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对她的好记得比谁都清楚,自己付出的却又是心甘情愿的,即使自己受伤,也要选择保护别人。”
凌越将那张拍立得面向她,“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宋悦词不知道凌越会大大方方来找她,但如果他大大方方,美惠姨一定会让他进家里等。所以,他能看到这张拍立得其实不意外。
凌越看着拍立得里宋悦词曝光过度的脸,她身后不远处清晰的建筑物即使只入镜了很少一部分,他也可以一眼认出,那是罗兰加洛斯球场,是法网公开赛的比赛场地。
所以这至少代表,在他比赛期间,宋悦词有来看过。
凌越:“来看的哪一场?”
宋悦词深呼吸了一下,“决赛。”她那时随舞团出国演出,虽然地点都在法国,但时间对不上,所以她单独比所有人都早去了两天。
在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在她面前避开提到凌越的时候,她在费尽心思购买门票。法网决赛门票一票难求,宋悦词人生鲜有渴望什么的时候,从前是没有,与凌越在一起后是什么也没缺过,他总有办法安抚她,但那个时候,她好像成了瘾君子,迫切想要得到那张票。
那会宋二少已经在朋友圈晒票了,配文是:去现场看我们lennart夺冠咯!
宋涛没有拉黑她,朋友圈也完全不屏蔽她,甚至依旧保持着体面的联系,过年过节过生日还象征性给她发邀请送礼物,但彼此也都默契,知道不可能再像曾经那般。
所以她不可能找宋涛。即使她很清楚宋涛如果听说她愿意去现场看凌越一定非常开心,他会非常愿意叫上她一起。他们几个在很久以前就约好了一定要去现场看凌越的比赛,要坐在最前排给他加油助威。
只是还没来得及有实现那天,大家就先分道扬镳了。
决赛那天,在红土地赛场上,凌越的白色球拍显得格外醒目。他出场时,全场有些山呼海啸的“lennart!”尖叫声欢呼声不断,宋悦词落在人群里,是再渺小不过的一员。
所以她可以尽情地做自己,跟着人群一起或欢呼或鼓励。
身处现场,不是通过电视屏幕的实况转播,感官被完全调动,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赛场上的凌越,比她记忆中的更为强势和优异。
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受过伤,至少一年半以前让所有人都无比揪心的伤,已经无法从他身上看出一点影响。
他的底线杀球漂亮得不行,是可以用“华丽”来形容的球技。
宋悦词身边那个白人女性看起来是凌越的狂热粉丝,因为中场休息时宋悦词帮她捡了一下掉下的类似于应援手幅一样的东西,开始尝试着同她交流。
宋悦词的英语口语相当不错,对方试探着说了两句后发现她完全能听懂并且沟通后,显得更热情了一些。
先是真诚又热情的夸赞了她的美丽,说她是东方神秘力量所孕育出的美丽宝石,又开始问她是不是凌越的球迷。在宋悦词点了头之后,对方又很激动问道她喜欢凌越多久了。
宋悦词实话实说了两年。她对赛场上的凌越并不能算得上熟悉,她很少到现场来,有段时间恶补关于自己男朋友的一切,但凌越从14岁就开始参加青少年组的公开赛,比赛视频一度多得补不完。
于是对方笑着告诉她,自己已经支持凌越7年了,她说自己是看着lennart越来越强的,他是一位真正热爱网球并且不断坚持的优秀运动员。
双方还是鏖战到了抢七局,凌越面对已经夺得过冠军的年长对手也完全不紧张,从整个人的发球姿势就可以看得出他放得很轻松。
lennart这一次法网公开赛的表现可以说是所向披靡。因为受伤的原因不被人看好,最开始几场比赛时一度收到嘘声。他受伤的原因也被频频提起,但凌越及其团队每次遇到类似提问都会避开。
凌越比分领先,他跳起回击最后一球时宋悦词不自觉跟身边的人一起握紧了手。
凌越拿下比赛那一刻,宋悦词没再能听到其他任何声音,即使欢呼声已经快冲破她的耳膜。
她只是静静盯着大屏幕上投放的凌越,他没有倒地,也没有哭泣,他静静站在那里,没有松开手里的球拍,像一个已经结束战斗却没有放开武器的英勇战士。
他的教练冲过来抱住了他,伸出手做“喊得再响一点”的手势,全场的“lennart”不停,凌越后知后觉开始用帽子捂住脸隐藏泪水的时候,宋悦词也掉了眼泪。
那张拍立得也是那位白人女性帮她拍的,即使拍糊了她也特别认真的道谢。对方问真的不需要再拍一张吗,宋悦词摇了摇头,她指向身后的球场,笑得特别痛快,她说:“我看到他夺冠啦!”
