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了怨了多少次呢,怪自己怪了多少次呢,如果没有相信时鸣就好了,如果没有把女儿嫁给他就好了。
可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又可能他身上从来都带着那些东西,只是那时候他自己没发现,旁人没看透。
凌越在见过宋悦词的外婆后,才真的明白即使是一直往前走的宋悦词,也无法完全对过去免疫。
过去是丢不掉的。它见缝插针,它成为本能。变成一座看不见的大山,在偶尔难一些的时候,变得格外重,随时寻找着把人彻底压垮的机会。
凌越跟宋悦词外婆道别后没有走,他就站在有着蓝底白字的门牌号下面。他让宋悦词外婆把门关好,温和说着所有问题他都会彻底解决掉的。
时鸣是故意来这里露面,他猜到宋悦词会知道他来过,他是特地来等宋悦词的。他女儿的男朋友是凌越,即使被警告过,也值得他冒险,只要说动宋悦词,凌越就是他一朝翻身的最好机会。
他没想过会直接遇到凌越。
“很意外?”凌越盯着他,“我说过的吧,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
时鸣没想过他会特地为宋悦词做到这个地步,“凌先生打算把我怎么样呢?关到监狱里?还是直接用点手段把我扔到国外去?你就这么对你女朋友的亲生父亲?”
凌越无法将现在的人与宋悦词外婆口中那个20岁的年轻人联系起来,就像他们所有人,也都没有预料到时鸣会变成这样的人。
时鸣见他不说话,“你这种出身,你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世界上所有的不公都要绕着你走,你没淋过的雨全淋到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的头上,你不愧疚吗?!你在这给我摆什么高高在上的态度?!”
凌越在这个瞬间看到了一个穷途末路的赌徒,他已经错了太多次错了太多年,他早就没有回头路了,他根本不可能因为几句劝解就幡然醒悟。
所以他也没再有什么耐心。凌越上前单手扯住了时鸣的衣领,把他脸上戴着的金丝边眼镜一把扯掉,“是啊,我生来就是被命运眷顾的人,所以我想怎么对待你都可以。”
时鸣被刺激到,开始奋力挣扎,只是他的力气在凌越面前无疑是蚍蜉撼树,凌越将他狠狠甩到一边,“我不希望有宋悦词再拿出那把刀的情况发生,但你清楚,我即使不用刀,我想让你死,你就得死。”
凌越很难想象,宋悦词的外婆说:最开始的那个时鸣根本不是什么温和斯文的个性,他从不掩藏自己是从最底层的泥潭里挣扎爬出来的人。
二十多年前从泥潭里爬出来的人,在多年后,亲手把自己本来盛放于云端的妻子与女儿,拖进了窒息的泥潭里。
*
宋悦词拖着行李箱刚打算出门,就接到了外婆的电话。外婆说:“小词,你不用回来啦。”
“为什么?”听到这话她反而慌张,“时鸣做什么了?!他威胁你们了吗?!”
“没有,没有。”外婆的语调像幼时哄她午睡那般,“我们小词,遇到了特别好的人,外婆好像真的可以放心了。”
宋悦词拖行李箱的动作猛地一顿,跟她说拍摄要到大后天才回来的凌越突然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她有慌乱的被抓包感,凌越却完全不意外。
宋悦词这才听明白外婆说的那句话,所以她看着向她走来的凌越,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凌越到她面前后没做停留,只拉起她的行李箱就往家里走,见她还愣在原地,就说道:“进来再说。”
宋悦词走进家门,地毯是她走之前新换的,跟凌越垫在云安墅他家冰箱前的是一样的。
凌越径直走向冰箱,拿了瓶矿泉水出来。冰箱冷光打在他脸上,眉眼锋利,心情看起来就不是太好。
“你怎么发现的?”
凌越侧头看过来,“你看透我的同时,我也在看透你。你了解我的喜好选择,同样我也了解你,我们越亲密,你越想隐瞒的事情,就越有迹可循。”
凌越没有端过这样的态度跟她说话,他朝她摊开手,“刀呢?”
