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生赶紧解释:“是我一直没给周叔叔,上次去DG也派上用了,特别好,所以那个法官后来才判得特别重。”
周善礼狠狠瞪了景生一眼,用了你的鬼!司机小印回来都说了,一次也没用上,他白学了。
景生睁眼说瞎话,脸上一热,第一次在DG吃了大亏,他第二次去DG前,顾北武特地找周善礼讨了一套最先进的窃听设备以防万一好做证据,但他觉得太麻烦武警小印,就没用,幸好有惊无险。这次一感觉不对,他就拿了出来,来昆山前特地把监听设备装在了面包车后备箱里盖上一堆杂物,傍晚三言两语试出符元亮不太对劲,衡量一番后立刻打电话给善让,随后再打电话联系上了善礼,两人商议定,景生把车钥匙和面包车留在那个宾馆,窃听器塞在烟盒里随身带着。
周善礼紧赶慢赶,抓着人就往昆山赶,九点半拿到车,通知景生开始干活。景生先去医院,半个小时就问出了跳楼那天的真相,没想到竟然扯上了吸毒贩毒,善礼这边市局的人又立刻通知省厅和上海的缉毒大队。
小小窃听器终于派上了大用场,总算没枉费周善礼动用了这么大的人情。
“呵呵。”高个男人把窃听器收进黑色小公文包里,“小伙子可以啊,你这次立功了,市缉毒大队的胡队一个小时前到的,已经去医院把跳楼那女的带出来了,喂,老孟,你们省厅不行啊,开车开错路,到现在连个缉毒大队都还没成立——”他低头看了看腰间BB作响的中文机,捞上来一看,“册那,那什么破鸡窝还不让封?人也不给抓?你们省厅的文件呢?赶紧送过去啊!”
省公安厅的老孟从尸体边上抬起头来,憋屈地对边上的年轻人吼了一声,“你,赶紧跟老邱去跑一趟,地图看仔细了!还有,这边市局怎么回事,报警报了三十分钟,人呢?一B吊糟!”
周善礼屁股后面插着的大哥大跟着响了起来,他一看号码就心虚地把景生拽下了楼。
“嗳,碰上头了,这不刚刚碰上,什么叫不及时跟你汇报?放心,景生没事,真没事,你交待的事哥什么时候办砸过?肯定保护啊,行了吧?嗐,得得得,你自己跟他说吧。”
景生接过电话,那边周善让的声音有点哽咽。
“景生——”
“谢谢二妈,让你担心了。周叔叔带了好多人来——”
“对,市局的,缉毒大队的,全是我喊来的,跨省了都,周善让,你听见没啊?”周善礼摸出一根烟来,又递给景生一根,替他点上。
周善让哭出声来,什么话也没说,几声杂音后,换成了顾东文的声音。
“有事体伐侬?”顾东文的声音听上去并没什么大变化,可景生的眼睛却湿了。
“爸——”
“嗯。侬爷叔噻同吾港了,到底是吾儿子,(你叔叔都跟我说了,到底是我儿子),哈哈哈。”顾东文努力笑得中气十足。
“嗯。必须的,”景生笑了起来,“跟你学的嘛。”
“替吾谢谢侬老周叔叔啊。”顾东文仰面看着房梁,笑得真心实意。
“嗯,要谢额。”
周善礼红着眼圈对着大哥大喊了一句:“谢你个屁。”
顾东文笑得更欢了。
第418章
“不好意思,请问是李宜芳吗?”
