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外婆舅舅没了的时候,我姆妈觉得自己活着都是罪。正常的人善良的人,不都会这样想么?身边人或者是陌生人遇到不幸的事,自己竟然还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笑得出来,这是可耻的是不道德的,应该惭愧和自责。南南,能感知别人的痛苦,是美德,能找到释放自己痛苦的方法,是好事,我很愿意做这个通道。”
斯南又哭了,她想把所有的眼泪流在上海之外,万春街之外,不让阿姐看到。
第454章
三月初斯南和佑宁回到上海,先去学校销假,再把车子加好油换了四个轮胎洗得干干净净去茂名路酒吧还车,被王老板死拉硬拽拖到进贤路的海金滋吃了顿家常菜。
两人把路上行程和橄榄坝的事情大概说了说,也老老实实交代了暴雨天陷泥坑的事。虽然洗车的时候已经爬到车底检查过一遍,佑宁仍旧请王老板再去修车行检查一下,如果汽车底盘有损伤,维修要多少钞票他来负责。王老板嘁了一声:“册那,侬当阿哥是啥宁呢。”一巴掌拍在佑宁背上,差点把佑宁整只面孔拍进酸辣汤里。
斯南借口去柜台要瓶饮料,把饭钱付了,回到台子上一巴掌拍在了王老板背上,王老板只面孔也差点跌进酸辣汤里。
“阿哥,吾买好单了啊。”
“咦?!侬做啥!”
“侬当阿拉是啥宁呢!”斯南一句还一句,佑宁只笑吟吟看着她。
王老板看看斯南,看看佑宁:“噢?哦!嘿嘿,有花头啊拿。(你们有花头啊。)”
回到万春街,斯南没提景生的踪迹,西美也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淡淡问了问赵佑宁路上的情况。
顾北武去了浦东还没回来,顾阿婆留佑宁吃夜饭,佑宁欣然从命,直接把“南南外婆”四个字缩成了“外婆”。善让骑自行车去静安寺买熟菜,顺便送虎头去南京西路的儿童图书馆还书借书。卢佳泡了几朵香菇,准备蒸鸡。陈斯好跟斯南没说上几句话就被西美赶回阁楼做作业。陈阿娘听说斯南回来了,一边跟康阿姨抱怨这个小鬼头从小不让人太平,一边挑了几块炸带鱼同几块春笋烤肉装在饭盒子里送到顾家,说了斯南一顿,得知没有景生的下落,又哭了一趟斯江命苦,唉声叹气地回去了。
送走阿娘,斯南拎着四个热水瓶进淋浴房洗头洗澡,佑宁坐在灶披间的小板凳上陪顾阿婆剥毛豆子,听老太太说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事。
“追悼会办得蛮好,”顾阿婆情绪还算平稳,“豆腐饭开了十桌都不够,后来又加了两桌,他认识的人多,大家都要来送一送。对了,小卢,宁宁是不是提前把白包放在了五斗橱里?你那个回礼记得给他一份带回去。”
老太太笑了笑:“太仓促了,回礼有点不登样,你多包涵啊。”
“谢谢外婆,谢谢舅妈,”佑宁也笑了笑,“老早我外公外婆阿舅没了,是我爸给他们办的,豆腐饭没敢办,我妈还在住院,外公的同事和学生偷偷摸摸从病房门缝下头塞白包进来,大多数人名字都不敢留,但我妈一直收着信封,出国前她想着这些人情没处还了,还挺难过的。”
顾阿婆想了想,叹了口气:“这些人倒也难得,算是有点良心的了。”
从楼上下来的西美在最后一格楼梯上停住了脚,当初得知噩耗,家里给了她十块零一毛的白包让她送去医院,她在医院楼下转了半个钟头,上去后看到楼道口的公安干警,还是没勇气过去。她算是没良心的么?但“特务”在那个年头是多么可怕的罪名……
——
斯江夜里两点钟才下班。斯南在亭子间里听见声响,披了个旧毛毯冲出去,却看到林凌在门口往斯江手里塞几个拎袋。
“喂,干嘛呢?”斯南的语气就有点不好。
林凌一抬头:“南南回来了啊。”
斯江扭头见到斯南,虽然电话里已经都知道了,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血都往头上涌,她把袋子推回给林凌:“真的不用,谢谢你了,你快回去吧,再见。”
“那南南你拿着,本来就是给你们姐弟三个的,拿着拿着,程缨、老王阿哥都有。”林凌把袋子送到斯南收上。
“什么东西?”斯南捞出一件灰色毛衣,莫名其妙地看向林凌和斯江。
“贝纳通在我们节目上做广告,送了一堆他家的毛衣,不穿也是浪费,男女都好穿的,质量也很好,我就借花献佛到处送一点——”林凌笑着挥手,“你们拿着吧,实在不喜欢送给亲戚也好的,真没什么的,我先走了,拜拜。”
斯南拎着三个袋子,上下打量了斯江一眼,皱起了眉:“才几天,你怎么瘦成鬼了!”
