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南翻了个白眼,还是把小胖子这个拖油瓶带上了,两个人先去马路对面看黄浦江和江轮,再沿着“情人墙”往北晃荡,不时弯腰躲开拍照片的人。
“二姐姐?”陈斯好钻过一堵人墙,发现斯南不见了,慌得直嚷嚷,再钻回去,却看见二姐真双手抱胸拧着眉看向“情人墙”边正在合影的一对情侣。
帮忙拍照的小伙子笑着喊:“一二三!笑——”
唐欢笑了一半,看见了旁边横眉冷目的陈斯南,笑容就凝固在脸上,瞬间涨得通红,手足无措起来。
郭知行接过照相机,佯装自如地朝斯南点了点头:“元旦出来白相?这个是侬阿弟?”
“唐欢你过来!”斯南扬着下巴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喊了一嗓子。
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唐欢深深吸了口气,走到斯南面前:“对勿起——”
“这就是你家里有事?你就为了老郭临时放我鸽子,不跟我去买袜子?”斯南呵呵笑。陈斯好一听见她这么冷笑就自动退到了栏杆边上蹲下身装鹌鹑,眨巴着眼掏出一块金币巧克力。
唐欢红了眼圈低下头,斯南讨厌郭知行已经讨厌到连课代表都不愿意做,要是告诉她还不知道她会怎么骂人。
“我和唐欢还有事,我们先走了。”郭知行眉头皱了皱。
斯南一把将唐欢拽到身后:“郭老师!你有没有搞错?你有老婆的,你还是我们老师,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我警告你啊,你再缠着唐欢,我就报告校长,再去问问警察管不管你这种人!真恶心!”
“南南,你干嘛呀!”唐欢抱着斯南的胳膊往后拉,“是我硬拉郭老师出来的,你别管我们的事!”
旁边不少人已经开始指指点点。
郭知行难堪得面红耳赤,嘴唇嗫嚅了几下后一言不发地迅速挤入人群。
“郭老师!郭老师等等我——”唐欢急着要追。
斯南揪住她不放:“你疯了吧唐欢!他这么个无耻小人你喜欢他什么!”
唐欢转过头来。
斯南见她满脸是泪,呆了呆,慢慢松开手。
唐欢反手抹了把泪,再看向拥挤的人群,哪里还有郭知行的身影,就连刚才看热闹的人也差不多都散了。
空气中一股江水的泥腥气,江水扑打在江堤上,轰轰地响。
“陈斯南,我十七岁了,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有很多事你真的不知道。我是喜欢郭老师,我就喜欢他,只喜欢他,等我高中毕业他就会想办法离婚的,”唐欢握紧栏杆放软了口气,“求求你别跟学校说行吗?看在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份上,你别跟任何人说好吗?我不会影响学习的,你看我期中考试还进步了对不对?”
“你知道个屁!”斯南却激动起来,“他是大人,他有老婆,他还勾引你,他就是个王八蛋!他有没有——有没有那个你?!”
“他不是!他是顶顶好的人,他被陷害了,他结婚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老婆有精神病!”唐欢吸了口气,“他老婆上中学的时候就发过病,故意瞒着不说,结婚后发病,把郭老师妈妈都害死了。郭老师很苦的,就这样她家里也不肯他们离婚,一定要郭老师照顾她一辈子!居委会和派出所只会调解,让他们好好相处。”
斯南一怔:“什么叫把郭老师的妈妈害死了?”
唐欢苦笑着摇头:“他老婆发病的时候拿着菜刀砍人,郭老师的妈妈为了躲她摔下楼,送医院后就脑出血人没了。”
“南南,你真的不知道郭老师有多苦,他不该被这么对待,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唐欢眼里噙着泪,“你知道他对我们班每个人都很好对不对?他关心学生,一点也不势利,还经常给成绩不好的同学义务补课。陈瞻平姆妈没了那次,他捐了一个月的工资。他很好的,真的。”
斯南不响,看向滚滚江水,愤愤地踢了踢栏杆,脚趾头疼。
“郭老师对我也好,这世界上他是对我最好的人,”唐欢柔声道,“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我也想对他好。”
“我对你不好吗?”斯南别开脸哼了一声。
唐欢挽住斯南的胳膊:“你是我最最好的朋友,和他是不一样的。”
“他有没有那个什么你?”斯南还是不放心。
“怎么会!”唐欢拧了她一把,“他才不是那种人。”
斯南盯着她的脸:“实话?”
