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宁刚拉开车门,轰轰轰地炸雷滚滚而来。老朱“咦”了一声:“这天怎么打雷了?怪得很,哪有二月里打雷的,从来没有过,几十年没见——”
话未说完,大雨瓢泼而下,闪电从山头劈到山尾,气势惊人。
佑宁赶紧把斯南塞进车里,发动车子往外开。
“对,你们快走,下了雨路不好开。”
一语成谶,桑塔纳在土路上一只轮子陷入了泥水坑,进退两难,春雷震震不断,霹雳闪电不停,雨刮器开到最大也只看到一片水幕。
第448章
斯南手一伸:“我下车去看看怎么回事。”车门才开了一条缝,水瀑布似的浇上来,“嘭”地一声她赶紧关上车门,半边身子已经湿透。
“别开——”赵佑宁来不及阻止,急急挂了停车档拉了手刹解开安全带,扯出那条眼泪已经干掉了的手帕,探过身去替她一顿猛擦。他太过着急,重心一个不稳,整个人反而跌进了斯南的怀里,牙齿磕在斯南的肩头,整个嘴都麻得不行。
“对——嘶,对勿起。”佑宁狼狈地扶住车窗,用力一撑,似乎听见自己尾巴骨咔嚓了一声,再想移动,疼入骨髓,只能保持这个尴尬又别扭的姿势努力吸气,慢慢控制调整肌肉。
斯南还没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脸上擦过去的到底是赵佑宁的下巴还是嘴巴还是鼻子,就也听到了这一声,她瞪着离自己不足三公分距离的赵佑宁,再看看他僵着的腰背:“侬完结了。(你完了)”
祸不单行,古人的话总诚不我欺。大风大雨中,桑塔纳两只后轮卡在泥坑里纹丝不动;赵佑宁闪了尾椎骨,斜躺在被放倒的驾驶座上;油灯也亮了,斯南在赵佑宁的指挥下拔出了车钥匙。车里黑漆漆的,偶尔有闪电豁过去,虽然有心理准备,仍然不免心里一惊。
斯南摸了摸脸颊,沮丧地甩了甩手臂上并不存在的雨水:“真倒霉。”
“都怪我,如果没先送大龙他们,早点来,应该刚好能躲开这场大雨。”佑宁低声道歉。
斯南心里本来的确有点怨他,被他先这么一说,反而生不出气了。
“不怪你,他们要跟我们上山,家里要急死了,他们回家说不定还要挨揍,”想起自己小时候,斯南把湿了的额发捋了上去,指了指胳膊内侧的嫩肉,“就算不打,肯定逃不掉一顿骂,我妈以前还总喜欢掐我这里,痛色了。”
“现在还痛伐?”
“当然勿痛了,废闲话。”斯南扭头瞪了赵佑宁一眼,突然噗嗤笑出了声。
“侬笑撒?”佑宁也侧过头看向她。
“笑侬呀,腰噶推板,(笑你啊,腰真差)”斯南撇了撇嘴,“大表哥的腰可好了,引体向上随随便便一百个,仰卧起坐几百个随便做做。”提起景生,斯南又红了眼眶,“他要是流落在那个山洼洼里,遇到这么大的雨该怎么办呢?身上还有枪伤。这都三个礼拜过去了。”
佑宁宽慰她道:“景生肯定没出事,出事了警察肯定找就找到他了。”
“没出事怎么可能不回家?至少会打个电话吧?我姐上班那两个月,他一天至少要呼她三次,通三次话,不可能一点音信都没的。就算我妈放了什么屁,他可是顾景生啊,他怎么能因为我妈说什么就跑了就不管我姐了?我妈还能拿刀逼他?”
斯南长叹了口气,一拳砸在车门上:“你别说,我妈还真干得出这种事,她这几年受刺激了——”她警惕地看向赵佑宁,“不过我妈没变神经病啊,你别听我大姨娘瞎说,她和我妈从小合不来,她那是骂人的话,我妈真不是精神病人。”
“我知道,你姆妈就是偏激了一点,”佑宁斟酌了一下词语,“她古板了一点,传统了一点,一直把景生当成亲侄子看,所以不太能接受哥哥和妹妹突然变成情侣,我能理解。”
斯南在黑暗中盯着佑宁看了会儿,默默低下了头。
“要不要喝点那个老朱送的米酒?”佑宁努力反手够向后座。
“我来我来,”斯南迅速爬到后座,“咦,这竹筒里是米酒?我以为他不想招待我们吃饭,有点难为情,所以丢给我们两筒竹筒饭呢。”
拔开塞子,一股甜香弥漫开,斯南嗅了嗅,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不像米酒,像果汁,蛮好喝的,来,柴可夫斯基赵辛苦了,你也喝一点。”
她喂了赵佑宁一口,自己又喝了一大口,愤愤然起来,“这个老朱,简直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没看清楚了,感觉有点像,说不准了,烦死了。”
佑宁接过竹筒喝了一口:“不奇怪,他和你大舅舅不是一路人,怕惹麻烦。”
“他说几句实话能惹什么麻烦?!你别喝光了啊,给我留一口。”
“你舅舅挡的是毒贩的子弹,以前凌队、刀爷爷、小王,他们不都提起过,云南处处都有毒品的阴影,谁也不知道村里寨里有没有毒贩或者毒贩的眼线,他是怕自己说多了话被报复。”
“哪里来的这么多毒贩?我都住了好几天了,天天在街上打听,谁也没来我麻烦!”
