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江嘟了嘟嘴,心想我都主动亲你了呢,还要怎么表现。
景生给斯江倒了杯温水,咳了一声:“怪咧,十一月了,居然还有蚊子。”
斯江一怔:“哦,蚊香啊?不是因为蚊子,是房间里实在太臭了。”想到晚上斯好出的糗,斯江忍不住咯咯笑。
景生摸了摸自己脸颊:“刚刚有蚊子叮了吾此地(我这里)一口。”
斯江顿时闹了个大红脸:“阿哥!侬戳气色了!”
“要么吾咬回伊一口?”景生似笑非笑地探过身凑到斯江跟前,“就扯平了?”
斯江往后仰了仰,仍然嘴巴比脑子快:“公蚊子不咬人的!”
景生闭上眼,无力地垂下头,很好,他的女朋友陈斯江同学在谈恋爱上永远接不着他划过去的翎子,堪称氛围杀手。
这个念头还没消,他额头上又被“叮”了一口,还带着一丝湿意。
斯江红着脸戆呵呵地轻声笑道:“看,母蚊子才咬人。2:0。”
景生看见她眼中自己的倒影,好像笑得比她还傻,手臂一撑,半个身子探过了台子。
“2:1了。”景生的唇贴着斯江的鼻尖微微笑。
斯江这次却没躲开他的眼神,躲也躲不开,景生眼底有两团火,烧得她魂飞魄散动弹不得。
景生微微侧了侧低下去轻轻贴上了她的唇。
一触即分。
斯江垂下的眼帘颤了颤,心慌意乱地抬起眼:“乃么扯平了啊,2:2了啊,其实吾肯定比蛋糕嘴巴甜……”
景生垂眸看着她小嘴叭叭叭不知所谓,又好气又好笑。
——
谈朋友就是无数个从0到无穷大的积累过程,视线的交织,从0到1,从1到100,到无穷大,牵手也是,第一回 总是特别难,经历那么多心理斗争后伸出手去,不知道会被接纳还是被拒绝,以后就顺理成章地一次又一次,谁还记得第20次牵手?亲吻当然也是,第一个,第二个,总是让人难以忘怀,但变成日常的一部分后,谁还在意少一个多一个呢?但是从无穷大变回0却往往让人猝不及防,光是想想就心疼得无以复加。
斯江在床上碰了碰自己的唇,作出以上小结后,轻轻吁出了口气,她和景生要往无数个无穷大奔去,永远不要回到0。现在她和景生到底是几比几了呢,斯江捂住脸,不好意思再多想。
第284章
景生眯了一个多钟头,早上五点钟就爬起来烧早饭,再进到灶披间,心情大不同,甜就一个字。而且在承受了陈斯好的巨臭暴击后的甜,简直甜到发齁。
因为这份甜头,本来的泡饭升级到了炒饭,鸡胸脯拆下一大块白肉切成碎丁,半根胡萝卜半根西葫芦半只洋葱也切成丁,热油里翻炒出香味摆到一边,硬梆梆的的隔夜饭用铲子压平压散,一边炒一边加蛋黄,炒到一锅饭黄澄澄,再把滤掉汤水的炒四鲜加进去翻炒,调好味道最后下蛋白,颠锅颠得一粒粒米在空中翻跟头,要放在电影慢镜头里,一粒米就是一个故事。
煤球炉子上的鸡汤笃笃笃作响,斯江睏死懵懂地捧着脸盆下来刷牙洗脸。
景生百忙中回过头,笑着揶揄她:“小戆戆噶早就起来了?(小笨笨这么早就起来了?)”
斯江手里的热水瓶往前一冲:“撒宁是戆戆!侬讪戆咧。(谁是戆戆?你才戆呢。)”
因为斯江在谈朋友接翎子上的跳脱,凌晨收获了景生给她起的特别昵称“戆戆”一词,还和“斯江”的江江勉强同上了音,反正都是gang。
景生把鸡汤镬子端下来,若无其事地问:“公蚊子母蚊子最后几比几?”
