弧度漂亮,卧蚕明显, 足够楚楚动人。
但她偏偏就是无法让人从她身上感觉到可怜,她只会让人觉得是她在可怜别人。
专业运动员都有自己的心理医生,赛前压力过大的人经常需要及时疏导。凌越虽然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状况,但是他见过心理崩溃后再站上赛场的选手。
最重要的求胜欲居然会消失不见。好像一切都变得无所谓,无比平和的接受自己的失败和放弃。
而宋悦词很矛盾,她总是平和,甚至冷淡的态度, 却有始终坚持着什么, 她接受失败,却不会放弃。
所以凌越没想过让她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不开心, 宋悦词还压在他身上, 他就摸摸她的头发,捏捏她的脸, 问她困不困,要不要喝水。
直到宋悦词突然说她想去露台上站一会。
凌晨四点,宋悦词说想去露台站一会。凌越立刻起身按亮了床头灯, 他没让宋悦词动, 自己下床后走到她那一侧,给她穿上拖鞋后直接把她抱到了自己怀里。
他身上带着好闻的沐浴露的味道,还有专属于凌越的气味。
天还是暗的,只有远处不知疲倦的建筑物们依旧亮着。
宋悦词:“凌越, 我有点害怕。”
凌越低头看向她的眼睛, 像是昙花上的露水。遇到过那么多会让人害怕的情况,宋悦词都很镇定自若。现在平淡的一个凌晨, 她却说她害怕。
恐惧藏得太久了,她害怕的不是某件事,而是曾经感觉到恐惧的每一个时刻。但她突然有了一个出口,能让她坦然地说出这句话。
只是说出口后,又涌起没来由的更多恐惧,感觉自己踩在一块摇摇欲坠的脆弱木板上,一不注意就会往下坠。
“是因为跟我在一起吗?”
很多话宋悦词不说,凌越也可以明白。有那样的一个父亲,实在很难完全去相信爱,宋悦词已经足够勇敢了。
“谢谢你愿意给我机会。”凌越说道:“但是宋悦词,我不可能会让你输的。”
很久很久以后,她想起凌越这句话。在他们确认关系的第二天,在凌晨四点的酒店露台上,全世界好像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
凌越拿手机拍了他们两个的第一张合照,同样简单的白t,素面朝天两张脸,没整理的发,没精心选的背景和角度,足够潦草的一拍。
但这张照片,当了她很久很久的屏保。
凌越确实从来没有让她输过,无论是多细微的小事,他都没有。
*
凌越出国训练备赛,宋悦词忙演出排练。
宋涛和席止有时候叫宋悦词出去玩,宋悦词也会去,最常做的事是去替宋二少把输出去的钱翻倍赢回来。
只要她在的场子,即使平时不是正经人也都会变正经,大家身边没有女伴,连烟都很少抽一口,洗牌期间谈起的也都是正经话题,仿佛只有坐在她身后看牌的宋二少一个草包。
今天她从洗手间回来时,因为有端着茶水的女郎不小心被绊到,她伸手扶了一把,对方冲她道谢。她推门的手慢了一拍,就听到里面的声音。
麻将洗牌的声音停了那么几秒,宋涛一边打牌一边开着免提,“放心啦,我带仙女玩你还不放心啊。”
凌越的声音传来,跟平时不太一样,他一贯带着他自己的语气,那种因为什么都不需要担心所以恣意的调。但他现在的是认真拜托的语气,“嗯,麻烦你们了。”
几个人跟凌越的交情太深,秦琛受不了他这个态度,“知道了好吧,放心吧成吗,知道你特担心你老婆,你不在也没人敢欺负她,安心备赛吧你。”
宋涛:“我作证!秦琛今天输到脸上无光!”
秦琛:“你快去死!”
宋悦词看向她的手机屏幕,她和凌越的聊天记录就停在五分钟前,凌越问她在做什么,她回在跟人打牌。
凌越问她会不会觉得无聊,她回:不会,今天是我想打牌,宋涛特地带我来的,要首演了,我多少有一点紧张
凌越在输入时她又发了一条:但我今天运气真的好好!
所以凌越回了她一个“好厉害”的表情包,他发语音来时声音带着笑,“宋悦词,开心吗?”
她回他:开心!
但其实她今天到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对。牌桌上换了人,不是总是让宋涛输得叫苦不迭的那几个,但都是她见过的。
宋涛平时叫不来的人,偏偏今天都有空,明明牌势不算好,加之坐她上门的秦琛,一看就是个老手中的老手,她却总是赢。
宋悦词从不觉得自己运气好。她打牌一向靠技术,靠算牌,在别人眼里她随手一摸的杠上开花,其实百分之八十是她根据牌桌上已经被打出来的牌在心里算得差不多的。
她外公很久以前就说过她看着像利剑,其实是钝刀。
但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人的偏心可以做到让她觉得自己运气好,会让她觉得财神爷轻松地站在了她这一边。
宋悦词直到凌越挂了电话才推门进去,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知情,坐在她位置上的宋涛第一时间让位,“仙女,还是你来,你今天这运气,随便杀杀杀!”
所有人的滴水不漏,是因为凌越说了拜托。
只是这天结束得仓促,宋悦词不知道的事露出一个角后再没有收住。散局后过来找秦琛的女孩,跟宋涛身边的不一样,非常会察言观色,特别会讨人喜欢。
宋悦词认真看了一下,发现并不是在私人医院碰到的那个女孩。
对方一见她就夸,把她从头夸到脚,说真是漂亮得她都动心,说到最后可能没收住,冒出一句:“我就说凌先生出车祸都要去……”
对方猛地捂住了嘴。
宋悦词茫茫然一眨眼,“什么?”她脸上鲜少出现这种表情。
秦琛看起来是真的烦躁,“你嘴这么快是要去竞选总统?”他把这个开了口的局面丢给了宋涛,宋涛对上宋悦词的眼,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一开始坚持装不知情,反复跳过这个话题。但是宋悦词坚持到了他没办法糊弄过去的地步。
宋二少当场抓了抓头发,“草,秦琛傻逼,之前那个小花哪里不好吗?非换这么一个爱多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