佑宁知道说了她也不信,便又喝了一口酒岔开话题:“他就是那种又便宜就要占,有事情却往后缩的典型人物。”
“咦,你怎么看出来的?”斯南有点诧异。
“在那个年代,农场知青怎么可能变成村会计?他家墙上的相框里,有一张照片是村干部合影,那里头坐在正中间的男人,另一张全家福照片里也坐在正中间,应该是他的丈人公,老朱可能是娶了村长或者村支书的女儿,才成了村里的会计的。”
“所以他能被推荐成工农兵大学生?”斯南恍然,“怪不得他吞吞吐吐躲躲闪闪的,和上海那些知青爷叔们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可能吧,他或者也想过要回上海,但是上海的家里人不一定愿意他回去,没地方住,没工作,都是问题,等他再回来,做不成会计了,只好再进农场上班,我瞎猜的啊,”佑宁摇了摇竹筒,“酒没了。”
“还有一筒呢,”斯南喝着别人的酒,说着那人的坏话却毫无内疚之感,“他活该,我看过叶辛写的小说《孽债》,这些在当地结婚生孩子的男知青一听到能回上海就全跑了,老婆孩子都不要了,都是狗男人,他不要她们,回到上海,上海家里的人不要他,报应。不像我舅舅,大表哥不是他亲生的,他自己还没能回上海,就先把大表哥送回了万春街——”
说到这个,斯南趴在佑宁边上呜呜地又哭了起来。
“我阿舅这么好,为什么得癌症的是他,死的也是他,这个新朱的是只猪是只怕死狗,却活得好好的,住着小楼房,一天天上班,吃吃这么好吃的米酒,老天瞎了眼!”
佑宁反手用手背蹭了蹭她湿漉漉的头发,没作声。
斯南抬起头:“还有你,你干嘛对我这么好?你干嘛跑来找我?还开这么个破车来找,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知不知道?你看,你现在就闪了腰,万一你好不了得躺一辈子残废了呢?我可不会照顾你!”
佑宁失笑:“那是我自己不当心,运气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别担心,不用你照顾我。”
“谁说你运气不好了?你运气这么好,全额奖学金出国留学,回国好几家大学抢着要你,你说,你是不是因为我才来复旦的?你别骗人啊,你必须跟我说实话,你就算是为了我来我也不会那个你的。”斯南说完才觉得自己脑子里晕乎乎的人也轻飘飘的,她捏紧了赵佑宁的手臂,“我没喝醉吧?我才喝了半筒米酒。”
佑宁看着她眼角还挂着盈盈的泪,不由得笑了:“没醉,可清醒了,我喜欢你,想待在你在的地方做科研,你不用因为这个就那个我。”
“我为什么不能那个你?!嗳?你怎么知道我要怎么你?”
“你过来点,我这么跟你说话,费力,脖子也要扭到了。”
斯南一屁股坐到手套箱上:“好了,你说啊,你说,哪个你?嗯?”
车厢里只剩下她唠唠叨叨的声音,带着醉意,带着犟劲。
“喂,我跟你好好说,你摸我脸干嘛?”
“你摸我,我也要摸你。”
“你摸我一下,我要摸你两下,不,三下。”
“这里怎么不能摸了?我偏要摸——”
“你刚刚是不是亲到我的脸了?我要亲回去,亲两下,不,三下。”
“赵佑宁,你少喜欢我一点,我告诉你,我很没良心的。”
“别光点头,你再喜欢我也没用的,我只喜欢大表哥一个人,对,我绝对不会变心的,我不是那种人!人一辈子就只能喜欢一个人,你懂吗?”
“他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可不能再喜欢你了。”
“我亲你几下,不代表我喜欢你了啊,你别多想,我这叫报复性亲吻。”
“你怎么又反报复了?你还讲不讲江湖规矩了?冤——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这样我又吃亏了。”
“对,我什么都吃,不能吃亏。”
“赵佑宁?是你吗?你别丢下我啊——你敢丢下我,我咬死你。”
“赵佑宁,你怎么来找我了?”
