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怎么这么快?”善让觑了北武一眼。
“嗯,”北武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看起来还像流氓阿飞吗?”
善让失笑:“怎么会,你看起来明明就是一本正经的斯文——败类。”
北武肩膀轻轻撞在法棍上,法棍吻了善让额头一记。
善让哈哈笑。
“就挺防备我的,”北武自嘲地笑了笑,“我都觉得自己像拐卖妇女的人贩子了。”
“啊?”善让吃了一惊,嘴角却掩不住地翘了起来。
“不过也很正常,人都不愿意被人看见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吧,很伤自尊。”北武聪明一世也想不到方树人的确把他当成了“人贩子”,不过错以为他要拐卖的是人心。
善让唏嘘了片刻,暗中偷觑北武的神色,还和来之前一样坦坦荡荡的,她心里最后一丝不安便也没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扶了方小姐一把的,虽然那时候她不知道那就是她,现在想起来,竟莫名有种神秘的宿命感。
——
元宵节一过,春节就正式结束了。学校早几天就开了学,校园里庆祝元宵的红灯笼到处都是。斯江固定周一、周三、周五三个晚上去布朗太太家教学,七点到九点走。二月底不知道从哪里沸沸扬扬地起了流言,说是普陀区出了一个榔头杀手,专门夜里出动,挑单身小姑娘下手,用榔头把人敲晕了先奸后杀,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又有说榔头杀手不在普陀在杨浦。斯江隐约觉得老早也有过类似的传说,加上报纸电视上并无官方的宣布,便不怎么放在心上。
景生打了电话来宿舍,说他只要没有训练和比赛就会来师大接她去虹桥,再送她回宿舍。斯江才知道流言已经传到闵行去了,不由得骇笑:“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是真的话,报纸上老早就登出来了,你这叫关心则乱,千万别跑来跑去的,太辛苦了。”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极甜的。
女生宿舍楼里也人心惶惶。没能换成寝室的刘春岚现在进出都不和其他人打招呼,学期一开始她就夜夜晚归,出于好心,舍长胡蝶提醒了她一句,却惹恼了她。
“你什么意思?我看上去像是不正经会招来那种流氓的人吗?”刘春岚气得声音都发抖了。
她的逻辑把一宿舍的人都惊到了。
尹寒气笑了:“得得得,舍长您就别当好人了啊,什么玩意儿嘛,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怎么骂人呐?”刘春岚忍着泪扫了她们一圈,“你们平时抱团欺负我,我不跟你们计较,竟然还这么侮辱我,太过分了!”
斯江也火了:“你刚才说的什么话?敢情在你看来,这世上遭到不幸的女孩是因为她们不正经?放屁!”
诸燕鸣和管幼伊低声用上海话骂了一句:“神经病。”
刘春岚引发了众怒,翕了翕嘴唇,哭着收拾了点随身物品,拿起大哥大匆匆跑了出去。
胡蝶不放心,跟了出去,在楼下见刘春岚的男朋友正等着她,才放了心。不料刘春岚哭诉了几句后,那个老阮突然快步冲了过来,推搡了胡蝶一把。
“你们宿舍七个人欺负我女朋友一个,要不要脸了?”
胡蝶吓了一跳:“谁欺负她了?”
“你、你们宿舍里的一帮女的,当我不知道是不是?”
胡蝶又被重重地推了一下,摔倒在地,一抬手,掌心擦破了。
斯江正出门准备去布朗太太家,见状赶紧把胡蝶扶了起来,厉声道:“你要不要脸?事情不问清楚就瞎下定论,还对女生动手!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周围的同学们纷纷看了过来。
老阮愤愤然:“你们七个在宿舍里就都说上海话,欺负她听不懂,背后说她坏话,怎么,眼红我女朋友家里有钱?平时小偷小摸占她便宜就算了,居然还说什么榔头杀手就喜欢找她这样的,是人说得出口的话吗?卑鄙无耻,下流贱格!我要是真想动手的话,马上砸了你们宿舍信不信?”
人群中一阵骚动。
胡蝶和斯江被这无妄之灾砸得懵了好几秒,涨红了脸:“我们宿舍谁小偷小摸了,谁占过她便宜了?刘春岚,你有话当面说清楚!”
刘春岚却扯着男朋友的衣裳委屈地哭着说:“算了,我不想和她们计较,走吧。”
尹寒咚咚咚端着一脸盆水从二楼冲了下来,劈头就把老阮变成了落汤鸡,搪瓷脸盆“嘭”地连着剩水砸在了老阮和刘春岚脚下。
“滚你妈的蛋,刘春岚你这张嘴泡在粪坑里长大的?外头传说有榔头杀手,舍长好意提醒你早点回来,你就觉得我们说你不正经招惹流氓,这就叫欺负你?”
围观人群里有同楼层宿舍的女生噗嗤笑出声来。
“你骂我是狗,她们骂我神经病!”刘春岚抽噎着细声反驳。
“我骂的是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说错了吗?你转头就来挑事,让你男朋友对舍长动手,你不是神经病谁是?”