“流氓!”
斯江红着脸逃出去,拧开水龙头,自来水哗哗响,景生透过窗朝她笑,她只当没看到。还好一嘴牙膏泡沫,没人看得出她自己也在笑。几比几?从足球比分变成排球比分变成篮球比分,谁还数得清,什么公蚊子母蚊子,小鸡互啄还差不多。要是两个人当中没隔着那张长台子,会变成怎么样?大概会最后在亭子间门口的那一个真正的亲吻吧。谈朋友太难了,接吻都那么难。斯江走了神,好奇全世界的恋人们有多少对会像她们那样一张口就牙碰牙的。
“牙齿还痛伐?”景生慢条斯理地站到斯江身边刷牙。
斯江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讪侬勿好!(都是你不好)”
他们两个蜜里调油在灶披间里吃好炒饭喝好鸡汤又偷偷摸摸互啄了几下才拎上包去学校。
六点半斯南和斯好下楼吃早饭。陈斯好从垃圾桶里捡出半根蜡烛和一张蛋糕垫纸出来,委屈巴拉地告状:“你们趁我生病半夜里偷吃蛋糕!太过分了,太无情了你们。”
斯南一把抢了过去揉巴揉巴丢回垃圾桶里,把台子上的鸡骨头咣啷啷通通倒了进去,塑料袋拎起来打了个死结丢到门洞外头。
“你就知道吃,等阿舅开好家长会你就惨了。”斯南轻轻一脚踹在斯好屁股上。
斯好懵里懵懂地上楼去拿书包,想起自己语文只考了42分,的确很愁,他考试的时候想什么了呢?怎么就忘记卷子反面还有题目了……姆妈肯定要气死了。大姐姐二姐姐读书都那么厉害,为什么他一读书就犯困呢,老三真可怜。
礼拜二晚上六点半,斯江回母校开斯南的家长会。七点钟,代数王老师正在说高一代数的难点和学习技巧,景生悄悄摸从后门进来,坐到斯江身边,吓了斯江一跳。
“侬来做撒?”斯江压低了声音问他。
“陪侬。”景生还拿出一本空白笔记本一支笔来,很像一个认真开家长会的家长。
斯江压着嘴角,低下头把自己记的英语、物理科目的内容推过去:“谢谢侬,覅浪费新簿子了。”
景生的左手在课桌下头握住她的右手不放,认真记起笔记来。
两人都笑得肩头微微耸动。
斯南的班主任郭知行是新分来的年轻教师,二十八岁,H师大中文系硕士,十分年轻儒雅,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穿一件小立领的白衬衫,袖子管叠得整整齐齐,配靛蓝的牛仔裤和白球鞋,一看就是个清爽时髦人。他开家长会的时候一半上海闲话一半普通话,和蔼可亲,鼓励为主,提示为辅,没有批评和不满,家长们反而提心吊胆起来,提问环节抢着举手。
“郭老师会不会带这个班级带到高三?”
“大概率不会,高二语文会换一个老师,换谁我也不知道,学校统一安排。”郭老师笑眯眯地回答。
下头不少家长就松了口气。
“我们班这次期中考试在全年级排在第几?”
郭老师笑着答:“一个年级四个班,正数第二贴着倒数第二,排名意义其实不大。各科平均分相差只有两三分而已,家长们请不要太紧张,我们班的学生都是好学生,平时下课都很自觉地在做作业整理笔记,很用功的,希望家长们回去让他们适当放松放松。毕竟体育还是要考的,女同学们八百米还是要考的对伐?”
