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对面的小型商业区有一家被业主租赁经营的咖啡店,玩票性质,三天营业五天关门。装修倒是别致,门口放着长长的木椅秋千,平时基本上只有来社区过周末或者寒暑假的小孩们会坐上这个秋千。
江正昀示意钟笛过去坐坐。
钟笛看了看手机,已经接近十点,她想在十一点之前睡觉,打算只给江正昀五分钟时间。
她走过去,靠在秋千斜对面的墙壁上,看着江正昀一个人坐进了秋千里。
“想了好多天,觉得该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江正昀看着钟笛的眼睛念出开场白。
钟笛觉得还好他没有晃动秋千,否则画面会非常违和。
她摇了摇头,没有出声。头低着去看地上的影子,她迎着光,江正昀背着光,不平衡的明暗关系让她感到一丝局促。
江正昀意识到钟笛或许不愿意被审视,目光只落在她膝盖之下。
沉默了一分钟后,他开口问:“所以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是吗?”
“是。”
江正昀绷着唇角点了点头,神情很严肃,但谈不上是失落或者不高兴。
他又问:“还在等那个喜欢但没缘分在一起的人?”
钟笛微微愣住。
江正昀笑起来,“自己说过的话也忘了?所以那天是在随口敷衍我吗?”
钟笛想起来那个对话的情形,是凌程骗她心脏不舒服的那晚。
她沉吟片刻后,说:“日子要朝前走,谁又能等谁呢。”
江正昀不再刨根问底,他眼里的钟笛不是为情所困的样子。她要是真为情所困,他连那天的失态都不会有。
他压根也不会为一个困在爱情里的女人动心。
钟笛再次按亮手机屏幕看时间。
江正昀看出她急着想走,说:“你给我的感觉跟我创业阶段认识的一个律师很像,那时候我很窘迫,连律师咨询费都得提前省出来,跟她聊天时,她只要一看时间,我就在想我是不是要加钱了,这导致我说话的语速都会变快。”
这段话倒让钟笛的情绪松快下来,可她也只是淡淡笑笑,没有给别的回应。
“那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江正昀抬了下手掌,示意她交谈结束,“晚安。”
“再见。”钟笛抬脚离开。
两人的侧影出现在一条直线上时,江正昀却又忍不住叫了声钟笛的名字。
“您说。”钟笛停下脚步。
江正昀背靠在秋千上,侧过身体看着钟笛的侧脸,“最初接触你的确是因为爷爷,但后来几次就不是了。希望你不会觉得我心不诚。”
钟笛“嗯”了声,又道再见。
“我可以继续追你吗?”
钟笛第二次停下脚步。她想了想,硬着头皮接了话:“听说您跟凌程认识。他是我前男友。”
如果这个拒绝的理由会有用,那她会在心里感谢凌程这个前男友三秒钟。
“是这样吗?”江正昀略感意外,而后弯了弯唇角,“那我对钟小姐更感兴趣了。”
这句话让钟笛很不舒服。她没再重复告别,直接走远。
江正昀仍坐在秋千上,看对面墙壁上斑驳的影子晃动,他想起刚刚那一幕,眸光聚拢,好似钟笛的影子还停在上面。
-
凌程目送钟笛进了宿舍楼之后才驱车离开。她心里是真的一点也没有他,方才他的车就在停在医院斜对面,但她丝毫没有觉察到。
好在她对江正昀也很不耐烦。哪怕他们的对话他一句话也没听见,但她快步离去的背影已经能够说明一切。
凌程是看见江正昀停在医院门口的车之后才决定多待一会儿,没想到真看见他跟探望江老爷子的钟笛一起从医院里走出来。
如此一来凌程觉得自己像个阴暗的狗仔,正想走,这两人走到了咖啡店的门口,离他的车只有五米远。
此时发动引擎实在惹人注目,他决定继续躲在阴暗里。
回程一个半小时,凌程靠听歌挨过困倦。不知道怎么就又从他喜欢的摇滚乐切到了钟笛喜欢的孙燕姿。
钟笛不喜欢听情歌,除了孙燕姿。凌程也不喜欢听情歌,但这几年他会反复听钟笛喜欢的那几首。歌名还都挺讽刺,要么《开始懂了》,要么《我怀念的》。
那时候他沉浸在钟笛的背叛中,并不想怀念过去,也觉得有些事情钟笛根本不会懂。可他还是听,听一次自虐一次,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到家已经接近十二点。
为了往来翡翠湖方便,最近他住在凌中恒在医院附近的那套房子里。凌中恒偶尔会过来休息,不过父子俩基本上碰不到。
临睡前凌程想起钟笛和江正昀晚上说话的那一幕,脑子里又过了过她跟小左近日来的相处情形,思绪一散开,记起过去钟笛跟他为了与异□□友的事争辩时,对他说过的一句话,那好像也是她唯一一次在他面前肯定自己的外表。
她当时质问他:“难道我不漂亮吗?我身材不好吗?喜欢我的男生比喜欢你的女生少吗?那为什么我从来不会给你吃醋的机会。”
那就是她的恋爱原则。实际上,她在对他提出高要求之前,她自己先做到了她希望他会做到的所有事。
除了她跟麦喆制造的谎言,除了她拍片遇到男摄影师,凌程的确没有因她跟任何异性的相处而产生过不安全感。
除了他和汪洋,她对别的男人都特别厌倦也特别淡。
所以当他看见她跟小左亲密后,他会夜不能寐。这是迟到的醋意,他在分手多年后尝到。
凌程忍不住给钟笛发了条消息,然后再次点开她的日记。
钟笛在其中一篇日记里说,她想到了凌程和王梓伊接吻的样子,揣测这个吻会在他们一起看爱情电影后产生,地点在凌程的公寓里,细节精确到王梓伊闭上眼睛前会支走她的狗……
凌程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觉得相当荒唐,他的女朋友竟是个想象力丰富的小说家,那她平时为什么没有这样旺盛的表达欲?
