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没事?学校的名誉还要不要了?弄坏了小朋友们的设施,你们谁负责?!”王璐气归气,还记着要给顾景生留一点面子,毕竟陈斯江是他妹妹。
旁边值班的老伯伯踱了过来,对王璐的越俎代庖表示了不乐意:“侬做撒(你干嘛)?这里是我负责。他们来问过我的,是我让她们玩的,怎么样?你干什么呀,有意见找我们领导去,反正我过两天就退休了,切。”
王璐看看初二的同学们一脸洋洋得意,气得也顶真起来:“老伯伯你也太不负责了,你看这个牌子上明明写了,每个座位承重不超过40公斤,现在看不出坏,万一等有小朋友上去的时候,座位跨了或者转盘杆断了,会出大事的!”
景生突然悠悠地接了一句:“没事,我家斯江刚好40公斤。”他没理会王璐,径直走到大象座位前面,拍了拍大象的鼻子:“下来吧。”
斯江心里美得呀,笑成了一朵花,扶着景生的手跳了下来,偷偷做了个鬼脸,轻声说:“谢谢阿哥!”刚谢完脑门上就吃了一记毛栗子。
“皮。”景生鼻子里哼了一声。
王璐盯着老伯伯进行职业道德的教育,把老伯伯教育得光火了。
“你这个同学怎么这么烦,啰啰嗦嗦的,能出什么事?”
斯江跑到老伯伯面前鞠了一躬:“老伯伯对不起,都怪我不好,是我想得不周到,我们错了,不该来玩这个。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我们陪你检查一下吧,看看有没有被我们压坏了或者有裂缝什么的。”
老伯伯刚刚就顶顶欢喜斯江,转过脸对她笑眯眯地摆摆手:“别听人家瞎三话四,我有数得很,经常有一百斤的小胖子上去转,还有爷娘带了小毛头一道白相的,怎么可能有事?再说下个月就要换新的电动转盘了,放心,侬还想白相啥?尽管去白相啊。这点老东西全部要换成新的了,其实质量还好得很呢,唉。”
李南夸张地抱住了自己刚刚坐过的老虎:“啊!我的小老虎,要永别了!不!不!你别走!求求你,跟我回家吧!我爱你老虎!”
这下连初三的学生都摒不牢哈哈大笑起来,王璐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大家都往外走,四班的男生嚣叫着要去游乐园再决高下。
斯江几个落在大队伍的最后头。走了一会儿,斯江溜了景生好几眼,见他抿着唇不太高兴的样子,悄悄靠近了扯了扯他的衣角。
“干嘛?”景生拿眼睨她:“你也要把大象拆回去天天抱着?”
斯江忍着笑,学斯好歪着脑袋眨巴眨巴大眼睛,嘟起了嘴:“阿哥,覅生气了哦,吾还是一个宝宝呢,大宝宝也是宝宝呀。”
景生一只手盖在她脸上把她推远了点:“你真是有出息,不但学斯南,连陈斯好你都学?”
斯江小跑着追上他笑着澄清:“阿哥,明明是南南和斯好都像我呀,我是老大当然要装装样子——”
她身后的李南捂住胸口软软地倒在了程璎身上:“你们刚才看见了没?看见了没!我们的仙女!仙女在她哥面前竟然是这个样子!嗷嗷嗷,我死了,心都不跳了,真的,她那个媚眼抛得呀,那个声音嗲得呀,不行了不行了,我为什么不是个男生?”
身为男生的林卓宇和唐泽年对视了一眼,说得好像是个男生就能怎么样似的,想得美。像陈斯江这样漂亮的小姑娘撒起娇来,吃不消吃不消,也就只有她亲阿哥顾景生吃得消了。
疾步如飞的顾景生正在教训陈斯江:“说了不许抛媚眼的,你脑子呢?”
“???”斯江很郁闷,难道斯好那样眨巴眨巴眼的可怜相也被归为抛媚眼了?这媚眼的范围也未免太大了吧。
——
这天的集体野餐,斯江识相地挤到了景生边上,当然受到了热烈欢迎,连她的小尾巴李南和张乐怡也感受到了学姐学哥们的热情。三个人吃完百家饭,肚皮圆滚滚。男生们吵着去溜冰,斯江忍不住炫耀景生溜得极好,于是几十号人转战溜冰场。现在流氓阿飞都夹紧了尾巴做人,溜冰场也变回了真正溜冰的地方。
如林卓宇所言不假,唐泽年真的除了唱歌什么都会,进了溜冰场热身了两圈就来了一个腾空转体三百六十度,稳稳落地,四肢舒展极其潇洒,引起一片欢呼尖叫口哨,
斯江叫完才发现景生面无表情地瞟着自己,顿时有点心虚,又不敢解释自己和唐泽年真的没什么,生怕欲盖弥彰起了反效果,只好故技重施用上斯好的三板斧:“阿哥!你溜得最赞,你上场绝对艳压群芳,不不不,是技惊四座,上!替我们班狠狠打掉他们四班的威风。阿哥加油!”