宋悦词沉默。
凌越从来没有戳破过她,但现在他直接蹲下身打开了宋悦词的行李箱。因为高铁和飞机要检查,所以她甚至选择了先打车再坐长途客车的出行方式。
凌越在她的行李内袋里摸到那把小刀,他直接拿了出来,他把那把刀举到宋悦词面前,“想做什么?”他努力控制情绪,“你想独自去做什么?!”
宋悦词以为,他们一定要吵架的。她已经做好准备了,她不想跟他争,她只是觉得她自己的事不应该把凌越扯进去,所以该说的还是要说。
凌越把刀随手丢到了桌上,“叮”一声脆响。
宋悦词调整了一下情绪,“凌越,我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的事是你的事,我们可以共甘但不能同苦。你不接受我为你做任何,也不接受我为你分担什么。是吧,宋悦词?”
但他偏偏下一秒又软了神色,没有责怪,只有心疼。
“你讨厌别人为你牺牲,但对我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牺牲。”凌越游刃有余地说这句话,“命太好了我也没办法。”
“不过我在你面前太好说话了是不是啊宋悦词?”
“真的当我没法收拾你了?”他靠近她,在宋悦词以为还是要闹矛盾所以露出有些无措的眼神时,抬手在她屁股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宋悦词当下就愣住了。
凌越却不给她时间反应,“转过去。”他沉声道。
宋悦词看他,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提醒了一句:“凌越,这是厨房,这是餐桌。”
凌越单手撩起衣服下摆,“问题不大,宝贝儿,有些必备的东西我哪里都放。”
宋悦词:“你根本就是蓄谋已久吧?”
那个宋悦词亲手换的灯泡在她视野里来回晃动,她时而失重,时而又落地。
凌越咬着她的后颈,在她颤抖时更用力,“以后不要再瞒着我什么了,好不好?”
“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
第51章 人间不满
这晚凌越和宋悦词睡在一块聊天, 从幼时开始说,交换了太多秘密。谁也没有先停下的意思,直到窗外蒙蒙亮了, 宋悦词蹭了蹭凌越的下巴,“你会有睡不好的时候吗?”
“有时候也会,但很少。”凌越揉了揉她的头发,“也不会像你一样总是失眠。”
他把宋悦词抱得更紧了一些,“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不想回答的话,就不用说。”
宋悦词抱着他的手臂点了点头。
“美惠姨跟我提过你的腿, 她还是很担心, 所以我带你去私人医院那次,顺便让人检查了一下, 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恢复得很不错。”
凌越说得轻描淡写,但当时医生同他说的是“您说宋小姐是跳舞的, 这真是差一点就要有不可逆的损伤了,是真的运气了。”
意思是,她差一点就不能再跳舞了。
“宋悦词, 真的是你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吗?”他掩藏了后半句, 不是谁把你推下来的吗。
宋悦词听懂了,所以她很轻地摇了摇头,“他从来不会动手的。”但是时鸣那天突然出现在云安墅,去外公书房里翻找东西时, 宋悦词跟他确实爆发了巨大的冲突。
是她自己摔下楼梯的, 因为时鸣那一刻宛如伥鬼,他还是平静的, 却一步一步把她逼到绝路。
“小词你和你妈妈真的很像,美丽、高贵、充满才华,但你们也都一样冷漠。不愿意为我的前途努一把力,哪怕就付出一些!”
