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武心一软,轻轻地摸了摸斯江的头:“他就去一年,大舅舅就回来了。他没抢走妹妹,乖啊,妹妹是斯江的妹妹,谁也抢不走的。你放心。”
斯江拼命摇头:“阿妹勿睬吾了呀!妹妹回来呀,妹妹回来呀。”
顾北武叹了口气,抱住她轻轻拍拍她的背:“妹妹一会儿就回来,你先不哭了好伐?哭得凶伤口裂开来怎么办?又要留在医院里,不能回去跟阿妹一起睡觉了哦。”
斯江哭声渐小,搂着舅舅的脖子一抽一抽的:“妹妹不要我了怎么办?爸爸妈妈要离婚怎么办?他们谁都不要我了,我只有一个人,只有外婆,只有阿舅了。”
顾北武手一停:“???”
——
这晚,在八五医院的住院部楼下,顾北武把陈东来打了。
陈东来一米八几一百六十斤的人,被顾北武两脚三拳打倒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你要跟我二姐离婚也行,斯江斯南都归我二姐,每个月寄你一半工资回来做她们的生活费,直到她们大学毕业。”顾北武冷冷地蹲下身宣布。
“谁?!谁说要离婚?”陈东来五分恼火三分冤枉两分心虚:“我和西美就是拌了两句嘴,她跟你说什么了?我怎么会跟她离婚!是她要跟我离婚!”一时间又变成十分心慌,哽咽着问:“西美——她真的要离?她怎么说的?不是和好了吗?我们还要带景生回新疆的呀。”
“她什么也没说。斯江说的。”顾北武伸手把他拉了起来,递给他一支烟。
两个男人坐在花圃边上抽烟,天上挂着残月,楼上病房里的灯一盏盏相继熄了。
“缺钱吗?”
陈东来一愣,揉了揉胸口,闷闷的,不由得叹了口气:“谁不缺钱?我没本事,就靠一份死工资,西美要怨也是应该的。”
“唐山地震,用了你们两千五百块钱,过两年我还你们三千块。”顾北武淡淡地问:“有了钱你们想要花在哪里?”
陈东来摇头:“不用,真不用,那笔钱你打过电话给我,说好是赈灾用的,我和西美都心甘情愿。这你要是还给我们,我们成什么人了?我姆妈常说破财消灾、善有善报。现在想想挺有道理。斯南一岁的时候爬到粪坑边上,最多还差三公分人就摔下去,居然就那么睡着了,也不觉得臭。”
顾北武想了想,很难忍得住不笑。
“她这几年让我们提心吊胆的事多得很,次次有惊无险。我心想着兴许就是做了善事的好处。”陈东来使劲吸了口烟,好几年没抽了,一口下去每根汗毛都舒坦了似的。“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姐,她一个人带孩子苦得很。去年她高考没考上,今年考师范,也说不好。要是她能考上乌鲁木齐第一师范,我就想办法再调去乌鲁木齐,好歹一家人在一起。升不升职的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要是能想办法让她回上海就最好不过了。”
顾北武默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斯江一个人在这边,辛苦了外婆和你,她心里肯定也难过。”陈东来苦笑起来:“我是分配去油田的,按政策没有调动就只能退休后才回来。要是云南闹成了,新疆肯定也会闹,西美能回来最好,就是还得辛苦你姆妈和你了。你放心,我的工资全寄回来。”
顾北武胸口也有点闷:“再说吧,谁也料不准后面的事,现在一天一个样,一年一个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以后别当着孩子面吵架。你不容易,我姐也不容易,孩子就容易吗?”
陈东来低头认错。
“你们知道斯江有多努力吗?她要练舞要排合唱,还要去排练去演出,学校里要喊操要主持节目,她的成绩还是班级第一年级第二。你们连她班主任都没见过学校都没进过。你们看过她的日记本吗?她会写多少字?她画了多少画?为了不输给年级第一,她还想自己学英语。”顾北武停了停,扭头看了陈东来一眼:“她都想得到你妈,每天晚上要去陪阿娘说几句话。你们做大人的,就不能想想孩子的心情?”