“实话!”唐欢睁圆眼。
“我还没原谅你呢。”斯南甩开她的手。
“我错了,对不起,请原谅,我们现在就去买袜子好不好?”唐欢低声下气地跟在斯南身后。
斯南牵起斯好,回头白了唐欢一眼:“覅,阿拉要去吃肯德基。”
三个人往延安路方向走。
——
陈斯好心满意足地吃完肯德基,拿到了小玩具,回到万春街后,忍不住把一肚皮的新闻告诉大姐姐。
夜里斯江提醒斯南注意交朋友的分寸,不管怎么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人家的私事宣之于口,很容易使友谊破裂。
“我是为了她好!”斯南不服气地嘟哝,“如果她选老郭不选我,那就不要做朋友好了。”
斯江笑着摇头:“要你这么说,姆妈改我的志愿也是为了我好啊,我还不能生气了?”
“那怎么一样?唐欢爸妈都不在,我要不管她,她被骗了怎么办?”
“你可以私下跟她说,而不是在大庭广众下闹。”
“我忍不住。”
“下次记得要忍住。”
“我和唐欢之间不用忍的,我们是死党。”
斯江不禁走了一下神,十六七岁的死党能维持多久呢,以前她也以为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你就是太小心了,才没死党的。”斯南的腿从自己被窝里钻出来伸到斯江被窝里踢了踢她。
斯江笑了:“咦,我怎么没有死党了?”
“你有吗?你想什么都放在心里不跟别人说的,除了大表哥——呵呵,啊——好困啊,累死了,我睡了。”
斯江看着她还在颤动的眼睫毛:“南南你今天剩下的钱还给阿哥没有啊?”
斯南立刻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装腔?我来摸啦——”斯江伸手去摸她的隐形小袋袋。
斯南笑得在被窝里蠕动:“大表哥都没问我要,你管我啊?又不是你的钱!家主婆小气鬼!”
斯江红着脸把她压着狠狠挠了一通。
——
今年春节早,一月二十六号就是除夕。
一月上旬考完就放了寒假,这天吃好中饭,斯南带着从景生那里贪污来的钱出门给赵佑宁打国际长途电话。过年前话务中心的生意极好,斯南排了四十分钟,轮到她已经一点半了。她吃不准赵佑宁睡了没,但是不打就白排队了肯定不行。
“嘟——嘟——嘟”
斯南侧过身盯着营业厅墙上的钟,心想最多只说两分钟。宁宁阿哥侬好,新年好,春节好,谢谢侬寄来的资料,侬辛苦了,啥辰光回国?请侬看电影吃饭。
电话铃又响了一会儿,斯南刚一乐,心想省钱了,电话却被接了起来。
一个女人带着睡意鼻音浓重:“Hello?”
斯南吓得立刻挂掉了电话,以为自己打错了。
“廿块洋钿。”
“撒?”
“不满一分钟按一分钟算。”话务员没有表情地开着单子。
“侬打错号头了呀!”斯南把电话本递过去,“麻烦再打一遍。”
“不可能打错的。”话虽这么说,话务员还是又重新拨了一遍。
斯南绷紧了神经,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声。
这次只响了两遍就有人接了。
“喂?”
斯南瞬间松了口气:“宁宁哥哥?”
“欸!陈斯南?等等,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伐?”赵佑宁笑出了声,“你居然舍得打国际长途给我?”
