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死了,离我远点。”斯南一脸嫌弃,又把他往前推了推:“你屁股怎么这么大!我和阿姐加在一起都没你屁股大!”
斯好委屈,斯好不哭,能上车就赢了。
被陈斯好眨巴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陈斯南翻了个白眼,把斯江朝景生那边用力挤了过去,让出点位置来:“好了好了,别跟只小狗似的看我啊,坐吧。”
斯好泪盈于睫,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带着哭腔表白:“二姐你对我最好了!”还不忘抬起双下巴看一眼斯江和景生。
斯江和景生齐齐转过脸看向另一边的车窗。
斯南没好气地说:“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不入帮?”
“我穷呀,我也没办法呀。”斯好低声辩白了一句,扭头看向窗外。
汽车里费翔热情似火地唱着:“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照亮了我,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
顾东文正和汪强在闲聊开差头的事。
斯南突然扑到正副驾座位中间,大眼睛明亮又闪烁地问:“阿舅,你认识费翔吗?”
顾东文一愣,笑了:“认识啊,不过他不认识我。”
汪强哈哈大笑:“对对对,我也认识他,怎么?妹妹你也喜欢费翔?册那,怎么是个女人就都欢喜伊呢?不过他那个屁股是扭得好看,对伐东东哥?”
陈斯好凑上去小声显摆自己的专业知识:“那不叫扭屁股,叫迪斯科!”
斯南胳膊肘把斯好挤开,点头如小鸡啄米:“你们有没有看出来费翔长得很像一个人?”
斯江若有所思地看向景生。
斯南来不及地揭晓谜底:“费翔长得很像大表哥有没有?”
顾东文回头看看景生,像吗?不像吗?好像被斯南这么一说是有点像。
汪强摇头如拨浪鼓:“那还是我们景生好看,费翔到底不是纯种的中国人,他是——”
“混血儿!”斯南半个屁股离了座,兴致勃勃:“我告诉你们啊,混血儿要么邪气(极其)好看,要么邪气难看,费翔就是邪气好看。他在春节联欢晚会上一亮相,嗨!我一看就发现,这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和我大表哥像得一塌糊涂!”
这下连斯江也忍不住仔细侧过头端详起景生的五官来了,越看越觉得是很像,特别是薄薄嘴唇和微微上翘的嘴角。斯好更是爬上座位从斯南身后挤过来:“阿哥,你也给我看一下嘛!”
景生烦不胜烦,索性伸出手推开斯好,顺便捂住了斯江的眼:“看什么看,烦。”
斯江被他圈在手臂里,咯咯笑着用力去掰他的手:“小气鬼!看看你又不少块肉。”
景生只觉得掌心里她的睫毛在不停颤动,还有她的鼻息喷在手上,热乎乎的带着湿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姿势太不妥当,赶紧松开了手,别过脸不理他们。
斯南大笑:“大表哥你脸红了!红得像猴子屁股!哈哈哈。”
景生板着脸横了她一眼。
顾东文和汪强也哈哈大笑。
斯南和斯好又坐没坐相地赖在斯江身上盯着景生看。
汪强笑道:“切,就是因为费翔唱了这冬天里的一把火,大兴安岭烧了足足二十八天!听说了吗?上面说了再也不许费翔来演出了。”
斯南急了:“凭什么啊!这关他什么事呀,又不是他放的火,而且他明明唱的是冬天里的一把火,五月份都算夏天了好不好!”
——
东川路800号,交大闵行校区大门口,斯江一下车就愣住了,两根白色弯曲的拱梁宛如飞燕的翅膀,立在一座桥上,很宏伟很特别,但周围全是庄稼田。
顾东文和顾景生在年初还没完工的时候就特地来看过,倒很坦然。
斯南左右前后看看,惊叹:“这是门还是桥?这么丑,咦,旁边全是田!还不如我们沙井子镇呢,这就是个村子吧?闵行村?哈哈哈,大表哥,这下轮到你下乡了。”
汪强开差头三四年,没怎么走过闵行,得意地搂着顾东文的肩膀邀功:“不是我吹牛,东东哥,假使老外要来这里,我也敢开价两百块美金,哈哈哈。”
顾东文给了他一肘锤,笑骂道:“阿拉上海的名誉就是被迭种赤佬败坏的,当心朱市长把你们一个个捉起来。”
保安过来指挥汪强停车。
汪强开出去五米又倒了回来,摇下车窗大吼大叫:“东东哥,你们等等我啊,我还没进过大学的门呢,一定要沾沾阿拉景生的光,回去三天不洗手,把我家光榔头摸上一千遍,让他读书也开开窍。”
“这个爷叔——”斯南摇摇头:“有点怪。”话虽如此说,手却摸上了景生的胳膊。
“干嘛?”景生甩了甩胳膊甩不掉。
斯南整个人吊在了他胳膊上,笑弯了眼:“沾沾大表哥的光,开开窍。”
斯好赶紧扑上来抱住景生的大腿:“我也要我也要。”
“你就会说你也要,嘁。”斯南嘲笑阿弟,朝斯江指指景生的右胳膊:“阿姐,快,这个给你留着。”
斯江挽住景生的右胳膊:“阿哥,给不给我沾个光呀?”
