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你没听见?”
“没听清楚。”
“我说,我也是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的。”斯江抬起头大大方方地重复了一遍。
“还是没听清楚。”
楼梯咚咚响,斯江赶紧坐好,嗔了景生一眼,低声飞快地说:“本来你不作怪的话我是想亲你一口的,活该。”
景生偏过头来,在她嘴上咬了一口。
门开了。
顾东文看看两个装模作样一本正经满脸通红的小冤家,一拍脑袋:“嗐,看我这记性,明明是下去加水的,切了根香烟茶壶居然忘记拿了。”
景生抬起头,觉得爷老头子还是挺识相的。
“儿子啊,帮爷老头子下去跑一趟,快去。”顾东文大马金刀地坐进尼龙椅里,翘起二郎腿笑眯眯地吩咐。
很好,景生立刻收回了刚才的那句话,也收回了脸上刚浮现出的笑容。
第285章
一回生,二回熟。
走出美领馆,看着手里厚厚一叠申请文件和薄薄一张拒签说明,斯江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苦涩中甚至带着一丝轻松。
这次她准备得更充分,该注意的也都注意了。签证官询问了许多细节,半奖以外的费用谁来负担,会否继续留美深造,会选择什么专业深造,有无亲戚在美国生活,林林总总,比上次多谈了近十分钟,谈好话后还请她稍等,进去接了个电话。再出来时开口就是一句Sorry。紧张的等待和隐秘的欣喜瞬间消失,斯江甚至没有任何踯躅流连,利索地把自己所有的文件一收,连谢谢都懒得说,直接转身离开。
淮海西路的悬铃木树叶锈出了淡金色的斑斑点点,路边小区里偶尔冒出来冲天的银杏树已经满树辣辣黄,昭示着深秋最后的灿烂。
“气死我了!”斯江和景生往上海图书馆方向走。
“他要拒就拒,跟我说那么多废话干嘛,问东问西,还有说有笑的,”斯江愤懑地跺了跺脚,“你说他有毛病伐啦?浪费了我噶许多表情,本来我做好再被拒的准备,被他问啊问的,还以为这次能行了,白相宁嘛勿是!(玩弄人嘛不是)”
“还申请吗?明年春季开学前应该还来得及再申请一次。”景生的手指插在裤袋里紧张地搓了搓。
“不了!”斯江迈开大步昂首挺胸气拔山河地摇头,“哼,本来我就想着这次拿到签证的话也要再想想去还是不去的,现在好了,这几年我都不想再申请了,等考研究生的时候再说吧,说不定那时候我们已经赶英超美了呢。”
豪言壮语说完,斯江猛地挽住景生的胳膊:“这几年我要好好读书——还要跟我男朋友好好交谈谈朋友。”
景生被她带得差点一个趔趄,嘴角却勾了起来。
斯江豪爽大胆不过三秒,待要抽出手臂,却被景生握住了,勾得更紧了点。
“到。”景生眼睛弯了弯。
斯江一怔:“到啥?”
“你刚刚说我是你的谁?”
斯江耳根发烫,声音也轻了下去:“男旁友。”
“到。”
斯江忍不住低下头笑了起来。
景生问她:“你今天就请了半天假?”
“欸?是的。”
“我请了一天假,”景生握住她的手:“逃半天课怎么样?”
“啊?”斯江犹豫了一下,“那我们去干嘛?”
“谈恋爱。”
——
谈恋爱到底应该有个什么程序?景生和斯江都不清楚,欢喜侬说过了,手拉过了,面孔香过了,牙齿撞过了,不该看的斯江也都看到过了。但算不算已经开始正式谈恋爱了呢?景生觉得作为“地下情党员”还不能算。斯江却觉得早就算了。
斯江平生第一次逃课,是为了谈恋爱。
旧地重游,下午的中山公园游客很少。以前的儿童乐园变成了游乐场,湖里零星飘着几条船,斯江对初中那次春游印象很深刻,景生同样也记忆犹新。
“就是在这里,你和唐泽年还对歌了吧。夫妻双双把家还那个。”景生呵呵两声。
“他没唱这句呀,”斯江眯起眼笑,“唐泽年唱歌很不行的,唱了三句就上岸了。咦,你怎么知道他唱黄梅戏了?我没看见你,你们班当时在哪里?我记得是在儿童乐园遇到你的呀。”
“是我去找你的,”景生纠正她,“侬白相得勿要太开心哦。(你玩得不要太开心哦。)”
斯江眨了眨眼,莫名紧张起来:“喂,顾景生,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已经喜欢我了啊?!”
