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越垂下眸,“嗯。”他用可以活动的那只手吃力地摸了摸宋悦词的脸,“吃了退烧药,头昏得厉害,所以才不小心才摔下来的。”
他特地强调,“宋悦词,跟你没关系。”
凌越的主治医师带着医疗团队来得很快,迅速而简单地判断了一下凌越的状况后,其中有一位国外的医生没忍住喊了一句:‘lennart,your situation is terrible!’
还是凌越的主治医生冷静得多,将凌越移至担架上到车上后,不忘回头问一句:“宋小姐,您要一起去吗?”
宋悦词立刻上了车,整辆车里的气氛凝重得可怕。
在确认基本伤势时,是需要在受伤位置进行基础判断的,主治医师准备开始前凌越的第一反应还是看向在一旁的宋悦词,他的额头已经沁了一圈的汗,“没事的宋悦词,你出去等一下好吗?”
“可能需要处理一下的,如果时间长,你就先回去吃饭,然后早点睡觉,明天再来看我好了。”
凌越不是没有感觉到,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已经不是出了点问题的程度,肩膀旧伤之前养了很久,一直采用的是保守治疗,因为情况虽然有一定影响,但没有到必须手术的状态。
但今天这一摔,凌越也感觉到了,情况应该是彻底严重了。但是宋悦词这样的个性,她好不容易在第一时间想到要来找自己,现在估计已经到了自责内疚到恨不得杀了自己的程度了。
宋悦词合上门,才走出去没几步远,就听到了凌越的竭力忍耐的痛呼。她立刻跑了回去,凌越的痛苦嘶吼冲破了门的隔音效果,清晰地落到了她的耳朵里,令她头皮发麻,令她双腿发软。
难以置信这是那样骄傲的凌越会发出的声音。
宋悦词抬手摸向了门,她忍住要推门而入的冲动,无声地喊了一句:“凌越。”
她摔下楼梯不能动弹的时候,她的灭顶恐惧是她觉得自己可能再也跳不了舞了。那凌越呢,如果他再也不能打网球,再也不能站上赛场……
宋悦词不敢去想。她曾经以为自己无论再发生什么,她都可以撑得住。原来不是,这一刻她还是那个茫然的十几岁的宋悦词。
凌越没过多久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宋悦词急忙跟上快速移动的推床时,凌越的主治医生面色看起来相当凝重,但还是安慰她,“宋小姐,请您在外等待。”
宋悦词后退了几步,她认真低下头鞠躬,“拜托您了。”
宋悦词强忍着眼前发黑的感觉在铁质的椅子上坐下,她刚想闭眼就感觉到有人靠近了她。
“你就是,宋悦词?”
宋悦词抬眸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女孩,她穿的白大褂上印着这家私人医院的logo,挂着的胸牌上写着她的名字:陈向云。
宋悦词一贯不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更何况现在凌越进了手术室,她所有情绪都在紧绷的状态,在极度恐惧的时候她总是有着过于锋利的防备。
但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到了冷漠的地步,“有什么事吗?”凌越的相关主治医师她都熟悉,印象中并没有这位看起来就资历尚浅的陈医生。
对方的情绪比她激动得多,“你为什么这么冷静?你知道他的肩膀旧伤很严重吗?你知道他要去澳网公开赛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期待他吗,如果他发挥不好或者退赛,你知道对他的影响会有多大吗?!”
她不停地质问着宋悦词,宋悦词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保持着冷淡的语气,“你现在在这里问我,凌越就可以马上好起来吗?”