陈东来捂住了脸。
病房里斯江扭过身子不看斯南。斯南被姆妈又瞪了几眼,走去病床那头。斯江又翻过身,把那块宝贝尿布也挥过空气,团在胸口抱着。
“阿姐?”斯南爬上床,压上斯江的身子,探头看她脸色:“你别生气了好伐?”
斯江闭上眼不理她,可又忍不住马上睁开眼哽咽着控诉:“你有哥哥就不要姐姐了。你到底要哥哥还是要姐姐?”
斯南眨眨眼:“我都要!姐姐,哥哥也是你的哥哥呀。”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只有一个妹妹!”
斯南屁股上挨了姆妈轻轻的一巴掌,只好叹了口气:“那好吧,我也只有一个姐姐。”
斯江松了口气,搂住她嘤嘤嘤哭了起来:“你太坏了,你还说不理姐姐了,姐姐太伤心了!”
斯南学着大人轻轻拍着姐姐的背,无奈地看向电风扇,心里想,我也只有景生表哥这个表哥呀,唉,姐姐真是很小气的姐姐啊。
“我骗你的呀,我和姐姐最好了,我们俩最好了是不是?”斯南学着沈星星的口气。每次沈星星和她闹完别扭总会回来这么说。可是她心里却想起朱叔叔和沈伯伯每次和爸爸喝完酒就会叹着气说:女人!真麻烦。
第37章
人们大多不喜医院,一来进医院时有种刀俎上的鱼肉的自我认知,二来看病实在不是一个能令人愉悦放松平静的过程。斯江却一直喜欢医院医生护士和那种消毒水的味道,应该归功于在八五医院住院的这两礼拜。似乎她住在医院里,被爸妈围着转,有妹妹陪,她的小世界才是正常的。
有那么一个台风暴雨天,陈东来顾西美一早赶回万春街参与“抗洪”,到了九点多家里还没人来。护士说有位顾同志打了电话,要下午四五点钟才能来探望她。斯江轻声说了谢谢,就靠着窗台扒着窗玻璃往外看。
空中像有个无形的巨手在往下一盆一盆地泼水,哗的一下,哗的一下,每次泼上玻璃,斯江总忍不住眨一眨眼,摒也摒不牢。模模糊糊看得见花圃里的树像在被人按着头鞠躬,很滑稽,呼地一下头抢地,弹回去后又呼地一下头抢地,忽然就折了,半截树干斜在大风大雨里抖豁。
斯江回头看看空荡荡的病房,觉得心里也被折了半截,提不起精神来。她抱着铁皮饼干盒子爬进床底,想起爸爸说的斯南小时候的事,觉得特别难过,再想想自己也很难过,就哭了起来,反正也没人知道。哭累了她掀开饼干盒子的盖子,塞了一块饼干在嘴里,只觉得干不觉得香,甚至刺得喉咙痛痛的。
“陈斯江?”外头传来护士有点慌乱的声音:“陈斯江小朋友?”
斯江擦了擦脸趴低了些,却没作声。
护士的解放鞋靠近了病床,掀开了被子,又喊了两声。
“护士姐姐——我在这里。”斯江见她的鞋子急急地往外移动,怕给大家带来麻烦,赶紧自己爬了出来。
护士虚惊一场,笑着说没想到她和妹妹一样调皮,给她检查了伤口换了纱布,便出去了。斯江蔫蔫地躺在床上看雨。不一会儿,护士又推门进来,手里却拿着一个魔方:“来,姐姐送你一个魔方,玩玩这个就不无聊了。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帮你去打饭。”
斯江捧着魔方,一会儿趴床上,一会儿趴墙边,一会儿趴床底下,翻来覆去地捣腾,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她气得把魔方丢去床尾,自己拽着床头的栏杆,赌着气想把头钻进那缝隙里去,挤得头都疼了也没成功,她倒仰着睁大了眼喘气,发现粉绿色的墙不知道是旧了还是被床头围栏常常撞到的原因,窸窸窣窣掉了不少粉皮,露出里面凹凸不平大小不一的白色腻子,像外婆手里还没揉捏的面团,她忍不住伸手去抠,一抠,竟又剥下了一小片墙皮,她手指甲缝里嵌满了白色和粉绿的屑屑,涩涩的。她就又去抠指甲缝,指甲缝里勉强干净了她又忍不住去剥那墙皮。时间倒是很快消磨掉了,到了下午三点钟,病房门嘭地被推开,两个湿淋淋的人冲了进来。
斯南在病床前弯腰甩头,抖出一圈圈水珠,乐得不行:“我来啦我来啦我来啦!给你水给你水,下雨了下雨了,哈哈哈。”
后面的顾景生抹了把脸,把手里的热水瓶放到小柜子上:“鱼汤。”
斯江丢下魔方,抱着斯南又笑又哭又亲:“妹妹!妹妹!呜呜呜,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看我的,囡囡最欢喜阿姐了对伐?”