凌越温柔地摸了摸那张拍立得,随后抬头看向宋悦词。
“你还记得我那个时候的获奖感言吗?”
“我说,希望我真的有证明自己,可以让大家彻底忘记我的伤,我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我已经是冠军了。”
“那个时候,好多人觉得我这话说得挺帅,狠狠呛了之前打我脸的人。”
“但其实我最在乎的是宋悦词有没有听到,我希望她能听到。”
“我希望她不要再觉得自己毁掉了我的人生。”
凌越把拍立得插在了他抱着的那束洋桔梗上,他冲宋悦词笑,“听到了吗,宋悦词?”
第64章 无良心
宋悦词对于宋清许要来看她演出这件事是兴奋的。她和外婆曾经不止一次尝试让宋清许住到云安墅来, 但宋清许受到的刺激太大,在见到关于宋唯仁留下的一切时,情绪状态会完全失控。
但这次是她主动提起要来看宋悦词的。宋悦词从不觉得药物和时间能让宋清许好起来, 到现在的结果最应该感谢的,好像还是宋清许自己。
宋悦词不经常去从记忆里去挖掘曾经的宋清许。那个灵气无限、天赋异禀的宋清许,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活得自由又灵动,那是过于吸引人的一种旺盛的生命力。
因为宋清许还是不肯回云安墅住,所以宋悦词给她和外婆订了酒店,离她演出的剧院特别近。
宋悦词在去酒店的路上接到了电话, 是由宋清许的电话号打过来的。接通后她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妈妈”, 电话那头就有陌生又焦急的女声冲她喊道:“喂,喂喂, 你是这个号码主人的女儿吗?”
宋悦词立刻就急了, “是,我是!我妈妈怎么了吗!”
“哎呀, 出车祸了呀,那个……面包车……喂,喂, 不过你不要着急, 你妈妈被人推开了,我觉得没怎么受伤,但是大家怎么跟她说话她都不理,已经报过警了, 警察估计一会也就到了, 在北园路这里,你抓紧过来呀小姑娘!”
“我马上, 我马上就到!”
宋悦词听到“车祸”两个字时已经眼前一黑差点承受不住,好在又听说宋清许没有出什么大问题。
电话那头无比嘈杂,宋悦词勉强辨认出两句什么“女的没事,男的肯定活不了了”,“你说他们认不认识啊,这男的真就豁出去救人了啊”……
宋悦词到的时候,警察救护车也都已经到了,宋清许拒绝上车,她无声的与周围的一切僵持着。
直到宋悦词冲进来,“妈妈!” 宋清许才终于有了一丝生气,“小词。”
宋悦词上前抱住她,“你怎么可以趁着外婆午睡自己跑出来呀?吓坏了是不是,我们先去医院检查好吗?”
身边的警察在陪着宋悦词短暂安抚宋清许后,还是问道:“刚才送往医院的那名男士,您认识吗?是否与您系亲属关系?”