“加班,公司刚正式开张,生意红火,忙死了,”斯江挽住她胳膊,“夜里这么冷,你也不套件绒线衫就这么跑下来,当心感冒,快点上去。”
“我铁布衫金钟罩刀枪不入好吗?什么加班天天加到深更半夜,累死人公司负责伐?册那!”斯南一边气咻咻地骂资本家都不是好东西,一边帮斯江倒热水洗脸洗脚,再把橄榄坝的事细细又说了一遍,末了下结论:“所以大表哥肯定没死,肯定回过家,肯定见过姆妈的。”
斯江默然了许久,脚盆里的水变冷了才苦笑了一声:“她跟我有仇。”
斯南不知道怎么劝慰她,伸手摸了摸盆里:“水都冷了,快点出来。”她把斯江的脚搁到自己膝盖上,用毛巾擦了两下:“呀,你长鸡眼了?”
斯江一怔,摸了摸脚底的硬刺:“这是鸡眼?怪不得走路疼得很,站着也疼。”她把脚掌扳到眼皮子底下仔细看,硬硬的一小圈,中间一根肉刺有点突出,碰一下就很想挖掉。
“我来帮你挖。”斯南起身去抽屉里翻出小剪刀来,找半天没找到打火机消毒,随便倒了点开水烫了烫。
“痛伐?”
“勿痛。”
“剪掉这块还是硬的,咦,我再试试,痛伐?”
“勿痛,你᭙ꪶ帮我把刺全部挖出来好了,大不了贴块膏药——”斯江替斯南把散落的头发捞上去,拿自己的发圈替她扎了两圈,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再捋了两下,突然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斯南吸了吸鼻子,嗡嗡地嘀咕:“我没怪你不去找他,哭啥呀。我去就是你去,我肯定比你会找人,我都找不到,你去了也是白去。万一你去了不肯回来,阿哥我已经没了,阿姐也没了哪能办?”
“好了,你哭吧,哭出来好过点。”
斯南摸索着斯江脚底被剪掉尖刺的那个洞,中间空了,周围一圈还是硬的。
——
顾东文的追悼会办完后,客堂间供桌上的遗像变成了两张,顾阿婆的眼睛慢慢在恢复,纱布拿掉了,卢佳和善让不放心,仍旧轮流陪护。周老太太搬进了五原路自由公寓帮忙接送虎头上下学。顾南红一家去版纳参加了追悼会后,从广州回香港,香港的工厂不能半途而废,订单接了,原材料买了,工人上班了,机器一开,钞票每天都在哗哗往外流。阿大阿二阿三也还都要上班。
昆山的工厂年前虽然由符元亮顶住了,终究不是办法。证照马上就要发下来,法人和总经理却不见了,工程合同签了,地基还没打,很多需要景生亲自去办的事情,都不得不停顿了下来。工厂接下去建还是不建,订单接还是不接,工人招聘广告是年前预付的广告费,正月十六开始当地人才报和人才市场天天会登,每年春节后应该做的销售展览还做不做,广交会已经汇了展位费,上海时装节预订的展位还没付定金,千头万绪,以前景生一个人统揽,如今光是符元亮天天打来的电话都能让人头疼死。北武拍板工厂要开,品牌要做,总经理要招,他一开始是去昆山半天解决问题,慢慢变成了一整天,连斯江都说这样是不行的。