景生仰面看天,天是好天,云是好云,只他身上这三个不是好人。
汪强兴冲冲地跑了过来,一行人上了桥。
早上八点钟的太阳明明很温和,陈斯好没走几步就已经出了一身汗,但是他不敢吭气,会被二姐打,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自己哭着喊着要来的,再苦再累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
这一级进入交大闵行校区的有两千六百名学生,徐汇校区几乎派出了所有能派出的人手,学生会团委学长们竭尽全力要让新生们第一天就爱上母校,欢迎新生的横幅处处可见,各种细节都体现得出他们的良苦用心。每层宿舍楼楼梯口都贴着欢迎词和详细的校内地图、校外地图。各个大门开往市区的公交路线、邮政办事处、食堂、体育场、教学楼、自习室、图书馆、浴室……标注得清清楚楚。
斯南很是服气:“大学真是不一样。大学真好,就是好。”
“阿姐,美国的大学会是什么样?”斯南有点好奇有点羡慕。
这个问题斯江也无法回答,倒是景生幽幽地插了一句:“以前听小爷叔说过,美国大学还有男生和女生宿舍住在一起的,连浴室都是男女混用——男生女生混用的那种。”
斯江红着脸小声说:“我可没申请那种学校——”
斯南和汪强夸张地围住了景生:“真的吗?混用?男生女生能一起洗澡?”
景生的脸也红了,这个他倒也真不知道,当时听到只觉得不可思议,谁好意思问那么仔细。
斯南突然严肃地看着景生:“大表哥,你老实交待,你是不是很想住那种宿舍?想和女生一起洗澡?”
顾东文和汪强刚接了点蒸馏水在喝,顿时笑喷了。景生的白衬衫湿了一小半。
顾东文一边撸一边笑:“没事,想想又不犯罪。你马上二字头的年纪了,不想才有毛病。”
斯江气得直拍他:“阿舅!你怎么又来了?成天欺负阿哥,以后他礼拜天不回来了怎么办?”
顾东文呵呵笑:“他不回来我跟他姓。”
斯好纳闷了:“舅舅,你跟阿哥姓还是姓顾啊。”
顾东文揉揉他的大头:“这也被你发现了?”
斯南一看景生眯起来的眼,赶紧想溜,被景生一把揪住了脖颈,一顿乱搓。
顶着一头怎么也捋不顺滑的卷毛,桃花降龙帮帮主陈斯南就此折戟于上海滩闵行村,灰溜溜地上了红色出租车,唉声叹气地回到了万春街。
“陈斯江——”
等在弄堂口的唐泽年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第240章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斯南立刻挡在了斯江的身前,一脸警惕地瞪着唐泽年。
唐泽年一愣,笑了:“你是斯江的阿妹南南吧?你好呀,我是你姐姐的同学,我叫唐泽年。”
顾东文看了看小孩子们,自顾自拉汪强回家切老酒切(吃)冰西瓜。
疲惫不堪的陈斯好顿时又生出了一股子劲来:“阿舅,等等吾,吾也要切冰西瓜!”
