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悦词木然地听着,确实都是因为她,因为她向凌越求救了,凌越现在遭受的一切都是她带来的。
时鸣多年来那句“你们拿什么赔我的人生”好像终于命中了她的红心,所以她看向时鸣,她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凌越被允许出院那天,他尝试着发了一颗球。前一天晚上下了很大的一场雪,所以凌越瞄准的应该是宽大叶片上托着的那一小堆雪。
飞出去的黄色网球无论是速度还是精准度都差了太多。宋悦词以为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无法瞄准,她没想到那颗球会在中途就坠落在地。
她去捡了回来,用力地攥在手里。凌越却没事人似的,他面上看起来一点影响也没有,“宋悦词,我现在已经可以发球了。”
“嗯。”
有些事,一定需要被摊开的。它可能总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却又经常就在某个不能更普通的事情上迎来爆发。
开端是凌越帮宋悦词挡了从书架上落下来的一本书。他用的是没有受伤的那一边,但宋悦词的神情突然就变了。
“凌越。”她无比严肃地喊他的名字,“你还要为我牺牲多少才甘心?”
凌越笑,“过了啊宋悦词,这叫什么牺牲啊?”
“那什么叫牺牲?车祸!手术!那些才算吗?!你还要为我做多少呢凌越?!”
“我真的特别害怕,我每天睡觉闭上眼都是你再也不能站在赛场上,你再也打不了球,那个奖杯就离你那么近,但是你就是怎么也碰不到它。”
“你真的要为我断送掉你的人生吗?!”宋悦词从来没有这么不理智过,“这也叫没有牺牲吗?!”
“宋悦词!”凌越喊她,“我说了我受伤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有注意。”
梧桐栖的物业管理也同样优秀,下了雪后甚至给每位业主门口堆了一个微笑的可爱雪人。
室内开着暖气,室内室外温差太大,窗户上流下两道水印子,从宋悦词的角度看起来,就像那个雪人在流泪一样。在流泪,还要带着笑容。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激烈争吵过,所有尖锐的语言都会直接过滤,即使偶尔有不和和失控,也绝不会去伤害对方。
但今天宋悦词没有让,她已经接收到凌越话里的求和和到此为止,但她没有停止。她从窗台的位置转身,直接走向凌越。
“为什么没注意?因为听到我喊你了。”
“为什么会头昏,因为发烧了,为什么发烧了不说,因为不想我扫兴,因为想陪着我。”
“所有你说的理由和原因,其实都是因为我!”
凌越也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他看向宋悦词淡漠的眸子,“我说了不是因为你!你现在不清醒,等你冷静一点,我们……”他顿住,“我们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好吗?宋悦词,你真的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我未来还有很多次比赛机会,我早晚可以拿到冠军。不是错过几场公开赛,我就彻底出局了。”
他不提比赛的事情还好,他一提起来,宋悦词就不可避免地回到了他宣布退赛时最初那段时间。她那会像一个只留着一口气的游魂,从不与人争辩的人在网络上跟人争得歇斯底里。
她回一条,就会有更多条反驳她。她应激到席止都看不下去,宋悦词会突然冲进洗手间呕吐,会长时间发呆,会把手机砸出去又捡回来,会擦干眼泪继续跟所有恶评纠缠在一起。
席止能劝的都劝了,一点用也没有。她跟宋悦词说了无数次不要看了,等以后凌越重回赛场,这些只会躲在屏幕后面指点的人又会第一时间跳出来说凌越为国争光,是真正的英雄。
但宋悦词整个人灰蒙蒙的,她穿浅灰色的高领毛衣,下巴埋在衣领里,一双太干净的眸子失去焦点,她说得很轻,“还会有以后吗?”
窗外传来树枝因为承受不住积雪而断裂的一声,哗啦啦又下了一场大雪一般。
宋悦词听见自己无比平静地说出了那一句:“凌越,我们分手吧。”
凌越愣住了,“你说什么?”