北武交好的老同学老朋友们,知道他回到上海,纷纷来电来人,劝他出山大展身手,得知他在处理昆山服装厂的开办事宜,人人都感叹杀鸡用牛刀。市领导特意找北武吃了顿便饭,介绍了当下浦东的发展,希望他能作为专家顾问为家乡尽力。这一年政策已经明朗,长江流域对外开放开发的重头戏在浦东,沿岸三十一个城市政府支持,交通银行和三百六十多家企业联合组建了长江经济联合发展股份有限公司,开发浦东,拉动长三角城市经济发展。偏偏这期间大事频频发生,一月份纺织业关停百多家企业,下岗的职工闹得厉害,四月份要全面取消粮油票证,开放粮油购销和价格,商品储备制度还没完善好,智库提出的粮油、蔬菜、副食品生产风险基金制度也还有待审核。
是去开工厂,还是去浦东,对于北武来说,并不难选择,难的是时间差。
第455章
很多事情,回过头去看,看穿个中原委仿佛不难。然而身在其中的时候,即便是北武和善让,虽然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却不得不选择那条路。
先是在一场市委领导出席的饭局上,经校友介绍,市纺织局的几位领导来向北武探讨纺织行业战略大转移的问题。饭局过后,领导们热情邀请北武到办公室去继续深入话题。
北武自从东文开华亭路小摊位开始,就一直比较关注国内服装行业,南红做了设计师景生接手街道服装厂之后,北武更多留意服装业的上下游行业状况。
“三废拨点、减少污染的要求肯定是正确的,产业发展必定要遵循城市建设规划,”北武笑道,“把印染企业转移出市区,其他国际大城市也是这么做的。大华装饰虽然离开了陆家嘴,但是在奉贤置换到了68亩土地和1.6万平方米的厂房,从城市规划、陆家嘴的居民居住环境、产业调整和大华自身的发展来看,是四赢。说明我们的领导尊重科学发展,尊重专业人员的研究,兼顾到了企业和百姓的需求。从经济学的角度看,是可持续的。”
顾北武这个名字,在座的领导们并不陌生也不熟悉,知道的人都直接或间接认识孙骁,从他那里得知上头有人很喜欢这个小顾,愿意听他的谏言。有资格提出建议的人很多,但是敢提出谏言的人少。越往上走越难听到真话,真话往往不好听,是个人都愿意听好话,但做了领导,但凡脑子不蠢的,都知道必须得听得到真话,当然,听到了谏言后怎么决定是另一码事。去年十月香港《X报》的女记者贿赂新XX副主编,提前刊登领导的十四大报告,算是大案。顾北武敢上书谏言:“预先披露不会影响国家安全,最多只是让有关部门尴尬,不应该用国安法定罪,使用金钱换取资讯,应该按涉嫌贿赂罪名审理。”最终女记者被释放,驱逐回港。只这件事便看得出顾北武的分量。
几巡茶后,外头突然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又来了。”有人不耐烦地皱起眉。
小胡秘书站起来往窗外看了看:“还是第X印染厂的一帮子刺头,要叫公安来伐?今天朱书记不在——”
请北武来的牟副局摆了摆手:“随便他们去,打个电话叫保安科老林当心点,不要闹出事情来。”
北武走到窗口往下看,大门口密密麻麻挤了几十个人,有男有女,穿着第X印染厂的工作服,有人举着几块牌子,白底红字的“我要上班”,“我要宿舍”。他们的吼声震天响:“赔钞票!”、“安排工作!”“分房子!”
