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江想起眼泪汪汪的斯淇,不知怎么刚才的愤怒和爽快渐渐消失,她莫名叹了口气。景生拿出玻璃杯替斯江倒了一杯:“你心软了?举报这种脏事我们不做,倒也不用可怜她,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斯江点点头呼出口气,豪爽地喝了一大口啤酒,立刻皱眉咂舌不已:“难喝死了!舅舅你怎么会喜欢喝这个?”斯好丢下玩具汽车在旁边跳脚伸手:“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顾阿婆笑着抱起他坐到自己身上,嫌弃地推开啤酒瓶,拿出小酒盅倒上了白酒:“那个鬼东西跟马尿似的,不好喝,咱们祖孙两个喝点白的。来。”她头一仰连干了三杯,把空杯往斯好嗷嗷待哺的小嘴里滴了两滴,朝墙上的十字架举杯道:“感谢上帝!”
景生笑着举起酒瓶和顾东文碰了一下,父子俩同时仰起脖子咕噜咕噜不带歇地把一整瓶吹完了,还间歇着挑衅对方一眼。斯江盯着景生的脸看,阿哥实在太好看,她不好意思多看,不自觉视线往下移,落在那一上一下的喉结上,呆呆看了几秒,不得了,刚才那一大口啤酒上了头,头晕脑热眼花,心跳又不规律了,忽地少跳一下,又怦怦怦地乱跳好几下。
“难喝你就别喝,给我。”景生丢下手里的空瓶去拿斯江的杯子,他其实酒量好,但是上脸,一瓶酒吹完,两颊浮上薄薄一层嫣红,桃花似的炫目。
斯江赶紧捂住自己的杯子:“我要喝的!”她瞪了景生一眼,双手捧着杯子,眼一闭牙一咬,视死如归地干完了剩下的小半杯,呜呼,李白啊李白,幸好你活在唐朝,搁现在喝啤酒的话肯定写不出将进酒。
等顾阿婆洗好脚,陈斯好已经倒在斯江手上手舞足蹈两眼发直地咿咿呀呀了。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吾好宝宝,一块糖来一块糕。外婆外婆!宝宝要切糕!切糕!”
“嗐,你个小霞子(小孩子)酒量不大嗓门倒很大,好好好,宝宝明朝就切糕,糖年糕好伐?”
“糖!糖!”陈斯好从斯江身上滚下来,晕乎乎朝五斗橱上的糖罐子看,小短腿还没迈出去,就摇晃着往地上扑,幸亏旁边的景生一伸腿接住了,不料胖胖直接抱住了眼前的腿一口咬了下去。
——
“你喝醉了!怎么这么重!你今天为什么不拉粑粑?嗯?陈斯好你个胖子,你不是小胖子了你是大胖子了知道不知道?你再胖下去就会变丑,再也没人喜欢你了,你喜欢的小雨也不喜欢你,不跟你玩了知道不知道?你明天不许再吃糖了!”斯江怎么也拖不动陈斯好,不知道是自己也喝醉了手脚发软还是陈斯好的确重到了这个地步。嘴里倒是和之前的斯好一样叭叭叭喊个没完没了,果然是亲生的姐弟。
景生看着东倒西歪的两人,无奈地摇摇头,一手拎着斯好,一手搀着斯江,把姐弟俩送进里间。
小胖子被扔上床,滚了两滚自动缩成一个球,打起了小呼噜。斯江一条腿跪在床沿,探身拍拍他的小屁股,哈哈笑᭙ꪶ:“宝宝的屁股肉嘟嘟,好白相得咧。肉嘟嘟肉嘟嘟……”
景生伸手碰了碰她额头,滚滚烫,脸上烧得通红,连着耳朵头颈一片落霞似的蔓延开,偏偏她皮肤薄,红的下面是透明的粉,隐隐看得见青色的血管在粉霞下面微微跳动。景生垂眸扶她上床:“陈斯江,你喝醉了怎么也这么重?”
“我没醉。”斯江霍地扭过头努力瞪大眼盯着景生的脸,认真地摇头:“阿哥,我只有八十斤,一点也不重。”景生眉头一挑,还没来及说她,斯江已经紧紧搂住他脖子跳了上来:“你瞎说,我真的只有八十斤,不重不重不重!”