凌越听完后没再说什么,他只是拍着宋悦词的背,“睡吧。你以后会睡得很好的,不会再有让你难以入睡的事情了。”
“给天亮后的世界一个机会吧,宋悦词。”凌越说道。
*
宋悦词花费了很多时间精力排练的剧目终于迎来了首演。这次的剧目有些不一样,给了她们年轻一代更多的展现机会,是由好几个小剧目合成的一个大剧目。
宋悦词是其中一个小剧目的主演,也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独领舞。
她演出前凌越问她内容,宋悦词说有一点像梁祝,但是又不一样。看着是一个悲剧的爱情故事,是封建思想,是地位悬殊,是遭受同化,是按下头来拜天地。
但又不是只是在讲这些。宋悦词认认真真站起来,一边简单演示一边跟他说。她的身段太灵巧,可以轻而易举地表达出情绪和感情。
“可是我觉得,即使拜了天地,也不代表她就认命了。我感觉到的更多的是真正意义上清醒的抗争,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凌越认真看着她,浅棕色的眸里装满了欣赏和惊叹。他的宋悦词天生就是为舞台而生的,所以老天爷都偏爱,不舍得让她成为断翅的蝶。
宋悦词的首演大获成功。
她身上有太重的故事感。红色的轻薄的纱随着她的动作仿佛活了一般,像水一般环绕,像命一般缠紧。倒地呕血,苦苦支撑,就像是挣不开的宿命。
又真正让人感受到了即使自由和向往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也画下了足够波澜壮阔的一笔。
谢幕时所有人一起上台时,宋悦词收到了最多的掌声。凌越他们坐在台下,席止在擦眼泪,宋涛在感慨,凌越定着眸,没有错过任何一秒。
等宋悦词下了舞台到家,洗澡出来后发现凌越坐在沙发上正特别认真地在做着什么。
“这是什么?”
“折纸啊。”凌越跟着教程折好最后两个步骤,放到掌心举到她眼前。
宋悦词看到了一只白蝴蝶。
凌越看着她,“我在台下看的时候,就在想了,你最后谢幕的时候,如果落下的不是漫天彩带,而是漫天的蝴蝶,会不会更合适。”
他说:“你最后定格的时候,很像破茧重生的那个瞬间。”
宋悦词从背后抱住他,“是吗?”
而凌越转头给了她一个轻柔的吻,“是啊。”
*
凌越忙碌起来,为了看宋悦词的首演许多事都特地往后推了,行程积累到了无法排开的程度,他开始国内国外到处跑。
宋悦词临时收到更换主演的消息时,凌越刚跟她说了晚安。她回他一句晚安后,立刻就从家出发去找剧目相关负责人。
她不想让凌越为她的事分神,她也从来习惯自己解决所有的不公,她对暗箱操作和不公平竞争这种事一直格外在意。
从来冷淡理智的人,即使情绪失控,也依旧保持着心平气和的语气,“我想知道为什么突然换人,是我哪里没有做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一堆人踢皮球似的跟她绕圈子,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堆,但根本不可能会说出实话。
实际原因是什么,是因为本来没人看好的这一章的小剧目,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讨论度,甚至有从原本剧目中脱离开来作为一个单独剧目的打算。
这是一个很好的向上走的机会,位置只有那么多,如果这个剧目可以作为年轻一代里最出名的代表作,后面的各种奖项评选、人才选拔,甚至是今后进国家歌剧舞剧院的机会都能增加。
而因为宋悦词的足够坚持,她不怕吃闭门羹,也不怕事情闹大,也对别人说的什么“是因为你的能力太好,这么小的剧目主演一看就配不上你,所以想要之后给你一个更好更大的机会。”这类糖衣炮弹不屑一顾,她始终冷着脸,“不需要,这个剧目我练了三个月,我就想要这一个。”
做了亏心事的人也怕万一闹大了不好办,于是直接对她说道:“是因为多方因素,觉得有一位同学比你更适合这个主演。”
“如果你真的不接受这个更改,可以到时候比一比,也让我们再选一选。”
就差把“暗箱操作”四个字直接说出来。但宋悦词还是去了,她还提前进场在舞台后台侧方找位置架好了自己的手机,调到了摄像模式。
最后宣布结果时,包括古典舞系主任在内的5人,也只有系主任把票投给了她。宋悦词懒得再在这种场合同沆瀣一气的人计较,她转身就要下台时大礼堂的门被推开,凌越背着网球包,压着鸭舌帽,一身风尘仆仆都盖不住的张扬戾气。
“我来晚了?评选结果出来了吗?”
他看向舞台,“哦?我们宋悦词居然还能得到一票啊?”他站在观众席最后一排,抬手鼓了鼓掌,“真是难得。”
前排的人集体回过头来看他,认出来后不约而同站起了身,没有几个人在他面前还坐得住。
凌越缓步走向前,他看向那位始作俑者吴总,“真巧,你一个最讨厌艺术的粗人,还能来当评委了?”
“广告赞助商当久了,连剧目演出都愿意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