郭老师耐心地一只只问题回答过来,九点钟宣布家长会结束,点了几个同学的名字,请他们的家长留一留,其中也包括了陈斯南。
斯江和景生倒不讶异,毕竟陈斯南不惹事才是大事,两个人慢悠悠的在教室最后一排说悄悄话,悄悄话是说不完的,吃什么了,上了什么课,寝室里发生了什么事,学校里有什么活动……
小郭老师送走其他家长,走到斯江景生面前,随意地坐在了他们前座,说起了斯南大战王老师的事,诚恳地表了个态:“我和王老师已经谈过了,他这样的确不大好,没考虑到陈斯南的自尊心,以后绝对不会了,对哪个学生都不会再这样做。但是你们作为陈斯南的哥哥姐姐,回去也要和她好好谈谈,她这种处理方式有点不妥,很容易激化矛盾。将来她到了大学里社会上,还是会遇到这样类似的情况,搞不好就两败俱伤甚至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你们——都还是大学生?”
斯江点点头。
“我和陈斯南也谈过一次,她比较倔强,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当然她聪明是很聪明的,相当聪明,”小郭老师笑道,“我了解下来,她上所有的课从来不记笔记,包括我的语文课。最近几天上代数课还睡觉,王老师对她很有意见,不过我怀疑她是故意的。但是你们都是市西毕业的老同学,现在也都在重点大学读书,应该知道,光靠聪明是很难考上理想的好大学的。”
这句话斯江听进去了,在她看来,小郭老师不如何宏伟那么开明通达,却也是难得的好老师。
“两个多月,包括军训的表现啊,我观察下来,”小郭老师蹙了蹙眉头顿了一顿,“她在人际交往上有很大的问题,拒绝融入集体,尤其和女同学们相处不来。我们班的同学都是很不错的学生,有本校直升的,也有外校考入的,但是没人搞小团体,集体意识和集体荣誉感比较强。像上个月的运动会大家都积极报名了,班委号召每个同学至少报名两项比赛,但是陈斯南——”
“一个项目也不肯参加,”郭老师有点为难,“她在跑步、跳高跳远方面是很优秀的,不是一般的优秀,我们体育课的朱老师说了,如果陈斯南肯好好训练一下,拿个国家二级运动员的称号没问题。有了这个高考还能加分,但是陈斯南——”
这已经是郭老师的第二个“但是陈斯南”了。
郭老师苦笑了一下:“陈斯南说她没空,不肯参加校田径队。”
斯江和景生面面相觑。
“她在班级里,只有唐欢一个朋友,这样下去她以后的人生道路会比较难走。我们上大学,要跟老师同学们打交道,工作了要跟老板上司同事们打交道,谁也不能孤立的过一辈子对不对?不是说一定要她合群,但是她得学会合作。”郭老师语气很真挚诚恳。
出了校门,斯江心里沉甸甸的,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少关心斯南的想法了,她从来没担心过斯南会有这样的问题,斯南从小就最擅长讨人欢心,人人都喜欢她,她在哪里都是孩子王,万春街、沙井子、乌鲁木齐、向群中学,斯江见过那帮男生簇拥着她这个老大呼啸而过,斯南怎么可能孤立自己或者被孤立呢?斯江完全想不通。而且她和唐欢好成那样,周末经常你去我家我去你家同吃同睡的,斯江还羡慕过她们俩,至少她就没有好到这个地步的女朋友。
景生却不以为然:“别担心,我看她是看不上她同学。”
“为什么?!”斯江更想不通了。
“有点呆吧,”景生笑了笑,“重点高中的学生都有点呆有点木,路子和她不一样,斯南要求高的,你看她对赵佑宁和唐欢的样子,就该知道她不会有什么人际关系问题。而且她那套武侠江湖在重点学校肯定一点也用不上。高中男生都忙着考试、踢球、追女生,谁要打架当老大?”
斯江莫名被安慰到了,轻轻叹了口气。
两人从愚园路一路聊回万春街。
斯南看见他们两个一起回来,一点也不吃惊,只问了一句:“老郭告状了没?”
“你们郭老师很年轻的,什么老郭啊。郭老师表扬你了,说你聪明。”斯江仔细观察斯南的神情。
斯南打了个哈哈:“你听听就算了别当真,我算什么聪明啊。”
她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打了个哈欠:“我睡觉去了。”
斯好趿着拖鞋从里面跑出来,揪住景生的衣角问:“阿哥,你生日那天你们是不是偷偷背着我吃蛋糕了?”