景生猝不及防被压了个正着,反手一撑,没撑住床沿,两个人跌在了床踏板上,“咚”地一声巨响。斯江的下巴直接磕在了景生的嘴上。景生嘴里一股铁锈味,顾不上自己,赶紧把斯江捞起来:“疼不疼᭙ꪶ?”
斯江平时一双眼就自带两弯清泉,这时两弯清泉上雾汽朦胧,映出了景生的脸。她非常认真地贴着他的鼻子举起手挥了挥:“阿哥,我今天一回来就去上过厕所了!大号!大了两大坨呢——哈哈哈,要不然八十二——斤!”她打了个醉嗝,哈哈哈笑起来:“现、现在!八十!不重!”
这位老实交待自己拉出两坨粑粑的陈仙女斯江软倒在景生肩窝里的时候还不忘嘟囔了一句。
“臭死了,都怪你请我吃了臭豆腐。顾景生!侬最戳气了。”
景生心里真的被戳了一下。时间像被按下暂停键的收录机,在他脑海里倒带、播放,再倒带再播放,顾景生,原来他的名字这么好听。
外头传来了邓丽君的歌声:“我醉了,因为我寂寞,我寂寞,有谁来安慰我……”
第174章
陈斯好小朋友每天从幼儿园回来都得汇报三大样:吃了些什么,午睡了没,拉粑粑了没。
“好了,你已经是个大宝宝了,以后拉没拉粑粑,不用汇报了。”斯江不自在地宣布,蹲下身抱了抱胖肉:“从今天开始,你要告诉大家在幼儿园学什么了,比如唱什么儿歌了,画什么画了,认字了吗,学数数了没——”
陈斯好不乐意了:“不,这些太麻烦了,我不要换。报告!宝宝今天吃了菜饭,喝了冬瓜汤,中午还是睡不着但是我闭着眼睛没说话,我放学前把粑粑拉在幼儿园的厕所,没带回来!”
在旁边窗台前压腿的景生幽幽地扭过头问:“拉了几坨粑粑?”
“两坨!”
“臭不臭?”
“当然臭!”陈斯好瞪圆了眼:“谁的粑粑是香的???”
斯江把脸藏在膝盖里,无地自容,太难为情了,为什么她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呢?不,只要她当做忘记了,就真的忘记了,但她为什么要戆呵呵地提起粑粑这个话题!
陈斯好揪了揪她的辫子,嘟起了小嘴:“阿姐,你还没说宝宝棒呢。”
“嗯,宝宝今天真棒。”斯江强作镇定地捏了捏阿弟脸上两坨肉,哦,不是两坨,是两块。
“糖!阿姐给宝宝吃糖。”
“好的,只许吃一颗哦,要不然你的小牙牙会蛀掉,以后什么糖也不能吃了。”
“嗯。宝宝乖。”陈斯好拍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自我表扬。
斯江剥了一颗大白兔给斯好,斯好坐到窗下的小矮凳上,小心翼翼地用肥嘟嘟的胖手指撕开一点糯米纸放进嘴里,眯上眼一脸满足地晃了晃大脑袋:“嗯——”
景生笑道:“胖胖,糯米纸这么好吃?”
“好吃!”斯好讨好地举起糖:“阿哥要伐?要的话你不许叫我胖胖,我又不胖!”
景生咬住半张糯米纸,见斯江轻手轻脚往外逃,笑着大声道:“好,宝宝不胖,宝宝今天拉过两坨臭臭的粑粑了。”
“阿哥最戳气了!”斯江愤愤然摔了门帘走人,迎面却遇到顾阿婆看完楼下的新洗澡间上楼来。
“宝宝在幼儿园拉粑粑了没?他前天没拉,昨天也没拉,今天再不拉就三天了,愁死人。”顾阿婆忧心忡忡地问道。
嗷嗷嗷嗷嗷,你们一个个怎么就跟粑粑过不去了呢?斯江大喊:“拉了拉了,拉在幼儿园了!两坨!很臭!”
