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宁却因为提起了洗头这话,又把那夜陈帮主行侠仗义的事细细问了一遍。
斯南一口气说完,抬头看向佑宁,心想他要是也怪自己多管闲事的话,她就翻脸不认宁。
佑宁却摸了摸她的头顶心:“干得漂亮,这次没能跟你一起做好事,可惜了。”
斯南一怔:“那万一要是我被打了呢?吃亏了呢?”她揉了揉鼻子,“我现在想想还是有点后怕的。”
“如果你被打了,吃亏了,你会后悔帮她吗?”
“当然不会!”
“所以在南南你心中,有些事是非做不可的,哪怕有很大的风险,哪怕会受伤,你还是会义不容辞义无反顾地去做了。因为如果你不做,你才会后悔一辈子,不安一辈子。”佑宁蹲下身,和斯南平视,“就像你大舅舅会替凌队长挡枪一样,南南,你骨子里和你舅舅一样,是大侠。所以你一定会来找景生,不只是因为你喜欢他,因为你必须来,为了你自己你得来。所以我也一定会来找你,不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必须来,为了我自己。”
斯南静静凝视着佑宁,这样的他,让她想哭。他似乎不再是那个邻家的哥哥,也不再是喜欢她阿姐的男生,不是理科天才,不是什么博士教授,只是一个很懂她很喜欢她的男人。他的眼睛里,只有她。至少这一刻是真的。
第451章
斯南夜里打电话回万春街,只找西美接电话,一口咬定她已经找到好几个证人证明那夜景生回了家,问她到底怎么赶走景生的,带着枪伤的景生到底去哪里了。西美却质问她为什么一言不合就又离家出走,小时候吃过的亏是不是不记得了。斯南气得簌簌发抖,差点把电话摔到墙上。
挂了电话,斯南一转身,见到赵佑宁关切的眼神,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低下头就往大门外走。等冲出家门走上会儿拐上大路,见不远处灯火通明人山人海,才想起今晚星期六有夜市,她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夜市里来回穿梭,眼看着人群渐渐退散,放着粤语流行歌曲的大喇叭歇了觉,追逐打闹的孩子归了家,苗族的阿婆佝着腰开始收拾没卖出去的绣品和饰品,这个世界和几年前她来过的橄榄坝看上去没有任何区别。景生的消失,东文的逝去,只在万春街她们这小小的世界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斯南颓然转过身往回走,却见佑宁蹲在那苗族阿婆的摊头边付钱。
“侬勒做撒呀?(你在干嘛?)”
佑宁站起身,给斯南看手里的一个五彩斑斓的小零钱包,打开来,里面装着一对银耳环,最简单的两个大圆环。
“你不是一直想打耳洞又怕疼吗?这个阿婆可以帮你打耳洞,不要钱,一点都不疼。”
“骗人。”
“阿婆说疼的话耳环不收钱。”
斯南半信半疑地看向苗家阿婆,阿婆笑盈盈地拉她坐到小板凳上,用口音浓重的普通话保证:“补疼,补疼!”
两粒黄豆在耳垂上捻来捻去,斯南举着小镜子却看不太清楚,她看向赵佑宁,赵佑宁却弯着腰专心致志的盯着她的耳垂看。
斯南轻轻踢了他一脚:“怎么样?”
“蛮神奇的,你疼吗?”
“不疼,到底怎么样了,快说呀。”
“你耳垂上那块肉越来越薄了,现在薄得像一张纸,透明的——啊!”
斯南自己毫无痛觉,却被佑宁这一声吓了一跳,随即耳垂上一重,她拿起镜子一照,“啊?这就好了?”
——
戴着新耳环的斯南走几步就要晃晃脑袋,似乎这样才能证实耳洞是真实存在的。佑宁双手插在裤袋里,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两人拐上不知名的路,渐渐将一片灯火遗在身后。
“喂,我就随便瞎走走,你要不先回去吧?”斯南嚼着小菠萝放慢了步子。
“一起,”佑宁老神在在地点头,“你戴这个耳环很好看。”
“那是因为我好看,不是你送的耳环好看。”
“那当然,要是耳环好看也不会一晚上卖不出去。”佑宁轻笑。
“你是不是在故意哄我开心?”