斯江一颗心差点没跳出来。
景生若无其事地拎起他的领子往房间里走:“没。侬快点睏高去。(你快点睡觉去)”
斯好犹自不放弃:“我没吃到蛋糕,不公平!”
“下个礼拜阿姐买给你吃。”斯江赶紧跟过去小声解释,“你那天肚子不好啊,再吃蛋糕又要拉一马桶。”
斯好这才松开景生,挪上了床。
景生和斯江对视了一眼往外走。身后陈斯好幽幽地叹了口气:“那你们就算偷吃也要把垃圾倒掉啊,就摆在我眼门前,看得我多窝塞(郁闷)啊。”
景生和斯江:……
——
平常景生和斯江难得在家,这天夜里就都在亭子间帮忙理冬装。因长久没听到大姨娘的消息了,斯江追问起来,顾东文敷衍了几句圆不过去,索性就说了实话。
去年香港股灾,顾南红和赵彦鸿投资在股市里的钱只拿回来一成,一家人的香港身份证拿到了,买房梦却功亏一篑。全香港都亏得一塌糊涂,跳楼的天天有,顾南红倒看得穿,反正她至少还有一门手艺傍身,华亭路每个月都在进钱,所以一句抱怨都无。但是赵彦鸿却过不去这个坎。
方先生在股市里也损失惨重,便又把方家以往见不得光的老本行重新捡了起来。赵彦鸿请缨出了十几趟快艇,来钱多来钱快,回去让南红先把东文投的几万块连本带利地还了。南红一问,知道他在枪口下捞钱,气得把钱砸在他脸上,发狠话说他要敢再干一次立马离婚。但是脏活下水容易上岸难,这也是方家明暗两处的人从来不交集的原因。赵彦鸿应是应了,私下里还是偷着跑了几趟货,春节后的一趟被海关追得太紧,中了一枪跛了一条腿,被方先生派人送回香港,给了一笔十万块港币的安家费。
南红也不响,尽心尽力照料了几个月,到了七月份,等赵彦鸿驻着拐杖能走了,立刻提出了离婚。赵彦鸿也不响,很快就办好了离婚手续。三个儿子都归南红,那笔安家费他要给南红,南红一分也不肯要。两夫妻以前海上岸上过了十几年没分,颠沛流离到香港那么苦也没分开,最后却这么轻飘飘地分了,连顾东文都有些不忍,替赵彦鸿说了几句话,南红在电话里立刻爆掉了,一边骂一边哭,一边哭一边骂。
“那大姨父现在呢?”斯江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他还和你大姨娘他们住在一起,”顾东文尴尬地挠了挠鼻子,“那个方老板让他去工厂做保安,一个月发他两千块工资。”
离了婚还住在一起,斯江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像这个不算结局的结局不太好,但又好像没有更好的了。香港寸土寸金,大姨父瘸了,去哪里都不便当,阿大阿二阿三他们肯定很难过。想想斯江更难过了,红着眼眶低下头嘟囔了几句。
顾东文长叹了口气,端起茶壶下楼续水。
景生握住斯江的手,轻声说:“大嬢嬢会好的,别担心。阿大阿二阿三都大了,没事的。”
斯江默默点了点头,歪在了景生的胳膊上。
“就是挺难过的,”斯江想起少言寡语的大姨父,眼睛还是发酸,“大姨父其实老欢喜大姨娘格。”
“嗯。”景生低头亲了亲她的头顶心。但是顾南红喜欢赵彦鸿吗?反正不像周善让喜欢顾北武那样喜欢。
“真的喜欢一个人,会喜欢到没有原则没有底线吗?”斯江有点疑惑。
“会,”景生捏着她的手指头来回摩挲了几下,“我就会。”
斯江抬起头看着景生,惊讶和感动中生出了几分惭愧,她肯定做不到,所以她虽然同情大姨父,却完全理解大姨娘的选择。
“你有也不要紧,”景生笑了笑,“我喜欢你有原则有底线。”
斯江低声申辩:“我也是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