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明天可不许再提这个事啊,老想着破坏我们母子俩的革命友谊,心思大大地坏。”善让一巴掌拍在北武腿上。
北武笑弯了眼:“再怎么破坏也没用,顾虎头就只爱你,啧啧啧,听儿子说爱你,虎头妈今天是不是超级幸福?”
斯江吃惊得很:“虎头对舅妈说‘爱你’?”她十八岁了都没还从来说过这两个字呢!
善让笑得合不拢嘴:“是的,可清楚了,说了好几遍。顾北武同学你嫉妒了吧?”
“嗯,羡慕,嫉妒,酸,也甜。”北武看着善让笑。
斯江见小舅舅和小舅妈看彼此的眼神里能挤得出蜜来,赶紧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溜进房里睡觉。
善让把北武的腿抬起来搁到自己身上:“那你是不是得好好表现表现?”
北武却扭头朝所有房间门口张了张,迅速爬起来一个虎扑就把善让压在了自己身下,两人鼻尖对着鼻尖,气息相交。
善让的脸腾地红了,偏还不敢出声,只拿手撑在他胸口,瞪圆了眼:“你干什么?!”
“好好表现。”
四个字模糊呢喃在唇舌相交中。
半晌后,善让费力地搬开他的头,喘了好几口气,一口咬在北武肩膀上,手也悄无声息地拧住北武腰间的软肉转了半圈:“喂,你怎么回事?家里有这么多人呢,你还想——嗯?”问得义正言辞,身子却软成了春水一滩。
北武埋在她肩窝里,笑得整个人抖个不停,拱起身子平息了会儿。
“这大概就是偷不如偷不着的魅力?”北武凑在善让耳朵上悄声感慨,“一想到危险系数这么高就特别兴奋,比虎头睡在边上的时候还兴奋,你摸摸。”
善让的手半推半就地体会了一下北武的“好好表现”,名符其实。
有些事一上手就很难放下,要不是沙发承担着两个成年人的重量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偷不着就会升级成偷着了。
“嘘,景生好像还没睡呢。”善让和北武同一个姿势侧着身子睡成两把汤勺。
北武的下巴在善让头顶蹭了蹭:“斯江将来要是和景生在一起也蛮好。”
善让笑着扭过头在他喉结上亲了一口:“你也看出来了?景生和我以前有点像呢,唉——就是某人总是不回应,挺苦的。”
北武的手臂紧了紧:“我怎么没回应你了?第一封情书还是我写给你的。”
两人说起往事从不厌倦,温故了半天才想起来知新。
“斯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窍,之前她学校有个姓唐的男同学好像和她关系也不错。”善让又替景生操心起来。
“顺其自然吧,我们家的人除了南红,开窍都晚。倒是景生有一点很难得。”
“哪一点?”
“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忍得住不开口,是真的为斯江着想。他还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北武噗嗤笑出了声,“戆小宁(傻孩子)。你看看,这次给他创造创造机会。”
“啊哟,我太羡慕他们两个了,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善让亲了亲北武的手指头,“要是有时光机,我想回到你小时候看一看,就偷偷看上几眼。”
“那你就多看儿子几眼呗。”北武突然得出结论:“你每天对着儿子说爱他,其实是在对我说吧?”
“你想得美!”善让笑得咬了咬他的手指头。
北武心满意足地吁出一口气:“总算赢了顾虎头一把,得了,明天不跟他争宠了。不过你这爱表达得有点曲线啊,周书记。”
善让艰难地转过身子,仰起头呢喃了一句:“爱你。”
北武一激动,沙发又咯吱了好几声,跟着“噗通”一声响。
善让趴在沙发上笑得不行,又不敢笑出声来。
顾北武跪在地板上一边无声地笑,一边伸手把善让往自己怀里拽。
“过来,让我也爱一下你。”
“流氓,放开我,放开!”善让强忍着笑用力挣扎,终究还是被拉下马。
北武压在她背上,两个人笑得几乎起了共振。
“再说一遍。”北武咬着善让的耳朵低声下气地哀求。
善让上半身趴在沙发边缘,勉力回过头:“爱你。”
“不是,另一句。”
“???”