斯南被她闷在胸口,挣扎了几下才逃脱魔掌:“阿姐,吾也想喝鱼汤!今天家里没饭吃,灶披间里全是水,这么深!”她比了比自己的膝盖,觉得不够,又去顾景生腿上比划:“到这里到这里!阿舅把我放在脚盆里,我从六十三弄划到七十四弄去了!哈哈哈哈,就这么用手划啊划,后来二哥哥三哥哥也要划脚盆,交关脚盆在弄堂里撞来撞去!好玩死了!”
顾景生白了她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说是谁在后面替她稳着脚盆推她过去的。陈斯民陈斯强划那么几下一撞就翻了,头顶脚盆坐在水里哇啦哇啦哭,怎么会不好玩?
“侬先港,侬最欢喜阿姐对伐?”斯江追着斯南要答案。
“好了好了,吾最欢喜阿姐,阿拉两噶头(我们俩)最要好。”斯南找出个小碗,自己去捧热水瓶。顾景生嫌弃地抢了过去:“你走开,我来。”不防斯江也来抢:“你才走开!我来!我是南南的姐姐!不要你弄。”
顾景生捏紧了把手,斜眼看着斯江,就是不松手。
斯江抢了两下,热水瓶晃了晃,僵住了。
斯南看看姐姐再看看表哥,直觉有点不妙,干脆松手眨眨眼跳上了床:“魔方!魔方好玩!”
斯江角力不过景生,气极而笑,松开手抱住手臂:“给你好了,你倒啊。”
顾景生龇牙一笑,稳稳地倒出一小碗鱼汤,刚盖上热水瓶塞子,斯江捧起小碗,觉着不是很烫,手就一歪,鱼汤全泼在了顾景生手臂上。
“哎呀,大——表——哥!对不起!”斯江一脸无辜:“我(不)是故意的!”
斯南跳下床:“阿哥阿哥!你没事吧?我去叫护士姐姐!”
斯南大呼小叫地出了门。顾景生嘭地放下热水瓶,一反手就把斯江勒在自己胳膊弯里,被鱼汤烫红的那一片正好卡在斯江嘴边。斯江慌乱中要扒开他的手,哪里扒得开,索性一口咬了下去,嗐,鱼汤还挺鲜的。
“陈斯江!”顾景生手指头好不容易撑开斯江的牙,一甩手把她推在地上,看看自己手臂上的牙印,倒吸了口凉气,他算明白陈斯南那狗脾气怎么来的了,果然是亲生的两姐妹。
斯江若无其事地拿起小毛巾擦了擦脸,瞥了他一眼:“活该!”
“什么仙女!”顾景生揉着牙印:“你就会装。恶心!”
“最好恶心死你!”斯江低头理了理自己的病号服,规规矩矩坐到椅子上,自觉打赢了一仗,笑眯眯地回了一句:“什么表哥,讨厌,哼!”