他什么时候低过头服过软,在他的世界里无论什么都是可操控的存在,只要他想,他什么都可以得到,什么都可以做到。
无力感来得太陌生,甚至让他露出了迷茫的神情。凌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迄今为止的人生与现在最大的相似一刻是宋悦词说“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刻。
凌越直直看向宋悦词,仿佛盯住赛场上决胜局的最后一球。
他拿出了压人的气势,眼里没有焦点,嘴角却挂着笑。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心情差到极点的标志。
“你想都别想!”
“跟我提分手,你胆子挺大啊。”
话说得狠,语气也狠,挑衅威胁一分不少。宋悦词眼前的凌越,把不愿意和难过明白写在脸上。
“我们绝对不可能分手,我不可能同意。”凌越不再看她,他努力克制自己,无数情绪糅合在一起在身体内拼命冲撞着。
宋悦词看着他,她的眸里装满了恳求,“可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爱下去了。”
凌越往后退了一步,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现在的宋悦词。他可以给她很多很多爱,可是如果因为他让她开始重新惧怕爱,他又该怎么办。
在一起是为了快乐的,是为了获取幸福的,不是时时刻刻惊弓之鸟一般感到痛苦。可宋悦词是真的觉得自己毁了他的人生,只要看到他,她就会开始责怪自己。
她只是站在那里,不声不响的,但就是让人觉得,她快痛死了。
过去是丢不掉的。
像生了一场重病,花了无数精力心血自我抗衡,终于治得七七八八。在快要好的那段时间,却又遭受了一次巨大的意外。于是,之前的所有都成了白费。
一夜之间,回到原点。
就像宋悦词,她自己努力挣脱沼泽,所以可以看见头顶温暖又明亮的太阳。但那些锋利的像刀一样的画面和过去还是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会突然觉得疼痛,会突然蹲下身去抱住自己,会下意识挡住自己的脸摸向自己的腿,会在下楼梯时恍惚,伸出手要去拉住谁的模样。不知道是拉住她自己,还是凌越。
“我们分手会让你觉得轻松是吗?”凌越面无表情转过了身,他语气变得轻松,仿佛完全不在意,“那就分。”
只是眼泪直接从眼眶坠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总是为了宋悦词掉眼泪。
宋悦词曾经问过他,“那你输的时候哭过吗?”
他那时觉得好笑,于是用手指点她的额头,“怎么可能啊。”凌越把她从耳廓滑落的头发整理好,“你不会觉得我是特别容易哭的那类人吧?我其实是天生缺少眼泪的那种人,我印象里都没什么哭的记忆。”
原来不是缺少眼泪,是他的情绪被控制得很好,他是自己绝对的掌控者,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轻易掀起他的脆弱造成他的痛苦。
可是宋悦词,总是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凌越回云安墅整理了行李。印象中好像也有过一次的,但那次,他连夜把行李箱拿回来了。但这次没有,他个人团队的车停在一边,美惠姨以为他要去训练,但凌越的回答是:“我不回这里住了。”
美惠姨显然是意外的,“不回来了?”
凌越答得干脆,“嗯,再也不会回来了。”
宋悦词就站在阳台上平静地看着,手里抓着一件很显然不属于她的衬衫。
她在凌越整理行李时去了一趟,凌越看到她后冲在整理的所有人做了个出去的手势。
他那时可能还抱着宋悦词冷静下来了,应该是来和好的想法,所以下意识就把行李箱往边上踢了一脚。
但宋悦词手里抱着件衣服,“还你。”
凌越:“你觉得我缺衣服?”
宋悦词摇头,“衣服口袋里有你的卡。”
是很久以前和宋涛席止一起去吃火锅的时候,因为店里提供的围裙磨脖子,所以凌越脱了外面的薄外套给宋悦词挡油点,结果价格是宋悦词那条裙子的三倍。
凌越不在意,宋悦词觉得随性也不是这么个随性法,所以一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洗油点,结果连凌越的银行卡也洗了,她从白色小盆里抓起那张湿淋淋的卡时一脸不知所措。
凌越当时就靠在一边摇着头哄她,“都说了你的手跟我的衣服比起来贵多少倍啊,不过我们宋悦词,真是厉害,钱越洗越多耶。”
之后凌越就一直没穿那件衣服,银行卡随手揣在口袋里,继续用来给宋悦词挡油点用。
凌越偏开眼冷哼一声,“我缺钱?我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钱。”
“宋悦词,那就如你所愿,当我们没认识过。”
猛兽因为爱而做成的止咬器碎了一地。他再也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凌越,夺目的气势和危险的侵略感,他那么骄傲的人终于不再为她低头,要她自食恶果。
他清晰划开两人之间的线。仿佛他不靠近,宋悦词永远也靠近不了他。这样也好,宋悦词想,这样也好。
我觉得我是他平坦顺利又令人艳羡的人生里那块狠戾磨人的绊脚石,他却觉得遇到我是最好的事,是他人生里最大的运气。
这对他来说,本身就不公平。
只是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刻,凌越还是开了口,“宋悦词,所以我的爱并没有治好你吗?”