原来延平路第X印染厂刚刚谈成了置换,印染厂愿意嫁,房地产公司想娶,政府部门牵针引线,问题是迁厂后的员工安置出了问题。印染厂今后的发展方向是去浦东、金山、崇明同当地组建联营企业,但员工大部分都是市区的,和大华当年的搬迁不一样,几乎没人愿意坐班车去这些地方上班。更有一部分刺头,伊拉爷娘从四五十年代就进了工厂,分配到房子,七八十年代儿子女儿顶替爷娘进厂,一家门都在厂里生活,现在不但提出要钞票,还要求房地产公司造好新房子至少要分给他们一套。
“这怎么可能呢?房地产公司出置换费,买了土地和厂房,他们造的房子跟印染厂完全不搭界,是商品房,要向社会出售。这些工人聚众闹事,和敲诈勒索有什么区别?要是被他们得逞了,以后其他工厂的工人有样学样,工厂还要不要搬迁?土地要不要发展?简直鼠目寸光自私自利毫无大局观!”小胡秘书气得不行。
北武淡淡问了一句:“现在延平路附近的新商品房是什么价钱?”
小胡一怔:“延平路的我不知道,不过我家附近的新楼盘,挂出来的横幅好像是五千多一个平方米。”
“那么工厂搬走宿舍拆掉后,这些没地方住的工人需要多少钱才买得起房子重新安顿一个家?”
“这——”
北武神色严肃起来:“据我所知,印染厂在置换意向达成后,立刻让四分之一的工人下岗,一分钱补偿都没有,如果换作你或你的亲戚被这么下岗,你甘心吗?”
室内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下岗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啊——”小秘书嗫嚅道,“国家已经养了他们那么多年,厂里亏损得一塌糊涂,走向社会也是一个新的开始嘛。”
“你这句话我不同意。不是国家养他们,是他们在养国家,”北武拧眉道,“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才是国家的主人不是吗?工人、农民,各行各业的劳动者,包括在做的各位和我,都是人民中的一员,人民付出劳动建设这个国家,企业和个人缴纳税收,政府负责替人民管理这个国家。印染厂不只是国家的印染厂,也是这些工人的印染厂,理应承担这些工人的退休金、医疗保障,这是最基本的。不能单单因为效益不好就把他们当作包袱甩掉,更何况房地产公司出的置换费,应当包括对工人的补偿。”
牟副局笑着打了个哈哈:“这个问题组织上已经研究过了,一部分平时表现好的工人,可以适当采取买断工龄的方式给予经济补偿。现在国家太难了,政府也难,但这种改革的阵痛是没办法的,避免不了,个别人不理解,也是有的。再说西方国家也没有什么工厂、公司能保证一个工作干一辈子嘛。”
北武想了想:“那我们就拿美国说吧,1935年《社会安全法令》就设立了由联邦政府和州政府共同管理的失业保险制度,工人失业可以领取失业保险金,有时间去找工作。去年,美国两点五亿总人口里,有一亿八百万工人获得失业保险的保障。而我国的《劳动法》还在起草阶段。美国去年的平均工资收入是两万九千美金,房价平均十五万美金一套,也就是说美国的工人不吃不喝六年,基本就能买上一套自己的房子。这个一套是什么概念呢?人均居住面积60多平方米。我们上海的平均工资去年是两千七百人民币,房价因为海南、北海房地产开发的影响猛地升到了五六千的均价,按市区人均居住面积7平方米来算,三十个平方米的房子就要十五万人民币,也就是说工人需要不吃不喝工作五十五年才能买上一套三十平方米的房子。就算不和欧美发达国家比较,我们的工人会不会算这笔安家费的帐呢?”
“相差这么大吗?”小胡喃喃地问了一句,自觉失言,脸涨得通红,赶紧起身拿起热水瓶去打开水。
牟副局叹了口气:“但国企也的确是难啊,小顾你有什么好建议?现在置换合同签了,这批工人坚决不肯搬,厂里答应经济补偿他们也不满意,菜刀、煤油都拿出来了,搞得很难看,三天两头来闹事,我们局这个月已经被市领导点了两次名了。”
“厂里提出的经济补偿是怎么个补偿法?”
一房间的领导没人接话,小胡挠了挠头:“一年工龄补两百,十年两千。”
楼下骚动声突然大增,众人到窗口一看,许多工人爬过了铁门要冲进来,几个保安正在死死推搡,眼看就挡不住了。
“小胡,打电话到公安局去!”牟副局气得一巴掌拍在窗台上,“无法无天了!”