护士推着小推车进来,查看后说并没什么大碍,给顾景生涂了点烫伤膏,收拾了地面又叮嘱了几句才走。
斯南拿出带来的铁皮青蛙、玩具小汽车、皮弹弓。斯江起身拿了毛巾给她擦头擦腿擦脚,又给她倒了鱼汤拿出饼干来吃,只当没看见顾景生。顾景生拿了魔方蹲在墙角三下五除二地转好了六面,又打散,又转好。斯江气得把嘴里的饼干咬得咔咔咔。
晚上顾北武几个来医院,见顾景生在教斯南转魔方,斯江在旁边大声给斯南讲故事,十分欣慰。这才对嘛,哥哥有哥哥的样子,姐姐有姐姐的样子,妹妹也有妹妹的样子。
——
斯江出院这天,陈家一大早就热闹得不行。陈阿爷陈阿娘带着陈斯民,钱桂华带着陈斯强陈斯琪,浩浩荡荡准备出门,不像接病人出院,倒像走亲眷吃酒肆。
一方面是钱桂华听说了有周善让这么尊大佛,便极力撺掇公公来见一见,部队医院多好,有熟人甚至是未来的亲戚小辈就更好,万一心脏有个什么,方便又牢靠。另一方面她对周善让十分好奇兼不服气,会投胎又有什么了不起,她要是司令员的女儿,还不是想上什么大学就上什么大学,别说顾北武,达式常也手到擒来呢。
为了显出女儿斯琪比同岁的斯南强出一条黄浦江,钱桂华提前两天花了二十块钱给她买了一条泡泡袖粉红连衣裙,蓬松的裙摆上缀满了鹅黄和翠绿的小蝴蝶结,又给自己买了一件水红的确良掐腰衬衫,配白色喇叭裤白色高跟风凉鞋,一出门洞就迎来楼下李奶奶的惊呼:“哦呦!小钱侬吓了吾一跳!”
钱桂华脸上的笑跟着心往下一沉:“啊呀呀,李家阿奶侬哪能了呀。”
“侬打扮得太好看了,还以为是顾南红呢。”李奶奶笑得爽朗:“头发烫得真好看,这个太阳眼镜一戴,啧啧啧,像——友谊商店里南洋回来的华侨。洋气得勿得了。”
钱桂华脸上的笑又跟着高跟鞋往上一提:“啊呀呀,李阿奶侬真是——”真是太会说话了,她恨不得李奶奶再多说几句,奈何陈阿娘一把阳伞在后面戳她:“快点咧快点咧!慢点去晚了,顾家万一回来了碰勿着多少难为情!”
六个人一串沙丁鱼一样出了支弄,没走几步路,钱桂华的细高跟已经在弹格路上嵌七硌八了无数次,东倒西歪一头汗,南洋是很南洋,华侨范儿全没了。
等到了八五医院,陈斯民已经在路上陈斯强干了一架,陈斯琪的裙摆被公交车门夹掉了两只蝴蝶结被钱桂华骂哭了。陈阿爷的心脏跳得时快时慢,脸色时红时白,懊恼不该带着这帮不省心的小赤佬。
一进住院部,就有护士上来提醒他们要轻一点,上了二楼,果然顾北武已经带着顾家一群人在往外走。钱桂华眼乌子滴溜溜地一圈转好,没看见“那个女人”。陈东来和顾西美赶紧上来打招呼。
“不说说了我们要来接斯江出院的?”陈阿爷有点不悦:“怎么不等等我们就走?”
陈东来压低了声音:“今天刚好有两个小病人要住进来,都在走廊里等了我们五分钟了,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就想去一楼等你们。”他心里直叫苦,昨天姆妈明明只说了老头子要来,今天怎么又多出钱桂华和三个小的。
顾阿婆却拿眼斜钱桂华:“亲家母,你家三媳妇穿成这样是要去吃喜酒呢?还特为跑来医院一趟,真是要替斯江谢谢她三妈了。”
陈阿娘脸上臊得慌,拉着两个孙子返身往楼下走:“亲家母,阿拉下楼说话去,这么多人妨碍医生护士了多难为情。嗳!你们两个轻点,谁再吵就去医生那里打个安静针,今晚睡在医院里。”
陈斯民梗着脖子憋着气声喊:“斯南!小阿妹,吾昨天碰到杨光了,踢了伊一脚!”
