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心懋却笑着᭙ꪶ说眼镜子的叫法好可爱,她阿奶是泰州人,平时也是这么叫,还把她的名字直接跟个“儿”叫做懋儿,听上去像“猫儿”,她抗议了无数次都没人理睬。不少女生就笑着起哄叫她做猫儿,又问唐欢的小名是不是欢儿,随后大家叙起祖籍,发现果然是浙江和江苏二地为多,祖籍写着上海的倒成了大熊猫。
有了一个善意的开始,后面的友好亲昵就来得顺理成章毫不费力。女生们喜欢拉着唐欢一起上厕所一起去食堂,唐欢喜欢拉上斯南一起。斯南气囔囔地说自己是虎落平阳,虎假狐威。
唐欢平生第一次被女同学们夸好看,她在女厕所的镜子前照了又照,看不出自己哪里好看,问斯南,斯南觉得新同学们都特有礼貌,连她都被夸过好几次像洋娃娃。屁咧,谁像洋娃娃了!陈帮主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至于江湖老大的地位,江湖都没了,何来地位?
不但是女生们觉得唐欢漂亮,男生们也觉得唐欢好看,第三天就有人往唐欢抽屉里塞了一封情书,“我很喜欢你”五个字光天化日下白纸黑字的让人心惊肉跳,当然主要写了希望和她做好朋友共同学习一起进步。
斯南按照座位表找到那个男生,摇了摇头表示不行:“丑了点。”
和顾景生比,哪个男生都不好看,唐欢心想。
“还好吧?看上去挺高的,军训的时候好像一直在前面示范军姿的?”唐欢红着脸吃吃笑。
“你不是吧?”斯南拿眼觑她。
唐欢叹道:“他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男生,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遇到过,第一个懂吗?书上说,要珍惜每个对你好的男孩。”
还没被男生表白过的斯南有点英雄气短,嘴上当然是不能输的:“我对你不好吗?胡亚东杨文意不也对你挺好?”
“你是女生好不好?”唐欢失笑,“他们那种好就是兄弟式的好啊,和喜欢不喜欢没关系的。斯南,你没喜欢过男生吧?所以你不懂。欸,你能不能别老看武侠小说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三本书,一本是亦舒的《玫瑰的故事》,一本是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还有一本是席慕蓉的《七里香》。
“看看这些嘛,看看爱情的样子。”唐欢把书塞进斯南的书包里,给了她一个充满鼓励的爱的眼神。
“册那——”斯南脱口而出,方圆三米内骤然一静,她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女生们一瞬间都把视线集中在了她身上。
“咳咳,”唐欢赶紧问徐心懋,“猫儿,代数作业发下来了没?”
徐心懋恍恍惚惚地问:“陈斯南那个——那个,她刚刚骂谁了?”
教室后面响起了男生们的哄堂大笑。
“陈斯南,侬模子!”
“辣手格,结棍。”
“再来一句!”
女生们纷纷抿唇偷笑起来,经过确认,斯南肯定那是“我还是离陈斯南远点算了”的笑容。无所谓,她从来不在乎这些。除了唐欢,她的主战场一向都在男生那边。
然而男生们只叫她“小阿妹”,喊她去看他们打篮球踢足球,等斯南要上场试试手试试脚的时候,却是不行的。
“女篮在那边场子,你去那边打。”
“你是女生,万一被球踢到哪里了就出事了,来来来,坐这里看,小阿妹。”
斯南更郁闷了,在新疆被当成上海人,在上海被当成新疆人,这倒算了,但是被女生们当成男生,又被男生们当成女生,她就有点光火。
陈斯南光火的后果就是犟劲上来了谁也挡不住,用书面语形容叫做“青春期叛逆”。
上课笔记还是不记的,回到家不用在景生和斯江面前装样,斯南直接在赵佑宁的题海中奋力拼搏,十一月期中考,斯南考了班级第三年级第十,代数几何两门满分。
斯南尾巴刚刚翘上了天,中午吃好饭就被代数王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办公桌上放着另外一份空白试卷,王老师笑眯眯地说:“陈斯南,你这次代数几何的进步都特别大,学校准备吸收你进奥数竞赛班,来,这份卷子你尽力做,不要考虑分数。”
斯南眼睛一亮,精神抖擞地下笔答题,越做越觉得不对头,一看最后两道大题,她不干了,笔往桌上一摔:“王老师!”
“这肯定不是竞赛题,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次考试得满分是作弊来的?你要怀疑就明说,弯弯绕绕偷偷摸摸的,什么竞赛班不竞赛班的,白相勿(玩我)有意思吗?”
王老师冷不防被学生冲头冲脑地一顿责问,眼见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看了过来,面子上下不来,便皱着眉把试卷拿了过去:“没人这么说过,你不想做就不要做了,回教室去吧。”
斯南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双手抱臂哼了一声:“那你现在批卷子好了,要是我做好的题目全对的话,你给我道歉。”
王老师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弄的刺头,他已经很照顾学生的尊严了,用了竞赛班的借口来给她一个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这孩子却忒不识相,还一句句不着调,让老师给她道歉?他有什么好道歉的!