——
立夏过后,学校组织去中山公园春游。每个城市都有中山公园和中山路,反而不大出挑。斯江还是头一次去,倒很惊艳,公园门口照例一堆老头老太,打太极拳下棋拉筋压腿舞剑的,风靡一时的交谊舞倒没了。劳动节大型游园活动刚结束,一排排各色盆栽鲜花姹紫嫣红,公园里中式园林风格和英式园艺相得益彰,两百多种树木花草葳蕤蔚然层次分明。
参观完全国反走私展览,看过月季园牡丹园山水园,斯江一帮同学兴致勃勃地到陈家池湖心岛码头里坐游船,坐船自然少不了对歌。
隔壁四班五大三粗的体育委员叉腰站上船头唱起了刘三姐的歌词:“唱山歌来唱山歌来,嗨,这边唱来那边和——”唱得那个雄浑有力气壮山河。一船的男女生们齐声应和:“嗨这边唱来那边和!就问你们二班敢不敢?不敢就跳湖!”
林卓宇一卷袖子跳上船头,扯着嗓子吼起了上海话版:“赤佬才唔敢!听好了啊,山歌好比黄浦江水——嗨”,他头一转手一挥:“兄弟姊妹们,上!”
程璎笑着站了起来,带着一船同学高声唱:“不怕滩险——对过戆徒多喽,戆徒多!”
两船的学生笑得船都差点翻掉,对歌变成了斗歌。四班唱“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坠落,消失在遥远的银河”,二班就“难忘今宵难忘今宵……共祝愿祖国好。”这厢荡起双桨,那边就在希望的田野上,斗得旗鼓相当,笑得两条船东摇西晃,等四班祭出街头巷尾传唱的“老包,喂,老包,——!”二班哑火了。
林卓宇转身问:“谁会唱广东歌?”一船人面面相觑。
斯江急中生智:“广东话是方言,那绍兴戏越剧行不行?我会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有人会唱贾宝玉或林黛玉吗?我们可以一起合唱。”
程璎笑得不行:“我只会开始那一句。”剩下的人连开始那句都不会,李南赶紧推着斯江上船头:“会两句广东话了不起?听好啦。我们上终极秘密武器了。”
“哟,二班放仙女出来了,老唐呢,快点把老唐揪出来!”隔壁船上轰动起来。唐泽年一脸无奈地被几个男生推了出来。
斯江忍着笑清了清嗓子:“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音色高亢激昂热情奔放,几乎和原唱徐玉兰一模一样。这句唱完立刻换了声音接上了黛玉的唱段:“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声音柔婉韵味十足,同样惟妙惟肖神似王文娟。
“嗷嗷嗷嗷嗷!好!”林卓宇领着男生们狼嚎起来:“对面可以脱衣裳准备跳湖啦。”
“我家仙女就是仙女,神了,你怎么有这个本事哈哈哈!”李南跺脚跺得游船工作人员都怕了。
对面四班的男生们见利忘义,直接上手扒唐泽年的衬衫要推他下水,笑得二班的人全跑到船头看热闹。
“脱——脱,跳!跳!”
“老唐,全力保卫短裤啊,不然赤屁股下水就是流氓,当心被捉进去劳改!”林卓宇乐坏了。
唐泽年笑着喊:“等等,我不认输,我要唱黄梅戏!”
“屁,你唱个黄梅天还差不多。”林卓宇大咧咧地指着唐泽年揭他老底:“你什么都行,还就唱歌不行,少年宫合唱团老师说人家是绝对音准,你是绝对不准。”
两船人都笑趴了。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从今再不受那对歌苦,大家快点——跳上岸。”唐泽年四句唱完,手一撑船侧栏杆,直接跳上了码头,朝斯江拱手笑道:“比不上你,我们甘拜下风。”
大家被他五音不全荒腔走板到无以伦比的地步惊呆了,竟然都没发现船已靠岸。
“抓住老唐有赏!”林卓宇赶紧带着男生们追过去,一群᭙ꪶ少年人打闹成一团。女生们在旁边围观加油,笑得东倒西歪。
唐泽年被四五个“叛徒”绞住手臂押到斯江身旁,一群人笑着起哄:“愿赌服输,老唐再唱一句夫妻双双把家,要是陈斯江跟他把家还就算了,要是不点头我们送他下水。”
唐泽年知道斯江一向很回避这种笑闹,直接高声道:“天太热了,快点推我下水凉快凉快。”
斯江本来还有点羞窘,被他这一嗓子倒激出了侠肝义胆来,她举起手捂住耳朵笑道:“喂!要我再听他唱?那不如我去跳湖算了。”
这下连唐泽年都笑弯了腰:“至于吗?我自己听上去好像还行吧?”