屋里也闹哄哄起来。
“我去和他们谈,叫公安来只会激化矛盾,应该叫印染厂的领导和工会负责人来。”北武大步往外走,走到门口,北武停下回头问:“哪位领导跟我一起去?”
见众人还在犹豫,北武笑了笑:“前些天我刚和你们朱书记吃过饭,他说得很明确,决不能把下岗职工当作包袱,一推了事,必须像对待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样,帮助他们重新再就业,这也是市里的态度。”
——
北武回到自由公寓的时候已经将近一点钟,善让还没睡下。
“想吃啥?还剩了点番茄炒鸡蛋,下碗面?”
北武一边洗脸一边说好,等他看完虎头出来,热腾腾的面已经放在了餐桌上。
善让又给北武倒了杯温水:“事情怎么样了?”
“差不多安排好了,纺织局的朱书记特地从浙江赶了回来,他蛮好。”北武顿了顿,“年龄大的工人按一年两千买断工龄,年轻职工按工龄发一到六个月的工资补助,好让她们安心找工作,没有住房的在纺织系统内安排,还有一部分人员,市里考虑让她们协议保留社会保险关系,将来退休工资有个着落。这两年,丝绸、织造、棉纺、毛纺,针织、服装、家纺、印染,唉,纺织系统有将近四十万职工要安置,的确不容易。”
“我听老曾厂长说,街道里不准备继续开四重奏服装厂了。”善让叹了口气,“现在卖地来钱快。瑞德接下去怎么办?”
“景生转到昆山建厂是很明智的,这两年所有居民区的服装厂都要迁出去,瑞德要开起来,还要开好,今天正好有人给我介绍了好几家服装厂的厂长,都有意向和瑞德合作,”北武筷子停了停,“约了明天就去昆山看现场。”
这夜,夫妻两人都没睡好,从景生、斯江、斯南、虎头,说到服装厂,说到下岗大潮,忧心忡忡。
第456章
来昆山看瑞德工地的一批服装厂厂长中,最有意愿最急切的是前年从市中心搬迁出去的建欣纺织厂宋厂长,其他厂长都走了,她依然坚持要请北武听听她的想法。
宋厂长自己是纺织女工出身,说起往事很是喟然:“我刚进厂的时候,厂里有五万纱锭,一万多线锭,五百多台布机,虽然比不上申九,但也是全上海排得上号的,我们厂下线也有一百多家织布、印染厂,但是说不行就不行了,随后职工集资,大家硬撑。我接手工厂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要还一千多万职工集资款。顾总,你们肯定没办法想象,前年我们欠了五千万,还有三千多个职工和四千个退休职工的工资和福利,像山一样压在头上。除了卖地卖厂房有什么办法?”
“两年了,我们还有两千多个女工没地方去,我天天找企业,找领导,希望有单位能接受阿拉职工,”宋厂长突然放轻了声音,有点难为情地说了声对不起,“我们纺织女工,因为机器声音太响,所以说话声音小不了,百货公司不要的,说我们职工修养不好,声音太大——当然也嫌我们没文化。”
北武给她添了茶:“置换了后工厂一直没有重建?”
“想重建啊,很想的,但是我们没剩多少钱,好几个合作对象本来已经谈得差不多,一听我们有这么多退休职工,全不干了。崇明、南汇,统统泡汤,”宋厂长叹了口气,“所以不瞒顾总,我是有求于你,瑞德这个规模,至少需要五百个人,我们的职工都是熟练工,能吃苦,只要能上班,愿意起早赶班车。”
符元亮眼睛一亮,看向北武。现在厂里断断续续招到十多个人,有人力中介上门来,说六月份或九月份可以一次性送一百五十人,收两百一个人的中介费,但北武稍加了解发现这批孩子才十六岁,是河南某职校的学生,他立刻给有关部门打电话,但人力市场上许多这样的操作,有关部门也语焉不详。北武追了几天,人家直接回复他说这属于正当实习,有校方实习老师带队,和厂方也签了实习合作协议,行政上不好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