“我现在不批。你回教室去。”王老师忍着怒火把卷子一叠,看也不看斯南一眼。
斯南手臂一伸,把卷子铺开在他面前,一支红笔直接塞进王老师手里:“必须批,你现在就得批,我对了你道歉,我错了我订正。”
办公室里有老师噗嗤笑出声来,这女同学真是好白相。
高中数学组组长过来打圆场:“好了,还有十分钟就要上课了,同学你先回教室去,王老师批改好了会给你个交待的。”
“你保证?”斯南咄咄逼人的眼神移到他脸上。
“嗳?”数学组组长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
“王老师,这么多人作证了,你别耍赖啊。我先回教室去了,放学了我来找你。”斯南丢下这句话,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办公室。
“这个女生叫什么?”
“哪个学校升上来的?”
“陈斯南?名字怎么这么熟?”
“是这届毕业生陈斯江的妹妹吧?军训那天好像是顾景生和陈斯江一起送她来的。”
“哟,老王,你们班有个钉子啊,陈斯江可是把老高都搞下去过的,侬当心点哦,我看这个陈斯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唐泽年现在是不是和陈斯江谈朋友了?当心伊拉妈一只电话来,王老师立马下课,哈哈哈。”
“算了,小孩子自尊心强,老王你还是好好跟她说几句吧,有这股子傲气的小朋友肯定不会作弊的。”
“奥数班可以叫她来试试看。”
王老师憋了一肚子火,拿起教案去上课了,下午的两堂课上完紧接着组织学习,组织学习结束回到办公室,没看见陈斯南,王老师松了一口气。
结果第二天一早,办公室和走廊里人来人往的时候,陈斯南把王老师堵在了办公室门口。
“王老师,我做的卷子你批好了没?”
王老师眼皮直跳,绕开她进了办公室:“批好了。”
“我有做错的吗?”
王老师拉开抽屉拿出做了一大半的卷子:“答案都对了,但是你基础还——”
“道歉。”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和各班的数学课代表们顿时都没了声音。
陈斯南眼睛熠熠发光,挑着眉毛重复了一句:“你向我道歉。”
王老师深深吸了口气:“陈斯南,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道歉!”陈斯南下巴一抬:“你做错了就得向我道歉。”
“你看看这道题,明明可以直接解,你为什么要绕个弯?”王老师气得慌不择言。
“我答案对就行了,你管我绕几个弯。你要面子不肯道歉,怎么没想过我要不要面子的?我考个满分容易吗?才高兴了十分钟,你就认定了我作弊?还骗人,什么狗屁竞赛班,你什么老师啊?你就想证明我作弊了,全班就三个满分,两个都坐在我后面老远的,我抄谁的能抄出满分来啊?”陈斯南炸了。
王老师坚决不肯道歉,指着陈斯南态度不端正,不尊师重教。陈斯南被三个数学课代表架回了教室,一路喊得人尽皆知。
跟着一连三天,陈斯南天天早晚堵在办公室门口要王老师道歉。
最后,副校长找王老师谈了心,王老师向陈斯南表达了自己思虑不周引起了误会伤害了她的自尊心,十分抱歉。陈斯南却坚持要听到“对不起”三个字。最后的最后,王老师拗不过她,吞吞吐吐憋出来一句对不起。陈斯南得胜还朝。
然而胜利的果实并不甜美,斯南回到班里,没有人为她欢欣鼓舞。男生们哈哈笑着朝她竖起大拇指,但是踢球不再喊她了。女生们敬而远之,私下里跟唐欢说陈斯南这个人太走极端,完全没必要把王老师逼得那么难堪。
唐欢问斯南为什么要闹得这么大。
斯南横眉冷目地回答:“老王可以说我不行,但不能说赵佑宁的水平不行。这次考试,赵佑宁帮我突击了三个晚上,每次一个钟头的长途电话费,我不能给他丢脸。”
唐欢鼻子一酸,差点替赵佑宁感动哭了。
第282章
期中考试完了就是家长会,以前都是顾东文去,这次不巧,斯南和斯好的家长会撞在同一天。斯南大手一挥说不去也没关系,去了也是听表扬,唔啥意思。斯江一看,可巧家长会的第二天她已经请好假要去美领馆面试签证,就定下来她去开斯南的家长会。
斯江说完偷眼看了看景生,见景生在低头拆蟹没啥反应,心里就有点忐忑。
顾东文端了一大碗鸡汤面上来:“来,景生的长寿面,一人来一碗啊。”
顾阿婆乐呵呵地给四个孩子捞面:“庆九不庆十,景生今年十九周岁算是个大生日,哎哟,怎么眼睛一眨的功夫,霞子们(孩子们)就一个个都长这么大了呢,这日子哦——”
景生道了谢,笑着把拆好的蟹肉拨到顾东文和斯江的碗里,起身下楼去洗手。斯南和斯好火速伸出筷子去抢。
“我能吃,你不能吃,你会胖。”斯南一筷子把斯好夹到半路上的蟹肉拍进了醋碟里。
斯好气得哇哇叫,一边抢救蟹肉一边反驳:“小舅舅老早就说了,吃河鲜海鲜不会胖,你没知识!”