“别提了!刚刚还拨错了,害得我损失二十块钱,一个女的接的,吓死我了——”
电话那边传来女人的声音,赵佑宁捂住话筒回了两句,转头解释:“刚刚是我女朋友接的,不好意思啊。”
斯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电话局,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摸了摸袋袋里的钞票,三分钟,六十块没了,六十块呢,可以吃六份肯德基套餐还有得找六角。
电车慢悠悠地往西开,太阳在车窗上晕出一圈七彩光晕。南京西路的橱窗披红挂绿,要过年了,光秃秃的树枝上也挂满了红灯笼。
陈斯南失望地用额头顶住了车窗,想起唐欢说过的话: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特别孤独,谁也不需要她不喜欢她,而她喜欢的她需要的人,都看不见她。
第320章
赵佑宁挂了电话,觉得大洋彼岸的陈斯南有点怪怪的,可惜通话时间太短来不及问。
他冲了杯黑咖啡走到阳台上,苦涩的咖啡和零下五度的气温立刻让他睏意全消。还未彻底融化的残雪令查尔斯河的两岸泛着幽微的晶光,这样的天气这个时间依然有人在夜跑,剑桥镇从来不缺怪人。时间过得太快,他住进来没多久正值樱花如云,玉兰袅袅,和他印象中的美国完全不同,现在,他几乎已经不记得最初想象中的彼岸是什么样子了。
横在沙发上的林淑芬坐了起来,看着阳台上的背影,她拢紧身上的毛毯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赵佑宁转过身进了屋,说了句Sorry。
林淑芬蜷起一条腿,侧躺在沙发上,单手撑在颈后,栗色长发拢在胸口,这个S型的姿势应该显得格外妩媚性感。她以室友的身份追了赵佑宁三个月,成为他的女友也已经两个半月,是时候再进一步了。她初中随家人移民来美国,交往过几个男朋友,赵佑宁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大陆男生,也是第一个她一眼就觉得适合结婚的男人,从外形到内在,从物质到精神,都近乎完美,他身上没有大多数内地男留学生的土气和傻气,他甚至会弹《彼得鲁斯卡》,而她连这首钢琴曲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只会弹琵琶,还是被父亲逼的。
林淑芬听说过内地男生都希望自己的女友是处女,她吃不太准赵佑宁对于性的态度,太快吃到会不会觉得她轻浮,太慢了会不会又失去耐心。她更吃不准赵佑宁有多喜欢她甚至到底喜不喜欢她。毫无疑问,赵佑宁没什么恋爱经验也没什么和女人相处的经验,否则不会撞见她换衣服立刻转身就走,连道歉都是后来补的,也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在她表白后他考虑了几天,同意做她的男朋友。毕竟除了结婚和生孩子,男人都很乐意被迫承担这样一份道义上的责任。
但越相处她心里越没底,赵佑宁对任何人都是客气又疏离的,即便他的同学们前来作客,他也好像一直游离在人群外,包括她。她的热情烧到他面前,总会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他不喜欢肢体接触,对接吻毫无兴趣,他似乎完全不渴望她的肉体,但她渴望他的,非常渴望,难以想象她竟然已经两个月没有性生活了。也许他们上过床以后,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纤秀的脚尖绷得笔直,沿着赵佑宁的小腿上慢慢向上滑动。
“Ning——”
林淑芬的鼻音有点沙哑,充满了暗示。
“我再看会儿书,你先回房间睡,别着凉,明天我负责做早饭。你明天上午有课吗?晚上我争取八点半结束,还来得及叫燕京饭店的外卖。”赵佑宁坐到地毯上,说完例行的“男友关怀”就翻开了茶几上Antonio Aldrete博士的书,里面有他关于肝移植手术的麻醉后复苏评分的宝贵经验,这个似乎是被忽视了的关键部分。书的下面还有些关于今年将成立国际肝移植围手术期护理学会的资料。
林淑芬呆了呆,一脚踢在赵佑宁大腿上:“喂,你有没有搞错啊,我等了你四个小时耶,你就这个态度对我哦,你到底想怎样啊赵佑宁?你还是不是我男朋友啊?”
话很凶,语气却是宝岛女性自带的嗲,和上海小姑娘的嗲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赵佑宁笑着抬起头:“不是说了让你先睡吗?今天实验室有事走不开。”
“实验实验,就知道实验,资料资料,就知道资料,喂——我不管了啦,你现在一定要陪我。”林淑芬勾住赵佑宁的脖子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赵佑宁耳尖发烫,捉住她的手,嘴唇在她额头轻轻贴了一下:“抱歉,真的没办法,最近特别忙。你的论文写完了吗?我看你这学期一直都很空,你们M大这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