警察向宋悦词解释道:“据目击者说是那名男士将您母亲推开的,但是我们用他的手机尝试联系人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宋悦词本来一直拍着宋清许的背,让她靠着自己,闻言认认真真看向宋清许,“妈妈,我们去一趟医院好吗?你做个检查我才放心,而且我们也得去看一下别人的情况。”
宋清许没有说话,她握着宋悦词的手颤抖着,在宋悦词蹲下身与她眸光相触,打算再次劝说一下时,宋清许很轻地开口了,她说得很艰难,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说。
母女俩有一双过于相似的眼睛。
“小词,是爸爸。”
宋悦词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以为她受到刺激后又想到外公了。
但宋清许继续说道:“是,是时鸣。”
宋悦词的脑子里突然响起一声轰鸣。
她忍不住起身去目击者那里求证。不可能是时鸣救了宋清许,把宋清许逼到绝路的一直都是时鸣。
但目击者很确定地告诉她,自己看得很清楚,在她妈妈就快被撞到的时候,那个男的加速冲过来推开了她,自己被面包车撞出去老远。
*
时鸣太久没有见到宋清许了,也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她了,所以时鸣短暂地愣了一下。很长一段时间,他的逼迫让宋清许像一枝枯萎的花,她带着毫无生命力的美丽。
但现在他看到的宋清许,她却重新舒展了一些,至少,没有再带着空洞的眼神,和灰蒙蒙的神情。
他向她靠近,他喊了她的名字。
而宋清许甚至没有回头,她认出他的声音后本能一般开始慌乱,手里拿着的花直接栽了下去也完全不在意,她开始逃跑。
时鸣追了上去。那个瞬间,他真的没有逼迫她的想法。虽然曾经的伤害根本无法抹平,他真的害透了宋清许。
在宋清许要被车撞到的时候,他也终于追上了她,时鸣的第一反应是推开她——就像初遇那天,时鸣也推开了她。
大学那个热到知了都停歇的午后。
他倒在地上,却还担心他的二手电动车。宋清许上前问道:“同学,你没事吧?我…… ”
而时鸣撑着流血的膝盖站了起来,他并不看宋清许,“没事。”
他那时候忙着组建他的团队,大二就开始到处奔波。
宋清许追上去,“同学,你……”时鸣没有理她,他重新跨上电动车,回了一句,“同学,下次过马路看看车吧。”
回过头去看的时候,他不是突然变成这样的。最开始的时候,那个20岁出头的时鸣,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公平的起点,他只是不想成为一块踏脚石,他只是不愿意为他人做嫁衣。
他曾经相信,靠他自己,就可以捍卫他的尊严和理想。
可是一步错,步步错。曾经对趋炎附势、极尽谄媚无比厌恶的少年,在20年后的酒局上看清了自己走投无路的那双眼。
而他和宋清许不必再去看对方的眼睛,他们在尖锐的刹车声里短暂的回到了那个大学的夏天。
38度高温,滚烫的柏油马路。
他的二手电动车,她的昂贵实木画架。
多年后那个画架,被他亲手扔出了他们的家,变成了散架的木头。
他倒在地上,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流出黏腻的血液,他看向被他推开跌坐在地的宋清许,她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了。
*
时鸣的状况太紧急,在完全联系不上家属的情况下已经开始进行了抢救。等宋悦词终于赶到说出自己是他女儿后,护士立刻让她签字。
宋悦词靠着医院冰冷的墙,要用力贴住,才可以暂时止住脑袋里依旧不停的轰鸣声。
医生出来后,低声对她说道:“抱歉,病人伤势太重,受到撞击后颅内出血量太大,送来的时候生命体征已经很微弱,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
宋悦词鼓起勇气去看了时鸣的遗体,只一眼,她就迅速蹲了下来,背过身去,眼泪和晕眩感同时袭来。
应该是终于得到了解脱。折磨她和母亲近十年的人,终于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宋悦词曾经设想过无数次的结局,甚至有过她跟时鸣鱼死网破的画面。但从来没有想过,她需要面对的是这一种。
医院一楼的休息室有热水提供,宋悦词拿着一次性的纸杯去接,在触碰到有些烫手的杯壁时,她终于感觉自己从头到脚开始化冻。
医院的休息室配尺寸很大的电视,虽然在人人低头看手机的时代,就像一个巨大却无用的摆设。
但电视还是播放着中央一套的新闻,即使并没有人去看一眼。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拿着各种检查单子和收据,在新闻播报声中像身处在一个不断被挤压的容器中。
整个休息区域只有宋悦词一个人,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看新闻资讯一条过一条。在广告插播时,她的眼神突然有了焦点,像是重新开始涌动的泉。
一个国民度很高的矿泉水牌子,现在的代言人是拿下法网冠军的凌越。很简单的一条广告,可以说是没有情节设计,但完全拍出了凌越的身材和颜值,连带着他手上拿着的那瓶水都赏心悦目。
*
时鸣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和宋清许,没有亲人了,甚至从法律上来说,宋清许跟他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曾经借住的舅舅家在他考上大学后就没有再联系,对方吞了他父母的死亡赔偿金,所以他也不为他们养老送终。
因此时鸣的葬礼,简单得不能更简单了。他甚至没有收到花篮,也没有人来吊唁他。宋悦词盯着摆放在灵堂的照片,突然很想问问时鸣,他这么多年换来这样的结果,真的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