“这里是医院,我想你应该安静一点。”
陈向云看着她过于美丽却没有任何慌张或是害怕的一张脸,她的眼睫甚至都保持着平和的频率眨着。
“你知道我听说过多少关于你的事吗?”陈向云在宋悦词身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让人嫉妒到下辈子依旧会嫉妒的一张脸,名导的女主角也看不上,一进校就被当作首席培养,外公是文学大家,想听他讲中庸和易经的贵人多得数不清。”
“但是最多的,还是说你的冷漠。说你面对任何人任何事,永远平静的表情和语气。”
“你真的是冷血动物,凌越选择爱你真是大错特错。”
宋悦词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她只是盯着手术室的门,抬手抚向脖子里挂着的白玉牌。
凌越的家人来得很快,宋悦词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来了。宋悦词自觉退到离他们挺远的位置,继续安静地等待凌越的手术结束。
等手术进行中的灯熄灭,主治医师走出来同凌越的家人们交谈,宋悦词听到一句接下来需要长时间修养,暂时无法预估彻底痊愈的时间后,悔恨内疚彻底吞没了她。
现在一切都直接了当的表明凌越这一次的澳网公开赛没有机会了,他之前在推特上回应的14岁开始的宿敌之战,他注定要退赛,成为不战而败的那一个。
在宋悦词起身离开时叶昙发现了她,她好温柔地过来抱了抱宋悦词,“好孩子,吓坏了吧,没事的啊,我们阿越一定没事的。”
宋悦词点了点头,可她盯着医院空荡的走廊想的是:为什么凌越相关的一切都会这么温柔,为什么他们都毫无保留地愿意给她爱。
叶昙觉得她大概也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跟凌震霆和凌越父母见面,所以等他们先进病房后,叶昙才问道:“要不要一起进去看看阿越?”
宋悦词摇了摇头,她露出一个很淡的笑,“我明天再来看他。”在医院灯光下惨白的脸,依旧美得惊人。
凌越是为了她才会从楼梯上摔下来,她是始作俑者,是刽子手。
所有的开始,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爱吗?
因为爱,所以想让他多睡一会,选择自己独自过去。
因为爱,所以没有告诉她自己身体不舒服,希望可以陪着她去做期待已久的事。
因为爱,所以终于学会遇到事情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他,要跑着去找他,不再觉得“求救”是咬碎了牙也说不出口的话。可以相信的人不是只有自己,对于爱也不再始终有保留。
因为爱,所以只是听到她惊慌失措的声音就能在昏沉睡梦间惊醒,因为太担心所以第一反应就是下楼去找她。
可是,爱有什么错。
偏偏今天,爱大错特错。
宋悦词走出医院时已经凌晨,浅色外套几乎和医院走廊混为一体,她仰头深呼吸了一下,觉得自己再也无法迈出一步时看到了席止。她的状态同样糟糕透了,看到宋悦词时立刻冲了过来, “凌,凌先生他怎么样?”
宋悦词的眼泪就那样掉了下来,她没有发出哭泣声,只是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席止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宋悦词就算崩溃,她也从不会让人轻而易举看出她的脆弱。就算是来年不会再发芽的树,她也绝对不会倾斜倒下。
应该哭到什么程度才可以呢,要流多少眼泪才可以不再感到痛苦。所有一切,都没有重来的可能。
两人一起回了云安墅。
趴在床沿已经哭到嘴唇发白的席止转身抱住宋悦词,“对不起,对不起小词,对不起凌先生,都是,都是因为我。”
宋悦词拍着她的背没有说话。
席止:“我一开始就不该要那个店,不是我的东西,我不应该要的。”
席止最后仰头靠在床沿上,她说得很慢很慢。
“我17岁的时候遇到宋涛,今年我都23了。”
“他真是让我这几年过得很潇洒很快乐,我没见过的没经历过的,他全都补给我了。”
“我最开始在那个江南菜馆时候,其实连奢侈品的logo都不认识,有客人问我好不好看,我都听不出来别人是在嘲笑我,我真的以为就是在问我好不好看。”
“但是后来这件事被宋涛知道了,他真的很孩子气,报复人的手段一点也不高明。就带我买了十多个一样的,一个一个往那个人身上砸。他说:‘席止,我家一天不破产,你就可以随意看不起他们。’”
“可是现在,梦该醒了。”
第53章 如你所愿
凌越的伤很严重, 宋悦词天刚亮就去医院时他还在昏睡。
凌越的病房有专门的医生负责24小时的陪护,看到宋悦词后立刻安静且迅速地退出了病房。