“也不是哄,就自然而然地这么想了,自然而然就买了。”
“我是特别生气——,”斯南踏上石桥,“特别特别特别气,为什么偏偏我们摊上了姆妈这样的妈……”
串着小菠萝的细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桥栏上,斯南深深吸了口气:“我问她怎么赶走阿哥的,你知道她说什么?”
佑宁静静等待着。
斯南默然了许久,突然提起往事:“其实我小时候是吃过一次大亏——12岁也不算太小,小舅舅小舅妈要带我和阿姐阿哥去北京,路过南京……”
半轮弯月倒映在江面上,摇摆不定,时而静圆,时而碎缺,风吹过山林,呜呜地响。
“她真是好笑,怪小舅舅小舅妈,怪阿姐阿哥,怪我,可周致远假惺惺地提着礼物上门的时候,外婆都知道把东西丢到门外去,她这个亲妈说什么?说周致远不像个坏人,说他要是真做了坏事怎么还有胆子上门来,就差没说我冤枉人了。阿姐跟她讲半天,她居然大义凛然地问是不是犯过错的人就一辈子都没有重来的机会,还说那国家直接判犯人全部死刑好了,要那么多人坐牢干什么,呵呵,我那天是不在家,我要是在家——”
斯南深呼吸了几下,转身看向赵佑宁,倔强地解释:“我就是气,真的不难过,我跟她早就没什么好难过的了——”
佑宁伸出手,斯南犹豫了几秒,伸出手握住佑宁的手摇了摇,摇了几下,她才意识到自己搞错了他的意思,满腔的愤懑委屈顿时消失了一些,她大概是真的很好笑,只是这一刻她笑不出来。
佑宁手臂一收,把她搂进怀里,越搂越紧,他仰起头,不想让斯南看见自己眼角的湿意。
过了好一会儿,斯南挣开佑宁,扒着栏杆往下看:“你说,我要是从这里跳下去,也消失不见了,我妈会不会后悔一辈子?”
佑宁握住她的胳膊:“我会。”
斯南破涕为笑:“我不是想自杀,就是想跳跳看。你捞过唐欢一次了,放心,这次我不用你捞。”
“你跳我就跟着你跳。”佑宁一脸认真。
“我发神经,你也发神经?”
“一起。”
“干嘛?你还想跟我同生共死啊?”斯南吸了吸鼻子。
“同生是没机会了,共死应该也不会,不过你记得苏州河里的大老鼠么?这下头说不定也有老鼠什么都,万一水很浅,跳下去没死,轻伤重伤终身残废才麻烦,”佑宁叹了口,“好在我有人负责了。”
斯南定定地瞪着他,突然泄了气:“算了,不跳就不跳。”
“你等等。”佑宁却转身往桥下走。
“你干嘛?”斯南追上去。
河滩上都是乱石,斯南回头看,月色下依稀可见不远处野草丛生,应该是雨季水位线会升到那里。她往前看,佑宁已经脱了鞋卷起长裤准备下水。
“赵佑宁?!”
佑宁回头笑道:“我下去摸个底。”
斯南一呆:“我不跳了,你别去。”
“你等我。”佑宁举了举手上一根枯树枝,“放心,我有数的。”
果不其然,这桥下的江面虽然不窄,却很浅,只到赵佑宁的膝盖窝处,如果从桥上跳下来,骨折都算是最理想的结果了。斯南看着赵佑宁一步步蹚水走回岸上,心里臌胀得发酸。
佑宁掏出手帕随手擦了擦,笑道:“看,这下死心了吧?无论如何都别拿自己的身体出气。”
斯南默默蹲下身,抹掉他脚面上的污泥。
“覅碰,龌龊色了,回去冲冲就好了。”赵佑宁弯腰拉她起来。
斯南却握住了他的脚踝,仰起了头:“赵佑宁——”
“嗳?”