斯江一脸认真:“初三的兴趣课,求求您放过京剧班越剧班,千万别报名啊。我代表学校感谢您了。”
一片哄笑声中唐泽年侥幸逃过落水之难,几十个少年人往游乐园走去。
接着初三两个班的船也靠了岸。景生看着斯江和唐泽年被众人簇拥着远去的身影,突然觉得那个斯江很陌生,原来她会唱越剧,原来在同学面前她是这个样子,原来对着那个唐泽年她会护着他替他解围。切,还说两个人没什么,这像没什么吗?景生拧着眉越想越觉得别扭郁闷。
“老顾,你阿妹也太牛了吧,一个人唱男女声,还真唱得挺好,怪不得小时候在电视上总看见她。”有人捅了捅景生喊了起来:“阿妹,阿妹,等等啊——呀。”话没喊完,人已经被景生踹了一脚。
王璐抿唇笑了:“顾景生的妹妹真好白相,我还以为她会唱一首英文歌呢。”
“我们怎么都没想到!就是啊,英文歌肯定赢了广东话的歌呀。生日歌不就好了……”
景生却早就走远了。
第175章
快步经过儿童乐园后,景生突然停下脚折返了回去。
八个动物座位的大转盘周围一片欢声笑语,十几个男生正喊着号子用力推着转盘,转盘渐渐转得快了起来。斯江缩在大象座位里抱着大象鼻子笑得像个小傻子,马尾辫随着转盘甩成了一条斜线,斑驳的阳光不停地在她脸上跳跃。
“晕了,晕了,我有点晕了。”她旁边的李南趴在老虎头上,双手举平:“陈斯江你只要对我负责,你这出的什么鬼主意,为什么四班上来的都是男生我们班都是女生啊。”
蹲在狮子座上的唐泽年笑着提醒她:“李南,刚才求老伯伯求得差点跪下来的人好像是你吧?说女生平衡感好的也是你吧,兄弟们用力推起来啊,这次一定要让二班心服口服。”
林卓宇急得要跟着转盘跑:“李南你敢晕,等下我让你一个人做那个电动船啊。”
李南大叫:“别别别,我就算吐也不认输。”
“册那,你千万别吐!”推转盘的男生们吓得立刻往后倒退三步:“你吐出来的东西会全洒我们身上的!”
斯江笑得不行:“对,就算晕到吐我们二班也不会下来,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张乐怡嚣张地喊道:“没错,我还一点也不晕,有本事你们推,转得再快点。”
程璎拍着自己的小熊:“对,别偷懒,你们赶紧使出吃奶的力气来呀,嗐,我们还能边转圈边对歌呢,唐泽年,我们接着比啊。斯江,开心果,来唱一个?”
斯江看着她的小熊,笑着起了个头:“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他们在跳圆圈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程璎李南和张乐怡立刻开启了童声大合唱模式。
突然四班的三个男生听到了奇怪的和声,他们看向唐泽年异口同声地喊:“老唐你不许跟着唱!请你要点脸!”
哄笑声中唐泽年却已经大大方方地唱了起来:“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
刚唱到“敬个礼啊握个手”,他的三个战友屁滚尿流地跳下了转盘:“投降!我们投降了,老唐你个卧底!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啊,你是不是嫁去二班了?”
斯江直接笑趴在大象脑袋上,转盘慢悠悠地还没停,再一圈转过去,她眼睛一亮,挥手喊道:“阿哥!阿哥!来呀,来一道白相呀。”
还一道白相?景生看着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谁说陈家江南好三姐弟完全不像亲姐弟的?骨子里的调皮淘气明明一模一样。
初三的学生看见儿童乐园里的情景简直惊呆了。王璐紧张地冲了过去:“你们怎么回事?这是儿童乐园!看不到指示牌吗?有身高和体重限制的,你们都几岁了啊,这样简直是在——破坏公物,唐泽年你还是团委干部呢,你怎么——”
斯江举起手:“哎那个——王书记,不关别人的事,是我的主意。”
唐泽年跳下转盘:“我们就玩了一下下,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