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伟的毒品生意经此重创,不仅丢了几十公斤的货,还不得不和谭晓林一起承担陈丙锡那十一吨冰毒的损失,半个月来殚精竭虑,整个人瘦了好几圈,一贯的菩萨笑脸再也不是一团和气,戾气十足。
见他脸色不好,马雄海慌忙转移话题:“大哥,你只带二十几个兄弟会不会太少?谭晓林带了七八十号人呢。”
“陈丙锡只会盯着他,顾不上我。”
景生问了一句:“现在陈丙锡那边怎么说?”
“姓王的全家都得死,这是行规,”马大伟眯了眯眼,“说是这么说,找了这么多天都找不着,去哪儿杀她全家?”
景生默了默,打了个电话给Nong,Nong很快送来两个鼓囊囊的牛皮纸文件袋。景生把袋子递给马大伟:“哥,这里头有十二万美金,你先拿去用。押车的钱谭晓林转到我瑞士账户上,应不了急。”
屋里一时鸦雀无声。
马大伟叹了口气,把纸袋推了回去,苦笑道:“阿东你有心了。不用,这点钱杯水车薪也顶不上用,你自己留着,留着结婚。”
景生皱了皱眉,没作声。
马晓海挠了挠了头皮,有点尴尬:“东哥你怎么能藏下这么多钱啊?——哈哈哈。”
景生笑了笑:“赌场里赢的。”
马大伟也笑了:“可以啊你,这份情我领了。等你和Nong结婚,我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大哥,我跟你去瓦城,”景生的笑容渐淡,“小野要是还在,怎么也不能让你单刀赴会。”
马大伟抬手抚了抚眉:“你这次的伤还没好——算了,你跟我一起去,有你在我也放心点。万一他们要你说那天的事,你千万别多说。”
“好。”
——
瓦城会谈这日,缅甸政府派了军队入城,如临大敌,负责调解的果敢王彭家发了声,要保谭晓林没事。缅甸、泰国、老挝、香港、大陆甚至墨西哥都来了人,前来赴会的各方大佬都带了保镖和私军,有好几位带着手提式火箭筒。
阿亮和谭晓林的几个得力马仔在大堂等马大伟景生一行,眉头不展心事重重。
“别成天哭丧着个脸,部长说了这事和你没关系,怕什么,”有人重重拍了他一巴掌,“这又不是在香港,缅甸是部长地头,还有果敢王撑腰呢。”
玻璃门推开,马大伟景生等三十多人鱼贯而入。
众人赶紧上前打招呼。
阿亮右眼别别跳,他抬手揉了揉,隐在人后盯着景生。景生眼神掠过来,和他对视时微微点了点头,看上去镇静自若毫无异常。阿亮勉强露了个笑脸,心和眼皮一起别别跳,暗道定是自己想多了,如果陈丙锡丢货是他惹出来的,他怎么敢来瓦城呢,肯定早就远走高飞了。
马大伟等人上了楼,景生摸出烟朝阿亮晃了晃喊了他一声。阿亮身不由己地慢下脚来。
“东哥——”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阿亮摸了摸脸:“我心里头慌啊,真怕自个儿这条小命不保,陈丙锡——”
说曹操曹操到,玻璃大门突地再被推开,哗啦啦进来一群人。为首的陈丙锡身边一人却是香港地下钱庄巨头张起盛。大堂里各方马仔纷纷站起身,上前殷勤招呼者甚众。
“陈老板好。”“张老板好。”
阿亮腿一软,刚接过的一支烟还没点就掉在了地上。
景生弯腰捡起烟,顺手推了阿亮一把,两人就势靠在了包着金色幕布的圆柱边。
陈丙锡脸黑如墨,越过景生后倏地停下脚扭过头。
“江东是吧?小马的弟兄?”