“侬刚刚救了吾一命。”
佑宁失笑:“吾噶结棍?(我这么厉害?)”
“嗯,救命之恩——”斯南仿佛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又强调了一遍,“救命之恩。”
佑宁刚想回答救命之恩倒也不必以身相许,就被猛然站起来的斯南抱了个满怀,她的唇凉冰冰凉,带着小菠萝甜甜的余味,她并不会亲吻,牙齿磕得佑宁生疼,她睁大了眼观察他,似乎想确定他愿不愿意喜不喜欢,双眼因为离得太近变成了斗眼,鼻尖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哪儿哪儿都没地方搁的感觉。
“南南?”
“赵佑宁,”斯南捧住他的脸,“吾欢喜侬。”
见赵佑宁不应,斯南认认真真地看向那座石桥:“没吊桥,跟什么桥都没关系。”
“不是因为你对我太好,是因为你太好了。”
“要是你跟别的女生好了,我肯定会气死。”
“阿拉谈朋友好伐?”
佑宁闻到她手上一股泥腥味,垂眸示意:“侬一手额赖污泥,噻揩勒吾面孔高斗了。(你一手的烂泥,都擦我脸上了。)”
斯南松开手,看见身为女朋友的自己送给男朋友的第一份礼物:两道乌黑的巴掌印。
突然被征召上岗的男朋友赵佑宁,还给女朋友陈斯南一个绵长热烈的吻,随后被她一巴掌推开。
“侬噶会得亲嘴巴,经验老足额嘛。(你这么会亲,经验很足嘛。)
做陈斯南的男朋友,难过上蜀道,她的心,不是海底针,是海底针林。
第452章
佑宁和斯南第二天去了版纳,凌队长还在昏迷中,警方把他保护得很好,若没有北武的熟人帮忙,他们根本见不到他。
凌队的妻子并不在,昆明的家里还有三个悲痛欲绝的老人,凌队的父亲四年前中风,不能自理,全靠亲家和媳妇照顾,凌队坚持请了个阿姨每天上门半天负责烧饭搞卫生。孩子去年刚考上哈工大,悲痛了大半个月后被母亲赶回哈尔滨继续学业。
如此种种,从木讷的小王嘴里说出来,似乎并不沉重。斯南和佑宁却沉默了许久。
小王抬手挠了挠头:“你们别太难过,其实我们每个人进缉毒队的时候,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家里人也都做好准备的。”
做好准备是一回事,可真正面对意外是另一回事。
佑宁关切地问小王:“你们现在怎么样?之前周阿姨帮扶的那些小生意都还好吗?”
小王犹豫了一下:“我和老刀头下个月想跑一趟金三角。你们回去让顾二哥放心,我们不会丢下小顾不管的。那些小生意都挺好的,小陈妈妈,就是你们以前喊秀兰阿姨的呢,她帮着管了一年了,现在都她在管。今年过年前大家都按规定还贷,利息一分钱也没少。”
“你们要去金三角?”斯南讶然,“是不是有我大表哥的消息?”
小王摇头:“前几天有消息说几个云南过去的毒贩刚到金三角,有枪,挺凶的。”
佑宁取出纸笔,写下斯江的BP机号码、万春街的电话和自己的办公室电话,交给小王:“如果有消息一定要通知我们。景生刚和斯江结婚——家里人担心得要命。”
斯南咬了咬牙:“好消息要通知我们,坏消息也记得要通知我们。”
“好。”
出了医院,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当头,斯南回头看了看,叹了口气:“凌队这样,他的工资还发不发?他老婆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佑宁回答不了。
——
看完凌队,斯南和赵佑宁开车一路向北。离开橄榄坝的时候,斯南从后视镜里频频回顾,她好像来找过景生了,又好像没找,心里空荡荡的。
“阿姐真应该来的。”斯南突然冒出这一句,气囔囔地摇下靠背,躺下去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