景生扯了扯嘴角,看了看朝斯江这边挥手的唐泽年,手一推栏杆直接倒溜入场,行云流水在内圈滑了大半圈,他双手背在身后,低头垂眸,面孔板得比脚下的水泥地面还要梆梆硬,一丝笑容也没有,栏杆外的女生们却立刻尖叫起来。
斯江扭头看见王璐两眼直冒星星和爱心,暗自下了决心,要是景生再说她和唐泽年,她就抬出他们班王班长嘲伊,哼,谁怕谁啊。
景生抬起眼,扫了场内一圈,腿上加了几分力气,倒溜得越来越快,在转弯处直接腾空,一个三百六十度转体落地再接一个三百六十度转体落地,毫不费力地改成正溜,从外圈人群里闲庭信步分花拂柳回到斯江她们面前,皱了皱眉:“我就不溜了,腿伤到地方有点不舒服。你们去玩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斯江赶紧弯腰把自己刚穿上的溜冰鞋脱了下来:“阿哥,你疼不疼?快出来,我帮你换鞋子,我们这里坐一下,哪里疼?这里?这里还是这里?你不要吓我,都怪我不好,我真是戆徒,就不该怂恿你去溜花样。”
她紧张得不行,跪在景生腿边沿着他伤口小心翼翼地按两下摸三下,搞得景生比她还紧张,又不好挪开不给她摸,只好皱着眉说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还要应付王璐一帮女生们的关怀,可谓得不偿失。
人群外却突然挤进来一群小年轻,有男有女,看起来都在社会上混过不少日子。
“顾景生?真的是你!我刚刚还在想,除了你还有谁倒溜都溜得这么好,太巧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吴筱丽激动得满脸通红,完全没注意自己打扮得不伦不类,头上还架着一副□□镜,带有明显的女阿飞特色。
景生也很意外,但对她还有印象,便点头打了个招呼。
“侬欢喜伊?(你喜欢他?)”旁边的一个男青年突然问道。
斯江她们吓了一跳,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溜冰鞋轮子滑过地面的声音变得格外响亮。
吴筱丽红着脸却点点头鼓起勇气问景生:“顾景生,你愿不愿意跟我做——朋友?”这么多人面前,她到底没好意思说女朋友三个字。
“不好意思,我没时间交朋友。”景生淡淡地弯下腰系鞋带。
有人扑哧笑出声来。
吴筱丽愣了愣,难堪地“哦”了一声。
“嗐,小赤佬,别给你脸你不要脸啊,我们小丽跟你交朋友是看得起你。”
吴筱丽赶紧拉住这个蠢蠢欲动的家伙,指着旁边一个狭长脸阴沉沉的青年问景生:“你还记得阿强哥吗?他和你都是橄榄坝的——”
“小时候天天打架,怎么会不记得呢,老顾伯伯好伐?景生。”李强笑起来像一条刚吞下一只老鼠的蛇。斯江看了他一眼就寒毛直竖立刻转开了眼。
景生重重地拉紧了鞋带,起身站了起来,双臂抱胸,挡在了斯江身前:“不好意思,真不记得了。”
吴筱丽还想说什么,李强看看围在景生身边的十几个男生,个个都一脸警惕跃跃欲试的样子,溜冰场里还出来了一帮学生往这边来,就笑着说:“下趟有机会再找你玩。我们先走了。”
景生这天的嘴角一直紧抿着,也没再玩任何项目。好在春游顺利结束,后面连着十几天也没再遇到过这批奇怪的人,景生才松了一口气。
——
五月底,直升名单公布了,景生的百米跑和跳高都拿了二级运动员的称号,顺利直升高中部。就凭去年学校高三本科率98%,重点大学录取率90%的成绩单,景生算是两只脚都踏进了重点大学里,毕竟二级运动员高考还能加二十分。
斯江却有点紧张起来,今年初三的直升考试数学难到令人发指,全年级平均分只有五十七分,虽然直升比例还是20%不变,但很多同学心态直接崩溃,后面的物理化学发挥失常,甚至有人考完就直接在教学大楼下嚎啕大哭。所以当唐泽年提出帮她复习理科四门的时候,斯江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阿哥,今天同学叫我去图书馆补习数学,我下个礼拜四再跟你一起去行吗?”放学的时候斯江试着问了一句,心想如果阿哥不开心了她就少复习一天也没关系。