病房里光线很暗,凌越从脖颈到肩膀连同整条手臂都被固定住, 只是看一眼,宋悦词就低下了头。她咬着自己口腔内的软肉,连一句“凌越”也喊不出来。
“宋悦词。”
她抬起头,眼眶里的泪没有藏住,在微亮的晨光下似晶莹露珠。
凌越很虚弱,跟之前完全无法比。但他已经开始哄她,“你不乖, 背着我偷偷哭。”
宋悦词再也没有忍住, 她做了太多次的心理建设,很长一段时间, 她都觉得她的情绪是完全可控的存在, 可是在凌越面前,她的情绪总是不讲道理, 没有防备,全线决堤。
“对不起。”她哭到颤抖,“对不起。”
凌越最看不得她哭。他其实说话很累, 但一直在努力多跟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吓到你了对吗?那我也很对不起你啊, 宋悦词。”
“不要哭了,我现在没有办法帮你擦眼泪。”
宋悦词之后每天都来看他,排练不忙的时候会留在医院陪他。应该是凌越的意思,她从来没有在来的时候遇到陪护医生以外的人。
即使凌越的状况真的很差, 凌越的家人们当然没有任何责怪她的意思, 在他们看来保护女性,尤其还是自己爱的人是理所当然的事。
直到第三个月, 固定的夹板了拆除一些,凌越可以活动的范围也终于变大了一些。
凌越的受伤恢复期比预料之中还要长,他还需要面对更漫长的复健期。
宋悦词经历过这个过程,最初的时候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做到以前平常水准的十分之一,忍住疼痛从来不是第一难的地方,最难的是心理那关,谁也不知道可不可以恢复到曾经的状态,恐惧自责下,甚至会自暴自弃。
凌越做复健时一直是不允许宋悦词来看的。他很诚实,他说你看了会更自责内疚,而我不希望你这样。
但宋悦词还是见过一次,凌越把他珍爱的球拍狠狠砸了出去,他那样痛苦又自我厌弃的神情,让宋悦词无法再粉饰太平下去。
凌越再好一点时,宋悦词没有再睡在陪护床上,凌越很愿意看她蜷缩在自己怀里。
只是在某个夜晚,就在宋悦词快睡着时,她听见凌越的那一句, “宋悦词,我觉得你好像在离开我。”她明明每天都在自己身边,却会觉得好像距离越来越远。
宋悦词把脸贴近他的胸口,她没有说话,她只是靠他更近,像寻求热源的某种小动物,害怕自己会难以熬过这一个冬天,根本来不及见到春天。
凌越的退赛公告是在下午发出的,因为他之前的优异表现知名度在国内无限扩大,有太多人支持和期待他。更不用说凌越还在推特上回应了宿敌之战,一旦代表了各自的国家,就不再是单纯的两个人之间的较量。
所以退赛公告发出后第一时间收到的是不理解和愤怒。不会去看凌越他曾经获得过多好的名次,也不看他已经代表国家刷新了多少次最好成绩,不管他比了多少场,这一场只要他退了,就是对不起所有人。
人们爱造神,更爱把神踩在脚底。
这个季节,医院门口的梧桐树都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枝。宋悦词从医院出来后,碰到了时鸣。
宋悦词16岁以后就没有这么平和地跟时鸣说过话,“有事吗?”她往旁边的饮品店指了指,“我请你喝。”
她甚至因为凌越,对时鸣产生了免疫。她不用再强撑着不适和恐惧面对他,时鸣对她来说,甚至都不算是什么可怕的存在。
时鸣是意外的。以往遇到他的宋悦词,即使表面再面不改色,紧绷的感觉并不会骗人。但现在,她好像彻底已经不在意自己了,像是彻底麻木冻实了的冰。
但时鸣并没有选择对她仁慈。
“小词啊,这些日子不好过吧?”
凌越受伤的报道已经铺天盖地,而时鸣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知道了凌越是因为她才受的伤。
宋悦词往热咖啡里丢了一块方糖,“你怎么会知道?”
时鸣:“那个私人医院普通人真的进不去,但那里面我有个认识的医生,说起来还要感谢小词你,是因为知道我是你父亲她才跟我搭话的。”
“你知道那位陈医生跟我说什么吗?她说凌越为你的付出根本不值得,她说你如果害的凌越就此网坛陨落,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宋悦词一言不发,她只盯着窗外看。
“爸爸没有骗你吧,你总觉得爸爸说慌,是故意责怪你和你妈妈毁掉爸爸本来可以拥有的一切。那现在呢,你是不是毁掉凌越本来可以拥有的前途了,甚至害他受伤退赛,辜负那么多人的期待,害他犯众怒,被戳着脊梁骨骂。他那么骄傲的人,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些吧?”
“这都是因为你啊,小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