“赵佑宁……呜呜呜呜呜。”
风歇雨停,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转成鸭蛋青,斯南悠悠转醒,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人肉垫子上。
“我腰真的断了,这次你无论如何得负责到底,我这辈子只能靠你了。”赵佑宁垂下眼眸看着压在自己胸口的斯南,说得淡定又坚定。
第449章
斯南双手按着赵佑宁的胸一撑,头“嘭”地撞在了车顶上,车子都摇了摇。
两人都疼得“啊”了一声。
斯南赶紧狼狈地一抬膝盖,想找个地方撑住自己,这下赵佑宁连“啊”都“啊”不出声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闷声问了一句:“你是想毁尸灭迹?”
斯南膝盖顶在他腿间,双手撑着驾驶座靠背,像个弓起来的大对虾似的企图尽量离赵佑宁远一点,毛绒绒的卷发掉落下去,全扫在赵佑宁脸上。
“咳咳,我怎么你了?”斯南定定神,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理直气壮气势汹汹一些。
“该做的你都做了,不该做的你也都做了。”佑宁眄着她没好气地说。
“我——是不是亲你了?”斯南头很疼,到这会儿还不相信区区两筒米酒就把她放倒了,只依稀记得好像有这么一出,大概亲了他两三下?四五下?也许是六七下……完了,她竟然酒后乱性染指了赵佑宁,还是在找景生的非常时期里,简直堪比趁老婆怀孕出去轧姘头的狗男人,一想到这个,斯南羞惭交加:册那,我还是个人吗?电光火石间,视线落在赵佑宁的脸上,不由得又想:如果姘头是这家伙长着这张脸的话,她貌似情有可原?
“亲了,”“姘头”赵佑宁毫不客气地打破她的保守幻想,“亲了脸,亲了嘴,哪儿哪儿都亲了,搪都搪不牢。不但上嘴,你还上手。”
“我?我还摸你了?”斯南气势更弱,男人出轨应该打男人,所以她干了坏事当然也不能从赵佑宁身上找理由,于是只能讪讪地探究自己还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
赵佑宁抬手᭙ꪶ从头一路顺下去:“从头摸到脚,哪儿也不放过——”
斯南赶紧把他的手压在了小腹处:“到到到此为止!”
佑宁眉头一挑,刚要开口,被斯南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斯南尴尬地笑了笑:“我肯定到此为止了吧?你也到此为止算了,你挪一挪,让我好动一动,我们还是先要想办法开车对伐?”她重心全压在赵佑宁小腹上,不但疼,赵佑宁憋了一个多小时的内急差点被她压出来,下意识就奋力揪开她,结果斯南整个人“啪叽”又压回了他身上,随后他的某处又毫不留情地被顶了一下。
“哎哎哎,侬做撒呀?侬覅动呀,让吾先起来呀!”
“对勿起对勿起,吾是勿当心,才踢着侬伊额地方额。(我是不当心才提到你那个地方的)”
“有噶痛伐?侬覅装腔哦。(有这么痛吗?你不要装腔。)”
斯南毫不留情地从赵佑宁身上连滚带爬地爬回了后座,惊魂稍定,深呼吸了几口,探了探赵佑宁的表情,见他好像真的很痛苦,又担心起来。
“侬没事体伐?哎?”
“吾要下车。”赵佑宁挣扎着想直起身子去拉方向盘。
斯南赶紧在他背后托了一把,才发现他背上湿了一大片,总归是被她压出来的,心虚。
“算了,你还是躺着吧,我来想办法,你腰闪了,又那个那个了肯定不行,对吧。”
赵佑宁气笑了:“你先帮我把靠背摇起来。”
“哦。”
赵佑宁坐正了,稍微动了动,腰椎到底两侧疼得实在厉害,他打开车门,吸了口气,一手拉住方向盘,借力整个人转向车外。
“哎哎哎,你干嘛呀?说了你不行,让我来!”
“我出水,你帮我?”佑宁回头瞪了斯南一眼,有点无语。
斯南怔了两秒,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干没干别的她不好意思也没脸再问下去,干脆心一横,“帮!你站都站不稳的,我扶你一把,你跟我就不要难为情了。”她跳下车,扶住赵佑宁的胳膊,“来,你扶住我,我来用力,你不要用力。”
地上虽然泥泞,在斯南半扶半抱的帮助下,赵佑宁好歹挪了三步,对着路边一从野草做了一分钟思想工作,他眼风瞄了斯南一眼,斯南立刻猛地把脑袋转向一边。
“放心,吾勿看侬,侬动作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