景生却爽快地答应了:“没事,本来也不用你去的。你好好复习,要是明年落到别的学校去上高中,你就——”
“不会的不会的!”斯江挺直了腰杆:“我哪怕直升不了,考也要考回我们学校!有阿哥你在呢。”
景生独自骑着自行车去了服装公司,这大半年来,几乎每周四放学后他都和斯江来这里找那个张经理和徐领队,单位组织学习一般都在周四,他们几乎每次都能守得到人。
“唉,小顾啊你怎么又来了?”张经理最后一个出来看到景生就忍不住叹气,他心虚他理亏但他也是没办法。
“张经理侬好。”景生仍然客客气气地同他打招呼。
“你阿妹没来?”张经理摸出烟来点着了。
“她有点事。”
男人和男孩在马路边的悬铃木树下站着说话,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脚踏车和公交车川流不息,眼看一天又要结束了。
“徐领队已经被下放到雨伞厂去了。”张经理叹了口气:“小顾你们就别再死脑筋了,过几年这个事就会过去的。”
景生笑了笑:“我嬢嬢她没贪污。有就是有,没就是没,对吧?那个方老板写的澄清报告上说得清清楚楚,只要张经理肯在上面盖个章就行。”
“这公章不可能随便盖的呀。”张经理被纠缠了半年,几句话都说烂了:“这个我真的没办法。快回去吧,你们好好读书,大人的事不要管了。”
“我嬢嬢不该被这么冤枉,她是好人,你们不该欺负好人。”景生第一次找到他的时候这句话说得很凶狠,吓得张经理不轻,现在说出来已经是淡淡的很平静,可张经理听着却更加难受,良心真的痛。
“这样,我匿名写个材料,你们自己看看能不能有用吧。”张经理不知为什么突然松了口,大概是想到了南红往日意气风发恣意说笑的面容,又或许是想起那个漂亮的小姑娘每次眨巴着眼求自己说句真话的模样,也有可能是因为良心真的起了点作用。
景生意外地抬起眼,张经理却已经匆匆走远了。他几乎是雀跃着跳上自行车的,蹬得飞快,他要直接去图书馆接斯江回家,第一时间告诉她这个事,至少他们的努力有了一点点希望。
初夏的晚风把景生的衬衫吹得不停鼓荡,微暖的风调皮地游走在肌肤和面料之间,白衬衫一会儿被撑得鼓起来,一会儿呼地被吸回去紧贴着他的身体,似乎也在为此雀跃着。景生越骑越快,整个人几乎站了起来,他的眼睛越来越亮,笑容越来越肆意,最后白衬衫心满意足地牢牢攀附在少年紧实的身体上,游走的风不开心了,鼓足了劲头把景生背后顶出了一个白色的圆球,呼啦呼啦作响。
又一年的夏天来了。
第176章
新闸路的区图书馆就在警备区浴室的斜对面,历来人满为患。中学生大多一放学就成群结队地来顶楼的大阅览室占座,再去楼下还书借书,有些毕业班的学生家长是要倒班的双职工,便连晚饭也不回去吃,小吃店里买两个肉馒头菜馒头茶叶蛋应付过去。所以阅览室里经年弥漫着隐秘的吃食味道,到了冬天玻璃窗紧闭味道特别一言难尽,好在现在是初夏,窗户大开,电风扇开在最小档呼啦呼啦吹。
斯江喜欢西北最角落靠窗的一张大桌子,离马路远,窗外有棵有年头的广玉兰大树,一下雨,闻得到清清幽香,学习累了,几本书一叠,脸朝着窗眯上一小会儿,也不担心被人看见睡着的丑样。景生常笑话她那样趴着睡时挤着脸颊张着嘴流口水。她说他瞎三话四,景生说他帮她擦掉了,还嫌弃地拿出手帕来作证,上面是有亮晶晶的可疑痕迹。
“怎么了?这道题懂了吗?”唐泽年低声用铅笔指了指卷面,提醒又在出神的斯江,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眼睛看着卷子,嘴角却露出了笑意,有点呆,又特别生动。
斯江不好意思地咬了咬下唇,重新认真看了一遍题目,脑子里一片混乱,还是没搞明白。
“物体受到的摩擦力不是和物体运动方向相反,而是和物体相对运动方向的趋势相反,所以这里要选C。”
“哦。”运动方向和相对运动方向?斯江有两秒钟的呆滞。
唐泽年揉了揉眉心,看了看时间,快六点了。
“对不起,”斯江很惭愧:“要不你也先走吧,李南她们都已经回去吃饭了,我帮她们看书包,等她们回来再走。”明天她要警告这几个家伙,再敢这么丢下她就跑,朋友没得做了。
“你饿了吗?”