斯南疑惑地看看斯江又看看唐泽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哦?哦!”她抻长脖子对着斯好的背影喊:“陈斯好!你不许用调羹挖中间的啊,阿舅,记得把西瓜切成一片片的——”
夏日黄昏的西宫,暑热未消,湖面上的游船已经只剩下三两只,岸边的柳树无精打采地蔫着。斯南啃着一根双色奶油雪糕,盯着前面的阿姐和唐泽年。夕阳下两个人的影子长长的,她跟在斯江身后一抬脚就才踩得到。
这感觉有点很奇妙,没想到阿姐居然谈朋友了。不知道姆妈晓得不晓得,肯定是不晓得的,晓得了家里就翻天了。她在二中,姆妈都成天耳提面命不许她和男生厮混。今年学校会议室一到晚上就会打开那台大彩电,几乎全校的教职工和教职工子弟都会挤在一起看《红楼梦》,她才看了几天就被姆妈赶出会议室了。这么小谈恋爱要不得,贾宝玉长得再好看也是没用的坏胚子,林黛玉心眼针尖大也不好。姆妈自己天天去看,回来却对着她开批判会。斯南倒觉得林黛玉不好看,鼻子太大了,长得苦兮兮的,受了委屈就知道哭鼻子,封建时期的女人就是没有反抗精神,要是学会了打狗棒法,啧啧啧——想起红颜薄命的翁美玲,斯南狠狠咬了一口雪糕棍子,盯着唐泽年的视线立刻不友好起来。
唐泽年扭头看了斯南一眼,笑着对斯江说:“你阿妹和你长得一点也不像,她警惕性真高,看我像警察看小偷。”
斯江回头看了斯南一眼,的确是警察看小偷的眼神,不由得也笑了:“南南长得像我小嬢嬢,我像小舅舅。”
“恭喜你这次托福考得这么好。”唐泽年有点自嘲地笑道:“考试那天我都没看见你,还是李南说了我才知道的——”
说起李南,斯江不言语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唐泽年瞟了她好几眼,吃不准她心思,想来想去怕是李南的缘故,就故作轻松地解释道:“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和李南是邻居,从幼儿园同学到现在,但我们真的没什么的,就是纯友谊,像弟兄一样的。”
斯江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猜测他到底是真的不知道李南喜欢他呢,还是装作不知道。
“你觉得男生和女生之间存在纯友谊吗?”
“我觉得应该存在,”斯江想了想,“反正我们班男生女生之间关系挺好的,肯定不是那种喜欢,为什么男生和女生之间只能是爱慕之情呢?相互欣赏不就是纯友谊?”
“我也相信有纯友谊的存在,”唐泽年声音多了几分小心翼翼:“我是担心你想多了。你和李南怎么了?为什么你突然不理她了?她说什么了吗?”
斯江有点诧异,明明是因为她不去托福班的事惹李南生气了,李南先不跟她说话的,怎么又变成了她不理李南了呢。但在唐泽年面前去争执这个,未免太怪异了,也没什么意思。
“月有阴晴圆缺吧,”斯江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无意多加解释。
“那——”唐泽年柔声问:“那你为什么也突然不理我了?”
“我没有——”斯江脸上发热。
“我其实希望是我多心。学期放假前一天我想跟你谈谈,结果在走廊里你看见我就掉头走了,”唐泽年苦笑道,“从那次集体生日舞会后,你就跟以前不太一样。我知道你介意高老师的事,如果你觉得我真的做错了,那我们就好好谈谈,至少让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说家里忙不方便跟我们一起上课,结果却去了前进上课,平时在学校里总躲着我,暑假我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你也不肯出来。”
斯江有点慌乱,她从来没想过像唐泽年这样的男生也会说出张乐怡曾昕那样幽怨的话,她赶紧打断了唐泽年,解释道:“我家里真的挺忙的,三四月份忙着把我妹妹的户口迁回上海,替她落实学校。还有——”
一念之间,斯江突然改变了主意:“对不起,我是有点故意躲着你的。”
唐泽年一怔,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开了。
斯江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他:“我说过好几次了,毕业前只想好好读书。唐泽年,你别对我那么好了,就把我当成普通的同学吧。”
“上学期期中期末考试我都没找过你。”唐泽年轻声辩解:“学农的时候我们不是挺好的吗?而且我真的也没有怎么对你特殊地好,我们就那样相处下去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像普通同学那样?普通同学会看见对方招呼也不打一声就逃走吗?”
“那你不要总说要和我报同一个大学,”斯江蹙了蹙眉,“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读自己想读的大学,选自己喜欢的专业,好吗?我——”她斟酌了一下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大家天天都对我说你对我太好了,我、我怕不能负这么大的责任。”
“斯江!我不是要你对我负责,我——”唐泽年急切地辩白着,却被斯江打断了。
“谁也不能对你的将来负责,除了你自己。”斯江尽量把声音放得更柔和一些,好掩饰那不明显的颤抖,“我也是一样的。我只能也只想对自己的将来负责。对不起。”
“好,我以后会注意的,尽量不让别人那样说,”唐泽年有点狼狈:“但是我想上有你在的那个大学,这就是我自己想做的事,很你的观点并不矛盾。”
斯江慢慢继续前行,看向落日余晖:“我小舅舅去美国留学前,想让我小舅妈一起去。但是我小舅妈说,她不会因为喜欢小舅舅就牺牲自己,委屈自己,改变她自己的工作意愿,因为所有的牺牲,最后都会变成对方的负担。”
“那只能说明你小舅妈爱你小舅舅没有你小舅舅爱她那么深。”唐泽年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