王梓伊是他的发小,那时他们认识已经二十年,如果他因为有了女朋友就不再跟相识二十年的发小接触,那才说明他心中不够坦荡,说明那二十年不够纯粹。
就像那条对王梓伊发出的新疆照片的回复,那就是当下他想要去进行的互动,他只是延续了他昔日的习惯,他觉得如果自己刻意回避,久而久之,他会因这段爱情而变得虚伪,也会失去跟发小之间的珍贵情谊。
当然,这只是凌程在那个阶段的想法。那时候的他太年轻,并不懂得有舍才会有得,其实不光是爱情,人生处处充斥着必须要做的取舍。
他只是过于幸运,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想要的都得到,很少有需要做取舍的机会,因此他总是认为自己有兼得的能力。
那时他也不懂,钟笛不希望他把她对他的爱仅仅只看做是他顺遂人生里多开出的一朵花,她希望在他心里,他们俩的恋爱会是他最大的快乐,她对他精神上的占有欲就像他对她身体的依恋一样强烈。
可她却不去表达,或许认为表达会显得她敏感多疑,又或许是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总之她将一切都写在日记里。
女孩的浪漫可以天马行空,假想也可以。在钟笛的假象里,凌程在跟异性接触后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尽管很多描写只是她当下假象时的天马行空。
他可以在半夜吹笛子消解,等她来找他,再不要脸地靠亲密接触来抵消醋意,可当时的钟笛却触不到远距离的他,得不到任何安慰。
她一个人钻进了那个死角,又赤手空拳冲出了那个死角。这一切他都是后来才知晓。
-
钟笛昨晚洗完澡后倒头就睡。
醒来是早上六点,拿出手机,迷迷糊糊中看见凌程发来的三条消息——
很谢谢你给我吃醋的机会,我正在感同身受你当年的感受。
对不起。
你可以继续让我吃醋。吃醋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情。我活该。
神经病……
钟笛又看了看时间,一条在一点,一条在三点,一条在五点。时间间隔还挺有规律。
她就应该在那天收完他给赵阿姨的反馈后及时再把他拉黑。
吴萱萱这会儿翻了个身,“怎么起这么早?”
“想看书。”
“你不会也要考公或者考研吧……”吴萱萱又闭上眼,嘟嘟嚷嚷道:“你跟小左又成不了。”
“我考证。”虽然钟笛并不懂她前一句话跟后一句话有什么关联。
一个小时后,钟笛在餐厅遇到小左,小左也在看书。
“你想考公务员?”钟笛看了眼他iPad里的资料。
“想考来着,先做做功课。”小左昨晚在525的厨房里咨询了一下老公是公务员的吴萱萱。
“加油。”钟笛说完坐进小左背后的那张凳子上。
又过了半小时,餐厅里的员工多了起来,环境不再适合学习,钟笛收拾东西准备去打卡。
“先走啦。”她跟小左打招呼。
小左把他桌上的橙子递给钟笛,“小钟姐,晚上你来广场旁边的停机坪,我有话想跟你说。”
“好。”
凌程隔得老远就看见一只手抛着橙子玩另一只手举着书看的钟笛,她披着头发,戴着框架眼镜,穿着白色修身的短袖和深色半身裙。
看起来哪儿像二十八岁啊。
“早上好。”他把车开到她近处,按下车窗跟她打招呼。
钟笛看了凌程一眼,他竟然没有黑眼圈。
凌程下了车,把他给她们带的早餐递给钟笛,看了眼她手里餐厅喜欢发的橙子,顿时皱起眉头:“你不会已经吃过了吧?”
“吃过了。”
“我不是说过要给你们带早餐吗?”凌程蹙眉。
“起得早,饿了。”
“那你也得吃,撑也得吃。我一夜没怎么睡,又起了个大早去排队买这家,你知道这家有多难排队……”
“我让你熬夜的?你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你还熬夜?”
钟笛打断他的话,说完把书和橙子塞进帆布袋里,接过他手里的食袋。
凌程耸耸肩:“你是没让我熬夜,但我睡不着是因为你。你后一句我当你是在关心我。”
钟笛先走一步去打卡。
“你现在是喜欢橙子吗?”凌程对着她的背影发问。
钟笛觉得他好吵,停下脚步从帆布袋里又把橙子翻出来,转身扔到他怀里,“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