景生扣紧她的手指,顾左右而言他:“侬戆得来要命,抱牢大象鼻头戆笑。(你傻得要命,抱住大象鼻子傻笑。)”
“王璐教训我,你还帮我说话呢。”斯江有点惭愧有点内疚又说不出的高兴。
“我也教训你了,你怎么不记得?”
“你?你教训我什么了?”
“乱抛媚眼乱发嗲。”景生扭过头看着她笑。
“我那时候对着你抛媚眼?对你发嗲?不可能,”斯江负隅顽抗矢口否认,“我那时候才初二,还什么都不懂呢。”
“阿哥,覅生气了哦,吾还是一个宝——”景生还没学完,就被斯江捂住了嘴。
“不许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斯江想起来了,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两人想到就是那天在溜冰场遇到了吴筱丽和李强,便都沉默了下来。
没有了密密麻麻的鸟笼,杉树林里的小亭子十分幽静,午后的日光从叶隙间洒落,在窄窄的石板路上留下斑驳光影。
斯江拍了拍美人靠的栏杆,岔开了刚才的话题:“被拒两次了,我运气真差。”隔了几个小时再提起,气愤早没了,只剩下了无力感和沮丧。
景生:“上帝可能觉得你还不够努力,肯定还放了个全额奖学金在前面等你。”
斯江苦笑了一声:“谢谢。”
“被拒签五六次的人蛮多的,”景生垂下眼,“我们班有个同学上个月第三次被拒了。现在正准备申请第四次。真的想出去,总归签得出的。”
“我现在其实也没想清楚——”斯江停了停,低声问,“你呢?你想我出去还是不想我出去?说真话说实话,就说你想不想。”
景生抬起头,干干脆脆地答:“不想。”
他的喜欢很自私很渺小,他没有善让那么伟大。他不想和斯江隔着太平洋和时差谈恋爱。他不想和斯江分开一分一秒,一天一夜。
所以就是不想,是真话、实话、心里话。在他这里,关于斯江的问题都是单选题,不需要犹豫。
斯江倒有点意外,和景生对视了几秒后意识到他的回答比她想象中的“想,也不想”更让她开心。
“那我就不出去了。”斯江眨眨眼。
景生却摇摇头:“我不想是我不想,你想不想是另外一回事。”
斯江瞟他一眼:“你是不是害怕承担责任啊?怕我因为你不出去以后就赖上你了?”
“你先是陈斯江,才是我女朋友。我的想不想得排在你后头。”景生看着她认真地说。
“到。”斯江突然轻轻应了一声。
景生的手臂搭在了美人靠上,手掌轻轻覆盖在斯江的肩头,像不远处在日光下打瞌睡的猫。
斯江的心怦怦跳。
“女旁友?”景生声音里带着笑。
“到。”斯江笑着低下头,几缕光在她手背上游走,风动,光影摇曳,风停,光影闪烁。
她抬起眼,光影在景生眼底摇曳闪烁。他眼里的自己越来越近,气息扑在她睫毛上,像扑在她心上,很痒。
斯江轻轻闭上眼,她不知道那光影也落在了她眼睫上,像勾人心魄的舞。
景生低下头,往她唇上印了下去,没有像以前那样一触即分,辗转反侧后决然攻城掠地,直到喘不过气来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日头偏了少许,流动的光落在斯江微微红肿的唇上,水光潋滟。景生深深吸了口气,把慌乱无措的她再次贴向自己。
无人打扰,真好。
打瞌睡的猫懒懒地睁开眼,慢慢走远了,毛茸茸的长尾在空中轻轻摇晃。
——
进了十二月,大学里就有了过节的氛围,跨校的联谊寝室开始频繁互动。
联谊寝室算是沪上大学一景,已经热门了好几年,甚至出现了骗子冒充名校学生骗钱骗色的恶劣行径。因此这两年都由学生会外联部官方组织。
本校的联谊寝室比较简单,大家都会提前在阶梯教室图书馆食堂认个脸。H师大女生占到75%以上,所以男生们物以稀为贵都很抢手。经历了十二年寒窗苦读,初进大学的新生们无论男女大多都把“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当成大学时代里必须完成的成人礼,发现心仪的对象都勇于表白,两个月就花前月下流连于丽娃河畔的比比皆是。斯江国庆节后就收到了不下二十封情书,第一第二封她还礼貌地回信谢绝,声明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后面情书数量巨大,家里事多,就实在顾不上了。