老阮眼镜片上一片水雾濛濛,精心留着的长发可想而知也一塌糊涂了,恼羞成怒下,猛地一个箭步冲上来对着尹寒就是一巴掌。
周遭一片惊叫中,斯江及时护住了尹寒,自己右脑和耳朵这一片火辣辣地疼。
第298章
第二百九十八章
“榔头杀手”的流言传到闵行校区的时候,出没地点已经变成了杨浦、普陀、徐汇和闵行,虽然学校里女生不多,但也引发了一阵骚动。
景生听说了以后坐立不安,就算只是谣言,每一句却都戳在了他的旧伤口上,他连着做了好几晚的噩梦,有一回梦到了景洪那个下着大雨的黑夜,姆妈被木棍敲晕被拖走被虐杀,他浮在半空中看得清清楚楚,可什么也做不了,扑不上去,抓不到,像有一张无形的网把他悬在了半空,连拼尽全力吼出来的声音也被按了消音键,可她经历的所有痛楚他却都能感受得到。他眼睛在滴血,心脏裂开,血管爆炸,可依然无能为力。是室友把他摇醒的,他们被吓坏了,他没有说梦话,只是发出野兽濒死的那种嚎叫,惨烈得令人心寒,床板被他踹断了两根木条,墙皮粉粉碎,景生去水房里洗脸的时候才发现手背破了,嘴里也全是血,他抬起头,镜子里的男人燃烧的瞳孔浸在一片血红里。医务室的医生说眼下毛细血管破裂引发的充血,给他开了两瓶眼药水。
还有两回他梦到斯江出事,她从布朗太太家出来,往虹桥路上公交车站走,一个黑影骑着脚踏车飞快地追上她,挥起了榔头。他目眦欲裂,脑子里只剩下一团火,但怎么追也追不上,怎么喊也没声音,眼睁睁地看着斯江被拖进草丛里,那黑影抬起头看着他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好像在嘲笑他又一次什么也做不了。他被禁锢在原地观看凶手的一举一动,像一场永远不会终结的凌迟之刑,无论斯江和他如何痛苦,也摆脱不了命运极其残暴的肆虐。
景生没办法承受任何关于这件事的想象,一丝一毫都不行。他告诉斯江自己一定会去接送她,只有亲眼看着她回到宿舍,他才能安心,至于其他,无足轻重。然而他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斯江挨了一巴掌。
像梦里的她挨的那一榔头,连疼痛都来不及反应。
景生有一刹那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只知道那个束缚着他的网不见了,他听得见周遭人的惊叫,听得见自己血管炸裂的声音,听得见自己的拳头砸在那个人背上的声音。
老阮有种脊椎骨被一锤子锤断了感觉,痛到无以复加,一口气断在了胸腔处,跟着整个人就被拎着领子掼在了地上,眼镜甩出去老远,暴风骤雨般的连环几拳砸下来,鼻子涌出热流。
景生紧抿着唇,杀气腾腾地用膝盖压住老阮的腹部,拳拳到肉,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斯江冲上去死命抱住景生往后拉:“别打了!别打了!要出事了!”
景生浑身颤抖,拳头停在了离老阮面孔两三公分远的地方。
胡蝶和尹寒赶紧来帮忙拉开景生,看清楚他的脸后,两人都打了个寒颤,什么叫杀红了眼,她们可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
老阮在地上抽搐了两下,突然头一歪不动了。
刘春岚伸手摇了摇老阮,突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尖叫声:“杀人了——杀人了——打死人了——”
“叫救护车吧?”
“宿管阿姨来了,阿姨,这里这里,好像打死人了。”
“要叫警察吧?”
“学生会的人来了,这里,快点,出事了!”
“张老师——张老师,你怎么才来啊!出大事了,快点!”
“打人的在那边,还和陈斯江她们在一起。”
“恐怖哦,像疯了一样扑上去,打得太狠了,真的,没死也绝对残废了。”
“那男的活该啊,他先动手打女生的。”
“冲冠一怒为红颜,唉,真的打死人肯定要偿命吧。”
景生反手握住斯江的手:“没事的,他死不了。”
尹寒捅了捅斯江:“现在让你男朋友赶紧跑还来得及不?”
胡蝶:“算正当防卫吧,他先动手打人的,我也受伤了,我可以作证。”
辅导员张老师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人是你打的?”
“人是我打的,我负全责,”景生看了看斯江:“没事的,你先去给布朗太太打个电话请假吧。”
斯江红着眼圈摇摇头,毅然把景生护在了自己身后,极大声地说:“张老师!那个阮同学先动手打了我们舍长,跟着打了我一巴掌,我现在右耳什么也听不见了,我男朋友是为了保护我才动手反击的。”
景生一把拉住斯江,紧张万分:“你耳朵怎么样!”
