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每个星期六斯江都会在宿舍等景生从闵行来接,两个人再一起从H师大回家。景生在女生宿舍楼下哪怕只站上三五分钟也会引来女生们的侧目和议论,再加上斯江一进校就是系花,两人在校园里极其惹人注目。其他系有同校的毕业生,遇到过她们后纷纷主动辟谣,说那个好看到令人发指的顾景生其实是陈斯江的表哥,不是她男朋友。这个“辟谣”促成了一些男生勇往直前地继续来追求斯江。室友们云里雾里的搞不清楚,最后是尹寒没忍住问了一句,斯江就在寝室里澄清了:不是亲表哥,是男朋友。
唐泽年心里一沉,几乎不敢相信,他看向斯江,斯江微笑着点点头,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欢喜。
严溯赶紧开起玩笑来:“谈恋爱嘛,墙角怎么能没人挖?没事大家松松土,多个选择多条路。”
203的室长胡蝶笑着啐了他一口:“电话里就听出来你是最不正经的,你这种人从事新闻事业,国家堪忧啊。”
两个室长当仁不让地开始一一介绍寝室成员,来自哪里,毕业于哪个学校,有什么爱好兴趣。隔着纱或者隔着山,都不妨碍多个朋友多条路。男生们踊跃发言,女生们落落大方,很快共同建成了友谊的小船,
音乐响起,礼堂里的男生们纷纷迅速走到女生们的前面弯下腰伸出手。
这一排的座位迅速空了,只剩下唐泽年和斯江隔了几个座位静静坐着。
唐泽年深呼吸了一口,起身请斯江跳舞。
斯江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
两人往外走了两步。
“你礼物忘记拿了。”唐泽年返身回去拎起斯江椅子上的纸袋,心乱如麻。
斯江接过纸袋:“谢谢。”
“有点戆,是伐?”唐泽年苦笑了一声。
“不会,你太有心了,男同学一般都不会这么细心,”斯江笑了笑,“对不起,我们女生也没想到给你们送点什么礼物。”
“我其实只想送给你一个人,怕你不肯收——”唐泽年自嘲道,“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发格种戆劲已经发了好几年了。(反正犯这种傻已经犯了好几年了)”
“对勿起。”斯江柔声说。
两人沿着河岸慢慢前行。这条河据传属于外国人营造的时髦度假村,在文学大师的小说中出现过,自从成为师大的母亲河后,就变身为师大人的文脉所在。无数男女在此吟诗论文伤春悲秋缠绵悱恻,酝酿出了无数爱情的悲喜剧。夜晚的小河被若隐若现的灯光晕染出了江南水乡的气息,初冬的夜风并不刺骨,挡不住热情似火的年轻恋人。他们或十指紧扣或勾肩搭背,或在树荫下热烈拥吻,这些落在唐泽年眼里,曾经的向往和想象就变得格外刺眼和令人心酸。
斯江平时喜欢独自在河岸边看书或背单词,搁下书的时候,看看对面的红砖校舍和蓝天白云倒映在河中,宁静致远,无比惬意,却很少在夜里来河边散步,看到一对对恋人后才发现带错了地方,她和唐泽年这个时间来这个地方实在不太合适。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斯江快刀斩乱麻,“对不起,唐泽年,也祝你遇到合适的女生。”
场面话总是听起来很虚伪,但斯江想不出别的合适的言语。
“什么时候有的?”唐泽年实在想不出自己输在哪里。
“八月份。”
唐泽年沉默了片刻。
“你们学校的?”
“不是。”
“哪个学校的?”