宋悦词停了一步,她并不回头,“是因为你的爱太好了,它不该被用来治病。”
第54章 然后呢
“睽违赛场一年半, 我国男子网球单打选手凌越在不久前落下帷幕的法国网球公开赛中力压群雄,一举夺冠!这是凌越在个人网球生涯中收获到的第一个公开赛冠军,也是我国网球男子单打选手取得的全新荣誉, 让我们再次祝贺凌越选手从此踏上他的大满贯追寻之路!”
美惠姨在听到宋悦词下楼的声音后第一时间关掉了电视,体育频道主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起身就往厨房走,“小词醒了?昨天好晚才回来,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下楼的宋悦词露出个浅淡的笑,“时差好像还是没倒过来。”
美惠姨给她盛了半碗小米粥,“那先吃点东西, 吃完再去睡。”
宋悦词:“好。”
美惠姨对宋悦词现在的状态已经很满意了。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 她跟宋清许一样需要借助安眠药才能入睡。应激反应强烈,呕吐的症状没有缓解。她一直很瘦, 但是那段时间她瘦到美惠姨要抱着她哭着说小词啊多吃一点吧, 再多吃一点吧的程度。
可能是因为她一直太冷静和勇敢,所以总是让人以为她没问题, 好像她从没有在时鸣那里受到什么影响,她的痛苦好像从来不值一提。
谁也不知道她跟凌越分手的第二天就回了外婆家。
她抱着宋清许哭了很久,从来挡在母亲前面无比坚定告诉母亲没有做错任何事, 没有毁掉任何人人生的宋悦词哭到哽住, 哭到宋清许要用力拍她的背让她缓过来,“妈妈,我把凌越的人生毁掉了。”
她一直这样重复着,她从16岁开始用力阻挡的一切, 成千上万倍的向她翻涌而来。
宋悦词毕业后顺利进入了国家歌剧舞剧院, 更是板上钉钉的下任首席人选。她还很年轻,但这两年已经随团出国演出过多次, 每一次的表现都让人印象深刻。
美惠姨:“是后天开始有演出吗?是不是又要一段时间不回来住了?”
宋悦词点头,“嗯,要半个月。”
美惠姨笑着指了指冰箱,“对了,我把你在法国拍的拍立得都贴在冰箱上啦。”
宋悦词抬眼去看,其中一张曝光过度,她的脸模糊不清,身后的露天场馆建筑却很清晰。
回国后的第一场演出,宋悦词在后台碰到了个曾经的熟人。只是他们之间也不可能跟以前一样熟稔,宋涛为了避免在她和凌越中间难做人,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出现在她眼前过。
宋二少还跟几年前一样,拥有特权,能在演出开始前就进得来舞台后台,给自己的新女友提前加油鼓劲。他依旧抱着一大束花,只是这一次他身边没有另一个人了。宋涛看着宋悦词目不斜视从自己身边经过,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了打招呼的冲动。
他们几个人在一块玩的时候,已经遥远到宋涛都记不起来当时的感觉了。不是因为时间,而是本能回避,因为现在的局面所以不敢去想曾经的美好,回忆兵不血刃,就足够让人退败。
宋二少被亲妈关在家里那会根本不知道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他最后还是被他大哥放出来的,宋闻最清楚不过他这个弟弟,心肠软爱认怂从不会跟家里过不去,最多背后吐槽一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