“流氓那句。”北武顶了顶她:“你刚才一说就又有感觉了。”
“流氓!放开我,我说真的——!呜呜呜……”
——
斯江有点认床,加上心里有事脑子不停地转,翻来覆去半天才睡着,做了好几个毫无关联的梦,每个梦里却都出现了景生。
先是梦到她被关在飞机洗手间里,刚方便了一半,飞机激烈摇晃起来,她吓得要死,张大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门突然被撞开,不知道哪里的水管破了,哗啦啦喷了她一头一脸一身,她揪着裤子大哭起来,哭也没声音。景生从外头进来好像没看到她似的,拧开水龙头自顾自洗手。斯江气得发抖。
突然场景又转到了未名湖畔。景生双手插袋笑眯眯地跟她说:“那年夏天,我借给你三千,说了要收利息的,现在还三万吧。”
斯江咬牙切齿地问:“哪有这么收利息的?你比高利贷还高利贷!”
“都过了好几十年了,现在三万顶不上以前的三百,要不是看在我们XX的关系上——”
“什么过了几十年?不就是去年的事吗?我们什么关系了?”
气得要命的斯江眼睛一眨,那张好看到惨绝人寰的脸倏地放大在她眼前,她吓得心惊肉跳转身就跑,不料前方无路只有湖,她噗通一声跳下湖,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堆水草缠住了她的腿,一双手把她从湖里拎了出来,一抬头,景生挑了挑眉:“嗐,你可真给昆明湖增添了不少光彩啊,这么想不开?”她仔细看,虽然没去过,但也看得出旁边不是北大校园而是颐和园。
就这么一个比一个倒霉的梦做了好几个后,斯江硬生生被自己气醒了,醒来的时候后槽牙还咬得发疼,背上泅了一身汗,黏糊糊的。再一定神,才想起来自己人在北京小舅舅家里,睡在虎头外婆的床上呢。
斯江站起来掀开窗帘,小区里的路灯惨白惨白的,天空是深深的鸦青色,高而远,看不出几点钟。她蹑手蹑脚地开了房门,外头静悄悄的。
不大的客厅里,北武横在沙发上,半个身子睡在了三张靠背椅上。
斯江带着歉意轻轻向洗手间走去,走近了才发现舅舅怀里还搂着舅妈。她第一次在电视电影小说以外见到男人女人亲密无间到这个程度,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北武和善让,感动有,羡慕有,脸红心热也有,鸳鸯交颈、金风玉露、比翼连枝……斯江头一回发现英语词汇太过贫乏缺乏诗意。
景生走出房门的时候就看到斯江戆呵呵地盯着沙发上的人,眼睛一霎也不霎。
“半夜起来偷看?”景生近乎无声地问了一句,把斯江吓了一大跳。
“嘘!”斯江食指压唇,生怕舅舅舅妈被他们吵醒,转念想到梦里景生那气人的样子,一扭头直往洗手间去了。
景生溜了沙发上两个人一眼,转了个弯,靠在洗手间外头的墙上,心跳得也有点快。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小时候在景洪的事,他有一段日子坚决霸着姆妈,每晚坚持不懈把顾东文踢下床,但半夜醒来的时候,姆妈却总是在对面床上。他每每气得不理睬他们两个,顾东文总是笑得得意无比。感情好的夫妻就是这样子的么?景生有点疑惑。
沙发发出咯吱的响声,北武醒了。
“撒宁?”北武伸手把茶几上的手表捞到眼前看了看,三点半还不到。
景生和刚出洗手间的斯江异口同声应了一声:“吾。”两人躲在洗手间门口谁也不肯出去,大眼瞪大眼。
善让哼了两声也醒了,一听是景生和斯江的声音,立刻难为情地拉起毯子把自己盖了起来,明明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是希望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北武笑着隔着被子捂了一下善让的脸,推开椅子下了地伸了个懒腰。
“没睡着还是睡醒了?”
斯江说:“睡醒了。”
景生说:“没睡着。”
两人不禁又对视了一眼,各自别开脸。
北武喝了半杯水,开了沙发边上的一个落地灯,拍了拍毯子里缩成个球的善让:“别躲了,掩耳盗铃呢你。”
善让拉下毯子,露出红彤彤的半张脸,对景生和斯江眨了眨眼,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你舅舅不在家我就睡不好——”
斯江也红着脸点头,心里却想这么窄的沙发倒能睡好,可见爱情的力量之伟大。
“景生怎么了?睡得不舒服?”北武递给善让半杯温水。
景生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没,是我看书看得忘了时间。”
“咦,你在看那一本书?”
“我看的一本手抄本——”景生又摸了摸鼻子,“就是爷叔书桌上的那本……”
斯江的眼神立刻带上了若干个问号。
北武笑道:“不是我看的,是善让的那本勒庞写的《乌合之众》,研究大众心理的书。”
善让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我才翻译了一大半,景生你看进去了?”