斯江犹豫了一下:“交大。”
“你们怎么认识的?”唐泽年低下头,“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问这么多,就是——”他按了按眼角,想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他是不甘心,不死心。他很了解陈斯江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女生,她知道自己很美,知道自己的优点在哪里,迎合她讨好她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因为她几乎无欲无求。而吸引他的从来不只是她的外貌,当初看见她在夕阳下努力地笨拙地运球,不停地走步却不肯放弃的样子,是那么可爱,瞬间击中了他,他第一次知道心跳真的会漏拍。他想接近她,又怕吓到她,经过那么多次的迂回努力,他曾经离她那么近,他们对文学对人生对社会有那么多共同话语,他们一起对抗过权威,质疑过权力体系。他放弃了出国,想和她在复旦相聚,确定下关系,再一起走出国门,他甚至没有告诉她自己也填写了复旦新闻系的志愿。在知道她阴差阳错落到师大后,他好几晚没有睡着,他想安慰她鼓励她,处心积虑地和她的寝室联谊,想给她一个惊喜……
短短三个月而已,她却说她已经有了男朋友。
“认识很久了。”斯江嘴角勾了起来。
唐泽年一愣:“我认识吗?”
“嗯。”斯江笑着点点头。
“陈斯江——!”不远处有人跑了过来。
“顾景生?好久不见。”唐泽年愣了愣,对景生点了点头:“你是来接斯江回家的?”
景生深深看了斯江一眼,眼风扫过旁边的两对情侣,嘴角抽了抽:“对,我来接她回家,你怎么来了?”
斯江眨眨眼,莫名有点心虚。
“哦,我们寝室和斯江寝室是联谊寝室,今天我们来练习一下交谊舞,慢点要一起参加师大的新年舞会和跨年活动。”唐泽年怀疑斯江的男朋友是顾景生介绍的,顾景生一直不怎么喜欢他,他感觉得出来。
“家里还有事,我们先走了。”景生发了调头。
“哦,那我回宿舍拿一下包,”斯江把手里的拎袋递给景生,“你就在这里等我吧,别走开,对了,帮我拿一下这个。”
“斯江——”唐泽年看着斯江匆匆跑走,喊了一声,却见她转身挥了挥手,大概是同他说拜拜。
景生看看袋子口露出的一朵红色玫瑰,拉开袋子口,看到里面的很眼熟的栗子蛋糕,拧起了眉。
“你送的?”
“嗯。”
唐泽年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斯江有男朋友了你知道吗?”
景生一怔,眼睛就弯了弯:“知道。”
“是谁?”
“是我。”
两人同时开口。
唐泽年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谁?”
“我。”景生坦然直视着唐泽年。
唐泽年头皮发麻,愣了几秒后猛然挥出一拳,怒不可遏地吼道:“顾景生你对她做什么了?!你他妈这是——是、是乱伦!”
景生立刻炸了。
唐泽年脸上挨了一拳,然后又挨了一拳,他踉跄着退了两步,鼻子下面一摸一手的血,嘴唇嘴角也麻了,跟着肚子上又挨了一脚。他弯着腰抬起头,看见了顾景生的冷笑和眼里的不屑,气得浑身发抖,他从来没想到顾景生会是这么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他觊觎斯江多久了,竟然被他得逞了!斯江把他当成亲哥哥,他却做出这种事,电光火石间,中学时代里的那许多原本被忽略的细节全都浮现了出来,唐泽年热血上涌,脑子里嗡嗡地响,什么也顾不上了,咬着牙猛地扑了上去。
——
斯江拎着包从宿舍楼出来,还没走几步就看见河边挤满了人,各种呼喊声响彻校园。
“有人掉河里了!有人掉河里了!”
“拉上来,快点,拉上来——”
“别打了!”