斯江赶紧捏了捏他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刘春岚哭着挤了上来:“陈斯江,就算你聋了一只耳朵,你男朋友犯得着把人往死里打吗?他上次就打得唐同学住了院,没人管,果然成了杀人犯!我早知道你男朋友不是好人——”
“咳咳——我澄清一下啊,阮同学并没有死,还活着呢——”张老师伸出手拦住刘春岚。
“有鼻息有脉搏,他就是晕过去了,没死,大家不要以讹传讹啊,不信谣不传谣,实事求是,那边你们几个,别围着阮同学,给他点新鲜空气。”张老师心里气得很,这男生之间打个架吧,大学校园里一天没有十起也有八起,同宿舍内的为了一瓶开水能打起来,不同宿舍为了水房里抢龙头也能打起来,食堂里足球场上碰了撞了更是屡打不止,哪有动不动就喊杀人死人的,没事变有事,小事变大事。
斯江尹寒几个顿时松了一口气。景生却镇定自若,他再愤怒也不会把自己送进监狱里去,打的全是软处,能疼死他,验伤验出来最多就是软组织挫伤,骨折都没有,去验伤的话,轻伤都算不上。
一听到老阮只是晕过去了,周遭顿时嘘声大作。
嘘声中,不知道是不是围观的人太多没了新鲜空气,老阮悠悠醒转过来,眼前一片模糊全是人,他吓得抬起手挡在脸上嘶声求饶:“别打了别打了!”
“醒了醒了,张老师,人没死好像也没事!”
“刚刚别是被吓晕的吧?”
“他屁股下那滩湿的好像不是脸盆里泼出来的,哈哈哈哈。”
“打得好!”不知道哪个女生正义感爆棚,高声吼了一句,引发了一片经久不绝的掌声。
“你打起女生来倒是凶得很,碰上男生就吓尿了吓晕了?”尹寒捡起面盆狠狠地砸在老阮脚边,把他吓得一哆嗦,“你还真是祸害活千年。我要是有你这种傻逼男朋友,早臊得跳丽娃河里去了,我告诉你啊,装死没用,那一巴掌我肯定得讨回来!一对狗男女,两个臭傻逼,我呸!”
围观的学生们哄然大笑。
——
救护车来了,警车也来了,还有记者也来了。学校很快做出了反应,为避免学校声誉受损,暂时不对外公开。团委和学生会的干部们一间间宿舍恳谈劝说大家不要私下接受记者的采访,一切等学校通知。
在校方的协调下,相关人等没有去往派出所,全部留在了学校里。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给斯江和老阮做了检查后空着车回了医院。在警察和校领导的调解下,斯江和老阮都不进入验伤程序,作为普通纠纷处理。
刘春岚的情绪太过激动,学校特意安排了两位女老师做她的思想工作。办公室楼下已经聚集了一些体育系的东北籍学生,吵吵着要再揍艺术系那个打女生的孬种一顿,也有广东学生喊着要严惩外校打人凶手,两边迅速吵了起来,要不是有学生会的干部和几位老师在场,转眼就可能升级成群殴事故。
张老师出去安抚了一趟学生情绪,回到两个办公室再次把当事双方各打五十大板。
“无论出自什么理由,你跑到我们学校打人肯定不对,必须承担阮同学的医药费。这个事情我们会跟你学校通气,你们学校怎么处理我们不干涉。”
景生表示没意见,斯江却表示有意见。学校之间的通气往往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如果景生因此背上处分,档案里多了这一笔,分配单位甚至以后职称都会受影响。
“如果学校不把事情原委说清楚,那我们寝室就直接送一面见义勇为的锦旗给顾同学,”尹寒身材娇小嗓门巨大,“陈斯江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了这么大的罪,搞不好就残疾了!顾同学是为了保护陈斯江才不得不动手的,再说大家几百只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孬种自己不经吓,两拳头就吓尿了吓晕了装死,这都要害得顾同学背处分的话,天下还有公理吗?好比万一我们真倒霉地遇上榔头杀手,路过的大好青年见义勇为,打了榔头杀手救了我们,学校反而要处分他还让他给凶手出医药费,张老师,你说老天有眼吗?换做是你女儿你老婆碰上这事,你能不动手干看着吗?”
张老师一脸尴尬:“我还没结婚呢,也没女儿。”
“那就你妈!你妈碰上了挨打了,你就在旁边袖手旁观?”
张老师直接闷忒。
这件事在学校闹得挺大,直接引发了一个大家都意想不到的结果。电台里的法制宣传节目和电视台、报纸都迅速进行了关于“榔头杀手”的辟谣。公安部门行动迅速,很快查明这个谣言出自于几个无聊的小学生之口,除了教育,别无他法。
景生因为他校斗殴依然受到了警告处分,由于师大的详细说明和尹寒那面货真价实的锦旗,处分将于半年察看后撤销。
斯江的耳朵自然而然在三月初复原,刘春岚在事件后就换去了另一栋楼的寝室,不到一个月就又住去了校外,据传她和老阮苦命鸳鸯共过患难后感情大大升华,迅速在外面同居了。尹寒不屑地说她要再敢挑拨是非,就举报她个人作风问题。斯江笑说一码归一码,对事不对人,那两个人同居也好结婚也好哪怕怀孕生孩子,都跟她们没关系,不用为了小人也变成小人,不值得。尹寒笑得奸诈:“呸,老娘就喜欢对人不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