景生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我是江东,跟着马师长做事。”
马大伟自从接手了张苏泉给的蒙泰军后,虽然蒙泰军不过三千人远远不到一个师的兵力,但他依然被尊称为师长,意味着他是张将军麾下第一人。景生抬出这个名头,倒也不算狐假虎威。
陈丙锡呵呵笑了一声,指着阿亮对身边另一个毒枭用潮州话说道:“等下跟他们要货就行。”
几把枪立刻亮了出来。
阿亮头皮发麻,张了张嘴,却喉咙发紧什么也说不出口。
景生却不退反进,又上前一步:“各位老板,道上的规矩清清楚楚,具体该是谁负责,大家都知道,该我们扛的,我们师长和谭部长一句话下来,我们绝无二话。”
张起盛抬手把身边潮州毒枭的枪压了下去:“和他们计较有什么用,走了。”
半晌后,大堂里恢复了人声嘈杂。
阿亮才惊觉自己冷汗涔涔。
“谢——谢谢东哥。”
“走吧。”
偌大的宴会厅里,各方按江湖地位排资论辈入座。陈丙锡提出要谭晓林按行情市价赔偿损失。怎么赔?十一吨冰毒的行情价是33亿,就算成本价也得近10亿,谁也赔不起,杀了谭晓林也没用。这点在座各位都很清楚。
大宗的毒品交易,买家怕出意外大多会找中间人做担保,例如果敢王彭家这些年就做担保人做得风生水起,日进斗金。也没人再用现金交易了,买方把钱转到香港泰国等地的地下钱庄,交易完成后钱庄把钱转给卖方,买卖双方各付一部分手续费,这次十一吨冰毒丢了,钱庄已经落袋的四五个亿要吐出去,更糟糕的是客户会流失。张起盛还是陈丙锡的担保人,在道上的名声也会大大受损。
谭晓林一再强调:姓王的一家交给他,无论如何都会按规矩杀她全家。10亿实在拿不出,他和马大伟一起赔两亿,接下来三年自己手上的□□,按行情价给陈丙锡20%的分红。
各方胶着不下,一直谈到深夜,接近凌晨一点才由彭家的当家人拍板,谭晓林和马大伟赔
三亿,分红给陈丙锡25%,三年里的交易都通过张起盛的钱庄走货。谭晓林和陈丙锡握手言和,这才开始撤茶上酒,妈妈桑带着各国的莺莺燕燕进来调节气氛,墙上的大屏幕邓丽君风姿卓越唱着《何日君再来》。
阿亮敬了一圈酒,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几根生豇豆的缘故,肚子无故绞痛起来。二楼厕所却不知道被谁吐的一塌糊涂,两个缅甸阿姨正一边嘀咕一边打扫。他赶紧奔去三楼,三楼厕所里却有好些马仔占了蹲位在吸毒,终于找到一间没锁上的,门一推,先前大堂拔枪的潮州毒枭大马金刀地坐在马桶上,腿间趴着一个女子正在卖力服务。在他拔枪之前,阿亮迅速关上门:“对不起大哥,打扰了,你们继续。”
好在四楼厕所人不多,阿亮蹲了半天,刚起身就又有拉稀的感觉,如此折腾几回,精疲力竭,恨不得屁股长在马桶上。跟着几批人进来都立刻嫌弃地大骂谁他妈拉屎这么臭,阿亮憋着气控制括约肌,却实在心有余力不足,劈里啪啦之声不绝,直接熏走了那些骂骂咧咧的人。
安静了许久,外头又有人进来,倒没骂臭,很快传出了淅淅沥沥的声音,随后又有脚步声靠近。
“你也来——”
“砰”地一声闷响。
是装了消音器的枪声。
阿亮本能地缩起脚,□□凉飕飕地,裤子还没拉起来。
开枪的人却没走,阿亮听到一扇扇门被推开的声音。
谁想到自己不是因为跑货丢命却因为几根生豇豆死在马桶上呢,阿亮浑身发抖,脑中浮现出这个荒谬的念头,摸来摸去,身上只有一把匕首,还有手边所剩无几的几张草纸。他哆哆嗦嗦地拉起裤子遮住下身。
门霍地被推开,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
“东——东哥?!”