“你喝水都会胖,这是常识。”斯南塞了一嘴的螃蟹肉,“阿姐?咦?陈斯江呢?”
顾东文朝门外呶呶嘴,笑嘻嘻地眨了眨眼:“追拿(你们)阿哥去了。”
斯南和斯好异口同声:“哦————”
顾阿婆愣了愣:“老大?囡囡?”
“嘘。”顾东文给老娘的玻璃杯里添了半杯温热的黄酒,“两个小冤家,随便伊拉去。来,吾陪姆妈侬切杯老酒。现在才是吃大闸蟹的好辰光啊,今朝格点雄蟹,一只能有四两半,肉头邪气(极)好,蟹膏一口进来,舌头和嘴巴糊勒一道。(……随便他们去,来,我陪妈吃杯老酒。现在才是吃大闸蟹的好时机,今天的雄蟹……)”
“我最讨厌吃蟹膏了,糊哒哒的,啧啧啧。”斯南皱起小鼻子一脸嫌弃。
斯好也跟着摇头:“蟹黄也难吃,啧啧啧。螃蟹为啥要有蟹膏蟹黄这么难吃的东西呢?一肚子肉多好啊,掰开来就能啊呜一大口。”
顾阿婆笑弯了眼:“戆小宁,没蟹膏蟹黄,哪里来的小螃蟹啊。”
“为撒?”斯好十分惊讶。
面对既无知识也无常识的外甥,还有眼里明明也很好奇脸上却写着“你连这都不懂”的外甥女,顾东文乐得不行,笑着给他们俩上了一堂科学课。
——
灶披间里亮堂堂。景生两只手浸在面盆里,水面浮着一层茶叶渣。
谈朋友开心伐?景生看到斯江想起斯江,总归是开心的。不开心也有,都源自于他的贪心,开学两个月,两个人单独见面的次数只有两次。
一次是他们系去参观上海造船厂,下午四点钟结束,他想也没想就去了H师大,辗转几部公交车天黑了才到,斯江和两个室友却去了后门小吃街。小吃街上烟熏火燎,人山人海,他来回找了两趟都没找到人,怕和斯江错过,便再回到宿舍楼下等。等到晚上八点多,才看见斯江姗姗归来,和两个女同学谈笑风生,身后还跟着两个高大挺拔的男同学。斯江一见到他惊喜交加,脱口就喊了一句阿哥。
那两个男生的微妙的表情变化全落在了景生的眼里,他们热情地上来和他打招呼,他以为斯江至少会解释一句,他们约好的,在大学里,他不是她阿哥,是她男朋友。然而斯江只红着脸问他怎么突然跑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吃过晚饭没有。
后来斯江带他去枣阳路小吃街吃炒面,小方桌就架在路边,有几个同学路过,笑着和斯江打招呼,笑得促狭,挤眉弄眼的也不少,却都没有来确认景生到底是她的谁。吃好炒面,景生要赶回闵行,斯江送他去坐公交车。
两人沿着枣阳路往金沙江路走,马路上的油污和积水在路灯下反着油晃晃的光,卖小商品的摊头开始收摊,卖夜宵的摊头还很闹忙,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锅镬气,人声鼎沸,实在和浪漫搭不上一点界。但是在人群中肩并肩的感觉又让人心跳加速,指尖偶尔相碰的时候,景生顺势握住了斯江的手。斯江红着脸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掌心。那一秒,景生希望这条路走不到头,而且很奇怪,他就是知道斯江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这大概是景生那个晚上唯一的甜美。
那夜他们到了公交车站才真正说上了话,也没说什么情话,身边都是等车的人,耳朵里全是别人的声音。景生空过一班车没上,人少了一些,刚想说点私房话,新的乘客又把空隙都填满了。也有几对年轻男女倚在阴影处的绿化带栏杆边,旁若无人地拥抱接吻,仿似黏在一起的锅贴。有阿姨爷叔经过,看戏一样看上好几分钟摇摇头感叹世风日下。景生自问做不出这样的事,当然,即使他想做斯江也是绝对不肯的。
错过了四班车,景生不得不走,临上车前他想抱一抱斯江。斯江却抻着脖子牵住他的手往后跑:“后门蛮空格,快快快,去后门上车。”
另外一趟见面却是巧遇,作为预备党员,景生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去兴业路“一大会址”参观。在会议室门口,他们出来,碰巧H师大的学生进去,两人擦肩而过,只来得及勾了勾手指。景生他们参观结束有三十分钟自由活动时间,他回到里面转了一圈,和斯江对了个眼神,伸出手指比了个1,两人这才在洗手间外见着了。一见面斯江就傻笑个不停,也不知道笑什么,问她她也说不上来,景生就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