“是啊,我就是。咦?你是顾景生?啊!你等下!斯江——你等一下!”后面这个“等一下”却是对斯江说的。
李宜芳声音虽然还是细细软软的,口气却异常凶狠,几乎是横眉立目一口气不停地吼了下来:“顾景生!你有没有搞错啊?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斯江电话也不给传呼台留个信息?你知不知道她快急死了!我们特地陪她从上海跑来昆山找你耶!大家都不认识路——有你这样做男朋友的吗?好讨厌,好啦好啦,程璎你好烦,我不骂他你会骂吗?真的好了,你别抢啊——斯江,换你自己骂,”李宜芳没好气地把电话给了斯江,又白了程璎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她舍得骂才怪,赌一百块她肯定先问他有没有事——”
“侬还好伐?出事体了伐?(你还好吗?出事了吗?)”斯江低下了头,一手紧紧捏住了电话,一手却不自觉地捂住了双眼,满掌濡湿。
“对勿起,出了点大事体,刚刚解决,我用的是周伯伯的电话,我现在来找你,你在哪?”景生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异于寻常,“你四处看看,马路边有没有店?店门口有没有门牌号?都没有的话就说个路名,我马上来找你。”
斯江拍了拍驾驶座靠背:“王老板,麻烦侬靠靠边。谢谢。”
等人的滋味很煎熬,斯江从车头走到车尾,又从车尾走到车头,心神不宁,不知道景生会从哪里来,生怕他看不到自己,更怕自己看漏了他,分开不过一天一夜,却好像已经走过了万水千山似的。冰冷入骨的晨风掠过,脚上是上班规定要穿的船鞋,大半个脚背露在外头,只有肉色丝袜这一道譬如没有的遮挡,这会儿才觉得又痒又痛,大概是起了风疹,再一阵风吹过,实在痒得太结棍,斯江忍不住缩起腿把脚面压在另一只小腿肚上使劲蹭了蹭。
天色渐亮,远方田野苍茫,江南民居的乌瓦粉墙露出了轮廓,隐隐一道雾气从地平线笼至屋顶,整个世界罩了层毛玻璃,朦朦胧胧的。昨日这个辰光,棚户区已经开始有了动静,她和景生一路走出去,有人家灶披间里的灯亮堂堂,有人家门外弹格路上的水龙头哗哗响,有人家的木头楼梯吱嘎吱嘎,有人家的小毛头哇啦哇啦,熟悉无比,她和他什么也没说。
斯江一边蹭脚背,一边莫名其妙地想到这个季节被霜打过的矮脚青最最肥糯香甜,只要是景生掌勺,桌上总有一盘翠绿欲滴的炒青菜。斯南和斯好还抱怨过为什么天天都要吃炒青菜。只是想到这么一盘菜,斯江的眼泪就止也止不住。
忽地两只大光圈远远穿透雾气,投了过来。
斯江反手抹了把泪,小跑着迎了上去,跑近了看到并不是公司的面包车,不由得失望地放慢了脚步。
景生急急摇下车窗,朝斯江挥手:“囡囡!是吾——!”
周善礼刚踩下刹车,景生已经打开车门跳了出去,由于惯性趔趄了一下,整个人险些跪在地上,他双手撑地立刻爬了起来,百米冲刺似地出去。
周善礼慌忙急刹车,摇下车窗,想喊什么却没喊出口。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停着,车里的人们透过车窗看着马路上两个旁若无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恋人。
“她们两个到底有没有在kiss啊?”李宜芳好不容易才从副驾钻进了后座,十二厘米的尖高跟差点戳在程璎腿上。程璎忙着伸手去抹后车窗上的水汽。
“擦不掉的,没亲。”王阿毛回转头幽幽地说了一句,摇下玻璃窗。
车窗渐渐清晰起来。
“唉,真没想到我居然亲身经历了一部爱情电影啊,”程璎笑了起来,“喂,小李子,浪漫不浪漫?感动不感动?”
“呵呵,并没有,谢谢,而且这部电影,完全不会有你和我的名字,”李宜芳打了一个喷嚏,“不过要是我男朋友这样突然失踪,不回电话不传信息,对不起,我才不会通宵不睡跑到另一个城市找他呢,超过二十四小时就一定被我分手。”
“所以你到现在也没有男朋友好吗?所以符元亮不回电话你也无所谓?”程璎有点幸灾乐祸,又有点惘然,“我就肯定会和斯江一样去找他的,天涯海角都要找到人,至少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然我一辈子都不甘心也不安心。”
“嗯哼?所以你就有男朋友?”李宜芳冷笑着反问。
驾驶座上一直从后视镜偷窥电影男女主角的王阿毛司机大哥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后座上跪着看风景的两个女人迅速回过头,异口同声地问:“我们女人说话,男人不要偷听!”
大概想起了两部车子上还有其他人在,斯江挣开了景生,想回头招呼一声,却被景生径直牵着上了周善礼的车。
“喂!喂!见色忘义的家伙,真是!”李宜芳气得直拍程璎。
银灰色的轿车慢慢贴近,两个司机隔着车窗互相点头示意。王阿毛举起手里的地图晃了晃,轿车超了过去重新靠边,打亮双跳灯。
“伊拉开车额师傅老懂经额嘛。”王阿毛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李宜芳扒拉着车门看到斯江和景生在那辆车后座上喁喁细语,全然不顾她们,不由得又酸溜溜嘀咕了一句:“过河拆桥!”