“不饿。”话一说完,斯江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还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睁眼瞎话说不得。
“我带了巧克力,你要不要吃一块?”
“你们团委的干部怎么都喜欢带着巧克力?也是进口的?友谊商店侨汇券才买得到?”斯江想起王璐,忍着笑低声打趣唐泽年。
“不是。”唐泽年笑着掏出几个金色小足球来:“义利的酒心巧克力,我喜欢踢足球,我爸去北京出差带回来的,他还当我是小学生呢,尝尝看?不过的确没有王璐那个比利时的好吃。”
“那我要吃的。”斯江拿起一个撕开包装就往嘴里放:“总有一天我们国家的巧克力也能比进口的好吃。”
“看不出你这么爱国。”唐泽年笑道:“你舅舅不是在美国留学?我以为你会很喜欢欧美国家。”
“我舅舅留学是为了师夷之长。”斯江想了想,觉得自己对王璐的反感的确不太客观,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是不喜欢欧美国家,但像王璐那样月亮都是国外的圆,什么东西都是进口的比国产的好,也许她说的是实话,谁让咱们国家现在这么落后呢,但我就是心里不喜欢,听着就不舒服。”
足球巧克力像个小馒头一样把她的脸颊鼓起来一块,甜丝丝滑腻腻的,斯江舍不得嚼碎,就这么含着眨了眨眼,悄声告诉唐泽年:“我后来试过她那个雀巢咖啡,一点也不好吃,真不如我大姨娘买的上海牌咖啡茶。你知道王璐说什么?”
唐泽年第一次听斯江跟他嘀咕这些小女生之间的琐事,觉得格外有趣,他笑着靠近了斯江:“她是不是说咖啡是有品位的人才吃得出好?普通人会比较喜欢咖啡茶那种糖水?”
斯江瞪圆了眼:“你怎么知道?哦——!”她恍然大悟,笑得更皮了。
唐泽年耳朵微红地退开了一点,鼻尖下萦绕着斯江刚才吐气说话间溢出来的酒心巧克力的甜腻味道。
“嗯,她在团委办公室也这么说过。”唐泽年不自在地按了按额头。
斯江现在看事情的角度和以前大不相同,反而倒点点头:“看来她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好吧,至少她是一个心口如一的人,不是嫌弃我们家。”
唐泽年觉得自己有亏君子之风,脸上一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在背后说她坏话。王璐是个很认真负责的团委书记,她是干部家庭出身,自然而然有一种优越感,她并不是想故意炫耀贬低别人,平时还一直会很热情地去帮助家里有困难的同学。
“嗯嗯嗯,我知道!”斯江更不好意思了:“其实是我对她有了成见,你没说她什么坏话呀,你不是那种人我知道的,你是特别好特别优秀还特别有绅士风度的男生,我明白你说的意思,我也同意你的看法。”斯江组织了一下语言总结道:“王璐就是觉得自己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是一个更好的‘标准’,所以她会自然而然地想让身边的人都接受这个标准,她这么做没什么不对。就像文明人去了原始社会就会迫不及待地把文明社会的一切灌输给原始人。”至于别人愿不愿意接受她的标准,估计并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斯江酸溜溜地想,反正只要阿哥不接受她的标准,她就可以不再对王璐抱有成见。
唐泽年却呆住了,心上像被一根羽毛轻飘飘地拂过,有点痒有点刺有点酸有点甜。在斯江心里,原来他竟然这么好么?他一直不敢和她明说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那个念头,怕吓跑她,也怕影响她的学习。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或者有一点点好感?我们可以先做好朋友吗?
每一句他想说的话都很傻,也根本没有合适的场景和时间。她身边永远有一个警惕性很高的“老母鸡”顾景生,或者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同学。但是她自带引力,像恒星。他身不由己地关注她想要围着她转,她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被无限放大,延缓了时间流动,充斥了他每个细胞。
“你刚才说我是什么样的男生?”唐泽年垂眸合起物理试卷,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说得太轻太快,没听清楚。”
斯江一愣,踌躇了几秒,大大方方地重复了一遍:“大家都知道啊,你是个特别好特别优秀特别有绅士风度的全能男生,不过我很好奇你的音乐课是怎么通过的。”
唐泽年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斜了斯江一眼:“喂,陈斯江你哪壶不开非要提哪壶?别破坏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啊。”
斯江忍不住好奇地问:“嗳?我在你心中是什么形象?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长得还可以脑子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