陈斯强不服气,也用气声喊:“阿妹,伊根本没踢到,没踢到还转身就跑,伊就是个胆小鬼!”
两个人隔着奶奶对空一顿乱挠。其他人包括斯南自己倒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两个捣蛋胚什么时候开始巴着斯南了,他们对斯江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要说几句戳气话呢。
十几号人出了住院大楼,迎面就遇上了周善让,她身后停了辆方头方脑的军绿色上海牌平头卡车,一个年轻战士在驾驶座上朝他们笑着挥手。
斯南嗷嗷叫了两声,喊了声“周阿姨万岁”就丢开斯江的手,拖着顾景生往卡车后斗里爬:“大表哥,快!我们坐这里,你看啊,我可以一直站着这里,不扶边上,车子转弯也不会摔跤,你也可以试试,你这么厉害,肯定可以的!”
斯江急得也追过去:“妹妹等等我,我也要看!”
“还有我!我也要!”陈斯民和陈斯强挣开阿奶的手也飞奔着爬上去。陈斯琪被钱桂华拽着,顿时大哭起来。
周善让哭笑不得,先和陈阿爷等人打了招呼算认识了,再和顾北武商量了两句,快刀斩乱麻,请三位老人家挤进驾驶室。其余的人统统坐后面。她应斯南的请求特地从政治部借了这辆卡车来给她过瘾,哪想到多出这许多人来,不免担心自己好心办坏事。顾北武笑着说了好几声谢谢,手一撑腿一蹬,踩着轮胎就从侧面跃进后斗,十二分地潇洒,车里孩子们高声喝彩。善让帮着钱桂华把陈斯琪托了上去,自己也准备爬上去,头一抬,顾北武的手就在面前:“来。”
善让笑着把手交给他,轻轻松松地进了后斗。斯南拼命招手:“阿姨你坐我边上好不好?”
顾北武扶着善让坐下:“侬左边是阿姐,右边是阿哥,让周阿姨坐哪?坐你头上?”
大家都笑了起来。钱桂华试了两下,都没爬上去,太阳眼镜倒掉进了斗里,她又气又急,拍着车子撒气:“格撒破车子哦,戳气得来要命!”陈东来被顾西美推了一把,赶紧起身把她拽了进来。卡车一个启动,后车厢里所有的孩子都嗷嗷地叫了起来。
顾西美看着斯江和斯南笑得红彤彤的小脸,有点惊惶于斯江似乎不太像她的斯江了,甚至有向斯南靠拢的危险。好在斯江在哥哥妹妹们的鼓动下,大大方方地唱起了《让我们荡起双桨》。西美松了口气,斯江又是她的斯江了。台风天过去后的上海,天特别蓝,云特别白,太阳特别灿烂,只可惜再过两天她不得不又一次离开这么可爱美丽优秀的女儿。身边陈东来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钱桂华藏在太阳眼镜下打量周善让,这位周姑娘显然不太会做人,弄了这么辆破车,哪里能巴结讨好到人,看起来也不太会打扮,穿得跟男人一样,海军的蓝白条纹短袖汗衫松松垮垮,藏青色的长裤还卷起边来,膝盖和腿上都蹭了点泥灰,居然袜子也不穿一双,又不是去当赤脚医生,很不登样。她一转念,赶紧低头一看,自己雪白的喇叭裤上东一坨西一坨的灰比周善让裤子上显眼多了,手一摸,一把灰,一想到自己下了车屁股上的惨状,钱桂华嗷地一声惨叫了起来。
第38章
顾南红在红房子西菜馆里看见外头下来一卡车的人,头晕脑胀,再一数有六个萝卜头,加上自己对面坐的一排,头更晕。赵彦鸿见老婆神色诡异,跟着往外看,却见一个女人踩在车尾弯着腰要下不下,屁股上两大片灰色泥渍对着这边玻璃窗上上下下,很是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