程璎打了个哈欠,窝进披着的大衣里歪了下去:“睏死了,我眯一会儿。”
——
周善礼一边跟着前车一边偷瞄后视镜里的两个孩子,两个漂亮孩子挨得很近地坐着,景生握着斯江的右手,倒没什么亲呢的动作,大概因为有他这个老人家在不好意思吧,但他们俩在说什么,善礼只听得懂一字半句。斯江声音不响,不时惊呼出声,大概景生讲到了要紧的关头。景生反而语气淡然,一句接着一句,语速极快。
很快前车靠边停下。天刚微亮,大冬天的面店门口已经排了十几个人,拎着鸟笼子的老头、打着哈欠的中年男人,满头银发拎着菜篮子的老太太,一个年轻人都没,骤然见到斯江几个,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看了半天,大概看不出什么八卦新闻,又各自转回头去等开门。
头汤面终于是吃到了,斯江付的钱,一屋子老头老太们又盯着周善礼和王阿毛看半天。景生大概好几顿没吃,加了两次面。
面吃了一半,周善礼跟景生提起瑞德股权比例的事,说既然符元亮跟这个坐台小姐搞到了一起,差点把公司弄出大事来,肯定还是按照北武的提议解决的好,如果景生不好意思开口,他可以出面找符元亮说清楚。
斯江和程璎都大吃一惊,但谁也没追问。
景生看了看李宜芳。
李宜芳手里的筷子停了停,低下头,转瞬又抬起头来,看了看斯江和程璎:“哎,干嘛?跟我没关系欸好不好?”
周善礼愣了愣:“你是符的家属?”
“不是!别瞎说!才没有!”李宜芳低着头凶巴巴地回了三句,又吃了几口便说饱了,接过王阿毛递过来的女士烟出了门。
斯江站了一半,被景生拉了回来。
“让伊私噶想清爽。(让她自己想清楚)”
程璎把小碟子里剩下的一大半姜丝全拨到了自己碗里:“老符不行,分了好,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斯江捏着筷子顿了顿:“她还是蛮喜欢他的——”
但出了这种事,换作斯江,无论如何都喜欢不下去了,无论有什么苦衷有什么不得已,都不行。
面店的玻璃窗上也是一片水蒸气,外头的人影模模糊糊,斯江看见李宜芳指尖的烟袅袅地升起,想起十一月景生生日的那个夜里,她们两个手挽手从酒吧里出来去上厕所,李宜芳曾经说过,大概因为符元亮很会照顾人,她这么多年一个人飘来荡去,突然有天一个男人会因为和她共度了一夜,就特地去买热豆浆和油条来给她吃,她真的有被感动到。
斯江从来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当然更没想到她和符元亮分开会是这样的原因。
——
顾西美这几天在理行李,她打算尽快回上海,因为南红和北武都要回去过春节,她打过电话去云南,知道东文的情况不太好,无论如何她还想去景洪见上大哥一面。
现在西美自己感觉已经好多了,班不用去上,北京的同事们包括小关都没了联系,上海变得越来越亲切也越来越模糊更越来越美好,渐渐成了个执念。她想回上海想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却跑来了北京呢,西美回忆得越多越觉得不可思议,又或许是生了孙平后唯物主义思想就崩塌了,越想越觉得是命运的安排,这个解释使她好受了不少。
做了这个决定以后,她想了好几天该怎么重新和斯江斯南斯好相处,不由得又深感惭愧,要不是孙骁说起要给斯江介绍对象,她都忘记斯江已经到了该恋爱结婚的年龄了。孙骁提的那位小王倒是个不错的人选,籍贯江苏,比斯江大两岁,交大毕业后进了上海SN集团上班,小伙子照片上看起来很精神,他爸爸现在是市委办公厅秘书,照当下改选后的局势,将来基本会跟着市一把手进□□办公厅。斯江不是孙骁亲生的,便不算高攀也不算屈就。如果斯江愿意也进SN就更好,毕竟都属于DL部,孙骁照看得到。
第419章
孙骁出差回来,风尘仆仆,难得西美烧了几个菜,还从稻香村买了点冷肠。两夫妻很久没同桌吃饭,端起饭碗时竟都有点恍惚。
西美不吵架的时候向来口拙,捧着饭碗犹豫了一下:“你这次出差顺利吗?”
孙骁给她碗里夹了块红烧肉:“顺利,还见到了北武公司的负责人。”
西美一怔:“北武公司的?你不是去桂林的吗?”
“嗯,去完桂林又去了趟贵港。北武这几年干得很不错,□□办公厅找了他好几回,他就是不肯回来,你回上海的话再做做他的工作,他儿子也该上小学了,总不能真的留在景洪上学吧?这边史家胡同小学肯定是可以安排一个名额的,为了孩子着想,他也该回来大展身手,国家需要他这样的人才呐,”孙骁想起孙平,顿了一顿,“对了,你有空也关心关心琳琳琅琅她们,我这个爸爸,实在不知道跟她们说什么,唉!”