景生点点头:“挺有意思的,原来是你在翻译,怪不得我看到桌上还有法文和英文版的。”
斯江眼睛发亮:“小舅妈你学法语了?!”
善让笑着点头:“学了五年了,我们一个师姐想引进这本书,让我英译中看看,我英语其实一般般,所以托人带了本法语的,两相对照着试试。”
北武笑道:“周书记,咱们不带过分谦虚的啊,你现在的英语水平还叫一般?全国第三吗?”
斯江小鸡啄米一眼点头:“小舅妈肯定厉害的,反正我看的英文小说全是你推荐的,过分谦虚就等于骄傲!”
善让笑着瞪了北武一眼。
自从北武去了美国,善让的教学工作不算很忙,就专攻起了英语,开始是为了看懂更多英文经济学著作,也为了不落后于北武,后来因为她的英语能力和专业能力一样出色,经常被其他系借去翻译专业论文和资料,又因来北大访问的海外学者越来越多,她经常被借去做现场翻译。善让虽然不是英语系毕业,却是在军区大院里看内部资料片长大的,一直喜欢英语也自学了许多年,恢复高考的时候她靠英语满分顺利进了北大,陪北武出国前那阵子又好一顿猛练,英式发音美式发音甚至东欧及东南亚口音她都没有问题,最重要的是善让坚决不肯收一天两百块的同声传译费,人还谦虚实在,总说自己才是占了便宜的一方,既得到了锻炼的机会,又免票蹭到了各种讲座会议。谁也不好意思让老实人好人吃亏,所以各种票证券都雪花似的飞进善让的办公桌抽屉,实物福利更是哪个系都惦记着她,少不了她那一份。
“活到老学到老嘛,”善让真没觉得自己谦虚:“我和英语系专业出身的差距还是很大。”
斯江第一次听说同声传译这个工作,便多问了几句,也当做提前了解未来的大学生活。善让耐心地解答,无意间又给斯江打开了一扇门。
每一条路的尽头不是成功也不是失败,而是无法复制的经历。从善让的经历中,斯江对舅舅这句话又有了深一层的理解。理想还是那个理想,可能有一千条路可以去实现,未必现在的“弯路”就是弯的。
景生却对书中的内容产生了不小的兴趣:“他说亚洲野蛮部落的人会吃掉对手心脏那个我觉得有点荒谬,像《故事会》的水平,但他说教育和群氓的部分我又觉得挺有道理的,群氓这个词挺有意思。”
“群氓这个词你觉得合适吗?”善让笑问:“这个词不是我发明的。古人就有‘群氓反素,时文载郁’的用法。”
北武一脸认可:“合适,非常合适,一群流氓嘛,放在万春街人家看我们老顾家就算是群氓了。”
“啊呀,再聊天都要亮了,快去睡觉,睡不上一会儿就得去天安门了。”善让瞪了“老流氓”一眼,赶斯江和景生去睡觉。
斯江看看窗外,天色已微亮,在北京的第一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第270章
赵佑宁回到康家桥的时候,赵衍一个人在家。
不幸的婚姻摧残起人来是相当公平的,不分男女。赵衍被贾青青折腾得万事不如意,学校虽然恢复了他带研究生的资格,但一纸“平反”的辟谣力度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女生们对他都敬而远之,新招的几个男研究生已经开始后悔趁虚而入入错了门。
赵佑宁如此出色,赵衍是意料之中又有点意料之外,很是得意又有点失意,这当然是因为他不仅仅是赵佑宁的父亲,还是吴熙的前夫。他和吴熙争吵了十几年,终于把儿子推上了科学家这条路而不是音乐家那条明显没有前途的路,现在事实证明了他是对的。意料之外是赵佑宁在科学家这条路上走得比他想象中顺利得多,也走得更远,尤其在他娶了贾青青后,他没有在儿子的求学路上做出过任何贡献,这个遗憾无法弥补。
再回首,赵衍怀疑自己中了邪被贾青青下了蛊。以至于任何时候任何人提起贾青青,他都忍不住像祥林嫂一样控诉一番:谁想到她居然心机那么深!故意骗婚!带着一家子没文化的强盗一门心思要坑钞票!控诉完毕,转头他又觉得极羞耻,觉得自己完全不像原来的赵衍了,涵养、体面皆无,还显得自己很在乎那点钞票。那点钞票也不真的就是“一点”,前前后后他被贾青青弄走了毛两万块洋钿,具体数字是说不出口的,所以不免又多了点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