跨校的联谊寝室对新生们的吸引力更大。初入学时,图书馆、各个食堂、礼堂的布告栏里都会贴出长长的等待联谊的院校和寝室名单,当然不会出现学生的名字,只会在寝室号码后面写一条该寝室同学们的兴趣爱好。例如斯江她们寝室报上去的爱好就是英语、阅读和看电影,和其他女生寝室大同小异,所以会匹配到哪所院校哪个系的哪个寝室,纯看老天安排。像H师大通常都是和交大徐汇校区、H政法联谊,因为杨浦的复旦上外财大同济往往近水楼台先得月内部消化了,医科大学一般肥水不外流,就算费力气跨校跨谈了恋爱,医科生实习后,分分钟被医院内部消化。
但是H师大女生才貌双全的美名也不是盖的,尤其是美貌平均值,仅排在戏剧学院舞蹈学院之后,在舞会上尤其抢手。所以也有不少同济复旦的男生们会早早借着高中同学会的名义每逢周日就在H师大的校园里晃荡巡游。
斯江没遇到过这类麻烦,因为她周六下午一放学就回万春街了。她们8舍203八个女生,四个上海人,其中斯江家在静安,胡蝶是黄浦的,诸燕鸣是嘉定的,管幼伊是奉贤的,不消说都会回家过礼拜天,洗衣服兜马路补充零食水果老同学聚会一条龙的事要忙。而来自苏州的程岱和来自无锡的李珺,也常常周六晚上火车回家,周一早上火车回校。这也是大一新生头半年的常态,主要社交圈都还是高中同学和老乡。
203室的另外两位,一位是长春的尹寒,她身材娇小苗条,性格爽朗利落,一来就吵着要学上海话要学上海小姑娘发嗲,很快和斯江她们熟络起来。尹寒的男朋友在二医大,另外还有东北同乡会、长春同学会,周日忙得飞起来。另一位是潮州的刘春岚,性格比较内向,说话细声细气的,通常帘子一拉自成一个小世界,她家属于改革开放᭙ꪶ以来先富起来的那一批,父母特地坐飞机送她来上海读书,还给了她一个大哥大电话。
苏州无锡同属吴语区,两个软糯糯的江南姑娘程岱和李珺很快放弃了用普通话表达日常需求,改说起了苏州话无锡话,加上尹寒,一屋子八个人有七个人说着各种口音腔调的上海话,经常鸡同鸭讲热闹非凡。斯江不知不觉就说起了“拿夯?”,话尾也常常多一个奉贤的语气词“嘎”,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毫无疑问,斯江的口音最容易被带偏。
十二月初,斯江她们寝室和复旦的联谊寝室约好一起参加H师大的新年舞会。两个室长已经通过了电话,八个男生八个女生,只有四个在中学时代跳过舞,其他人都不会。于是在热身演习的周六舞会上,斯江看到唐泽年时,才发现她们寝室的联谊寝室竟然就是唐泽年的寝室。
第286章
唐泽年代表他们寝室给203的女生们送了礼物,一人一朵玫瑰花,一人一块凯司令的栗子蛋糕,装在牛皮纸拎袋里,拎袋上用花体字写着两个寝室的室号,颇有点秦晋之好的味道,卖相一等一地精致。
女生们傻眼了,她们啥也没准备。
斯江对这样的行为比较熟悉,免疫力较强,上前大大方方跟唐泽年打招呼:“怎么这么巧?”
唐泽年不等兄弟们出卖自己,便老实交待了:“不是巧,是费尽心机谋划已久了,我从曾昕那里打听到你的寝室号的,没少和你们外联部打交道。”
室友们静了静,都哇地叫了起来,跟着“哦——”“原来——”“你们?”“哈哈哈”不绝于耳。
唐泽年微微笑,他八月份去了万春街,结果斯江却去了北京,估计防他胜过防贼的陈斯南也不会告诉斯江自己找过她。国庆节高中同学聚会,斯江说要陪她阿娘针灸没去参加。大家都为她唏嘘感慨鸣不平,在新疆考出那么高的分数,明明是可以进复旦新闻系的,却去了师大。也不免有人猜测斯江是因为没面子才不参加聚会的,因为这个,唐泽年和那人还翻了脸。他没能在她最难过的时候陪着她,但是没关系,进了大学有的是机会,哪怕不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没有机会也能创造机会。
室长严溯笑着声明:“怪不得呢,礼物都是老唐准备的,谢他就行了。”
尹寒快人快语:“没想到我这辈子第一次收的玫瑰花,居然是这么来的。谢谢唐同学,你一看就很有经验嘛,不过不好意思啊,公开一下,我们陈斯江名花有主了,我也有男朋友了,下次让我们的男朋友去复旦向你取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