男生们为了女生打架掉进河里的事常有发生,斯江一直觉得这种人脑子瓦特了,她向来不喜欢轧闹忙,便想从人群里穿出去,脚下却踩到一个牛皮纸袋袋,低头一看,玫瑰花早就粉粉碎,纸袋上的两个寝室的号码上被踩了好几个脚印。
“阿哥!”斯江用力拨开人群。
景生和唐泽年却已经先后上了岸。景生腰下全湿了,唐泽年从头到脚在滴水。
两个男生上了岸,围观人群见怪不怪,自动让出一个圆圈来。
景生扭头看见了斯江,朝她走过去。
唐泽年却从他身后赶上来,愤然勾住了他,嘶声喊道:“侬是宁伐?伊是侬阿妹!(你是人吗?她是你妹妹)”
景生拧住他的手掌一翻,揪住他手腕,腿一沉腰一低,直接一个过肩摔。唐泽年“嘭”地摔在景生和斯江之间,腰椎剧痛无比,他挣扎着要爬起来继续打,他必须打趴下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围观群众们“哇”地喊了起来。
“别打了!”斯江拉住景生的手。
她蹲下身把唐泽年扶了起来:“侬做撒!侬脑子瓦特了伐?侬有毛病伐?!为啥帮吾阿哥打相打?!(你干什么!你脑子坏掉了吧?你有病啊?为什么和我哥打架?)”
被斯江这么一通厉声指责,唐泽年半晌没回过神来。
旁边已经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是英文系的陈斯江。”
“怪不得。两个男的是哪个系的?”
“不认识,好像都不是我们学校的。”
“好像一个是哥哥一个是男朋友?”
景生不愿听斯江被人议论,牵了斯江的手快步走出人群。
唐泽年赶紧追上去:“陈斯江,侬醒醒!侬帮撒宁谁谈噻可以,但是不可以帮顾景生谈——(你和谁谈都行,但是不可以和顾景生谈——)”
斯江霍地转过身横眉冷目地反问:“为撒?光侬啥事体?!(为什么?关你什么事?)”
唐泽年嘴唇翕了翕,风一吹浑身冷得发抖,他抹了把脸上的水:“伊是侬阿哥!伊肯定卯牢侬交关辰光了——(他是你哥哥,他肯定盯着你很久了)”
三三两两的人跟着他们。
斯江气得声音发颤:“伊欢喜吾,吾欢喜伊,勿关侬事体!(他喜欢我,我喜欢他,不关你的事。)”
景生皱着眉拉着斯江走人。
唐泽年一肚子的话来不及说,被两个刚抵达现场的室友拦住了。
“老唐,你怎么这么惨!”
唐泽年木然看着景生和斯江十指紧扣匆匆离去的背影,木然地点了点头,是,是很惨,简直是悲惨世界。
第287章
回到万春街,景生拿了衣裳下楼洗澡,斯江在灶披间里刮生姜皮,煤球炉子生好了,钢宗镬子里烧着水。
“我烧点红糖姜茶。”斯江抬起头,说的是好话,嘴角却往下耷着,一脸的不高兴。
景生脚下停了停,嗯了一声进了淋浴间,水龙头哗哗响了起来。
“你别再洗冷水澡了呀,四个热水瓶里都有热水。”斯江喊了一嗓子。
“习惯了,没事。”景生在里面回了一句。
斯江气囔囔地把整块姜丢进镬子里,舀了三大勺红糖,又掐了两段葱白狠狠地扔进去,拿出了扔铅球的气势,葱白软趴趴地飘浮在暗红色的水面,她再回头看了看淋浴间的门。
“气色宁了!(气死人了!)”
气什么呢?气景生动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呢,十三点兮兮的,戆得来要命。她明明已经和唐泽年说清楚了,他还把人家打得那么惨,都把人打进河里去了,万一唐泽年有个三长两短呢?斯江越想越后怕。在出租车上她一再追问他到底为什么打人,他说就是看不惯。看不惯什么?看不惯唐泽年追她?还是看不惯中学里她和唐泽年走得近?她问他是不是在杀鸡儆猴,他竟然说是。她这只“猴”虽然提出了在认识的人面前不公开的要求,但对着唐泽年她是主动说开的,如果当时他没来,她就会告诉唐泽年自己的男朋友是谁。
景生的战斗澡洗得飞快,出来的时候姜茶还滚滚烫,斯江人却不在。他端了碗上楼,一进门就看见斯江在沙发上坐得笔笔挺,正对着通讯录在拨电话号码。
被他看了两眼,斯江连着拨错了᭙ꪶ两次数字,有点心烦意乱,没喝姜茶鼻尖上也沁出一层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