西美给孙骁夹了两片冷肠:“她们怎么了?前天琳琳打过电话来,我说你今天才回,问她什么事,她也没说就挂了。”
“还能怎么?任性!好好的,她突然跟小魏说这两年不想生小孩,想去美国读研究生,不是瞎胡闹嘛!她婆婆说了她几句,竟然就跑回家,我妈骂了她好几天了也不听,你说这像什么话!”
“琳琳还年轻,这么想也挺正常的。我家斯江以前也申请过美国的大学,可惜签证被拒了——”西美顺口把话扯到了斯江身上,抬眼瞟了对面的孙骁一眼,有点紧张。
孙骁停下筷子,笑了:“你这么小心翼翼地看我干什么?是担心给斯江介绍对象的事吧?放心,我昨天还和老王通了个电话,他说他儿子很紧张很着急,就盼着和斯江正式见面。说实话,凭我们斯江的人品相貌,其实就该在我们身边找一家门当户对的才对。要不是小勇那孩子实在不靠谱——”
“不不不,”西美吓得连连摇头,“我看小王就挺好的,两个孩子挺配的,你身边这些,琅琅可以考虑,斯江不行,而且她那脾气比琳琳可犟多了。”
那位小勇,西美曾经从单位同事嘴里听过个大概,先是在武警系统混了个上校军衔后凭借特权倒卖走私军火,出了事后被大领导送去了澳洲留学,再后来就住在了香港。这样的赤佬哪里配得上她的斯江,不过这也证明孙骁的确是认真替她替斯江着想的。斯江长得太好,要待在这个圈子里,不知道会被多少人垂涎,西美在这方面从来不瞎,几十年来,文工团的舞蹈团的电视台的,只要有点姿色,总有人企图染指,更别说那些唱歌的演戏的了,连运动员都有逃不过去的,所以后来她就没想过让斯江来北京工作。
孙骁哈哈笑:“行行行,我懂你的意思。放心,你回上海后先过个目,要是小王不行,就别让他见斯江,要是你也觉得好,再安排他们见面。你们上海人不是流行喝咖啡看电影什么的?安排得自然一点,带上斯南斯好一起,别显得我们当家长的有包办婚姻的意图。”
“这叫什么包办!”西美也笑了起来,“还不是怕她走弯路嘛。”
夫妻俩又说起孙骁出差的事来。上个月月底,南航班机在桂林撞山坠毁,机上全员遇难,事故调查等善后事宜按理是和孙骁这块不搭界的,偏偏机上有位敏感人物的家属,闹了起来,大领导也不好不表态,孙骁便借着视察工作之由去了一趟桂林,又特意去了贵港。自从八五年国家出台了大力扶持散装水泥的相关政策,这几年经过北武的推动和进一步的产业设计,贵港的散装水泥产量和出口量都已经排在了全广西第一,而广西又排在了全国第一,创汇可观。贵港港也因为周小姐和董家的介入,水泥船的数量爆发,今年打了报告申请成立对外开放一类口岸。
孙骁有意助贵港港一臂之力,也算卖北武一个人情。香港的周小姐十一月频频拜访他,除去李先生的名头,还提到过她和顾南红顾北武的愉快合作,为的当然是长安街那块地,她的XDF广场的规划书的确做得不错,但二十多个部级单位绝不是她能搬迁得动的,何况她提出的方案里,建筑物的高度远远超出了相关规定。这点,孙骁也没法打包票。他指点出各单位背后的关键人物,替她牵个线,剩下的就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毕竟上面没有人说不,那就是有运作的余地。想到现在能排在自己名字前的人已经不超过五十位,孙骁不禁又笑着给西美夹了一块红烧肉:“你该多吃点肉,不然你妈和北武肯定要怪我没照顾好你。”
——
景生第三天夜里十点多才回到上海,精力再旺盛也有点吃大不消,眼窝陷了下去,连胡茬都没空刮。
“大哥哥你居然有络腮胡子!”陈斯好一边参观景生刮胡子,一边啧啧称羡,摸了摸自己的三下巴问斯江,“阿姐,你说我将来会不会也有络腮胡子?威风凛凛!”
斯江把挂面放进开水里,往边上油锅里打了三只蛋:“爸爸没络腮胡子,你怎么会有?有胡子有啥好?邋里邋遢的,难看。”
“阿哥就不难看,老好看的,比佐罗还好看,”斯好弯腰拎起两根矮脚青,“两根菜够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