透过这身形高大面容冷峻的男人的双腿,阿亮看到地上血泊里的那张脸,认出了是马大伟,额头上一个血洞还在汩汩出血。阿亮瑟瑟发抖闭上眼等死。
男人的声音毫无感情:“我报的是杀父之仇,跟你没关系。”
阿亮睁开眼,看着枪口缓缓移开。
楼下忽地传来呼喝声,桌椅砸在地上的声音,女人尖叫的声音,依稀有人在喊警察来了。
景生收起枪,迅速离开。
缅甸政府配合国际刑警收到线报秘密前来围剿,军方却有人提前通风报信,各方毒枭四散逃窜,瓦城混乱了好几日,警方击毙抓获了毒贩若干,其中包括盘踞在金三角多年的毒枭马大伟。
第477章
景生是临时决定下手的。
把隔壁仓库的毒品暴露到警方眼下后,他也犹豫是否就让“江东”从此消失,假死和被捕都是很好的烟雾弹。但他担心现有的证据只够通缉谭晓林。马大伟极其狡猾,甘居下位,转账交易从来不出现他的名字。更何况,这些年被通缉的毒贩多达三位数,能抓捕归案的极少,泰国缅甸老挝等国对金三角的产业睁只眼闭只眼,也不愿和拥有私军的毒贩正面冲突,不抓人和谈引渡?国际刑警忙活了这么多年,鲜有成效。
凌队那次再三提醒他:你不是卧底,你没有这个责任,不许冒险,最重要是全手全脚活着回万春街。但如果马大伟继续逍遥法外,景生无法忍受。他做不到心中只有大义大局,他记仇,他是为了私仇跳下火坑的。他必须回到马大伟身边,亲眼看着他被警方抓获。瓦城会谈是绝佳的机会,有了景生的情报,国际刑警和各方紧急协商取得了巨大进展,四国警方计划统一行动,准备将这批毒贩悍匪一网打尽。谁知道马大伟刚起身去厕所,谭晓林就收到缅甸政府内部的自己人送来的密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景生立刻一层一层楼找上去,直到四楼走廊里才见到马大伟的两个贴身保镖。
“谭部长收到消息,条子马上到,得赶紧走!你们下去把赌场的现金拿上,带着兄弟们先从后门上车,我去接大伟哥,随后就来。”
两个保镖面面相觑后赶紧往楼下跑。
杀一个人之前,要说什么?那是电影电视里才会有的情节。自景生拔枪,进门,射击,一枪得手,全程不超过三秒。时间是马大伟倒地后骤然流速减慢的,景生甚至没有多看马大伟一眼,听到隔间里有动静后他迅速推开一间间的门扫尾。
广州事件后,阿亮感激涕零,人前人后宣称“东哥那种时候还回头救我,他就是我亲哥!”,人人都感叹东哥不愧是江湖上最讲义气的东哥。景生并不觉得自己对阿亮有什么恻隐之心,只是他需要一个证人,一个同伴,一个他不是条子没有反水的证据。
但看到阿亮的脸时,景生知道自己还是存有一丝不该有的恻隐之心,想到阿亮在巴黎站街的母亲,想到他接回母亲后要开的烧烤店,他扣不下扳机。景生没有犹豫,迅速转身离开。
楼下一片混乱,各路毒贩仓惶离去。马大伟的人已经把车开到了后门小巷里,却久久没见马大伟和景生下来,不远处警灯闪烁,零星有枪声传来,有毒贩和警方撞了个正着交上了火。
“怎么办?”
“大伟哥和东哥怎么回事!怎么还不来?”
谭晓林一伙人的车被他们堵住了路,狂按喇叭。
不知道是谁犹犹豫豫地说了一声:“有东哥在肯定没事的,先往外开吧。后头谭部长他们催呢。”
阿亮提着裤子狂奔下楼,赶上了最后一辆小皮卡,一边追一边喊,终于被人拉上了车。
“吓尿了?切,抖成这样。”
阿亮张了张嘴,在车斗里缩成一团,灯火通明的酒楼越老越远。
江东打死了马大伟。他说什么来着?杀父之仇?
——
景生不熟瓦城,凌晨五点多就被谭晓林的二十多个手下堵在了马哈穆尼寺附近。带队的是谭晓林手下四大金刚之一,缅甸瓦城本地人,见到一旁的阿亮,景生主动丢下枪,举起双手,表示无意反抗。
“嘭嘭”两枪,带了消音器的闷响,在黎明时分格外振聋发聩。
景生应声倒地,有一枪击中了他大腿的钢钉上。
“别别!别——!”阿亮死死托起身边人的手臂,“东哥那是私仇是杀父之仇!按道上规矩咱们不能插手。”
那人眯起眼,一把推开阿亮,用缅甸语说了几句。
景生依稀听懂了,他不会被交给马大伟的人,他杀了马大伟,属于内讧,又是私仇,马大伟要承担的赔偿金额就化做流水。只有让马大伟“死”在警方手里,马大伟的手下们才能推出接任者,继续承担巨额赔偿,继续和谭晓林合作。
有人开始挖坑。
阿亮慌张无措,一会儿用缅甸语跟那人争论,一会儿去抢夺挖坑的人手中的铁锹,一会儿又来查看景生的伤口,他想对景生说句什么,可看到他淡淡的一双眼,一句也说不出口。阿亮红了眼,吸了吸鼻子走开了。
景生手脚被拎起,像个破布袋一样被丢进了浅坑里。
寺庙里响起晨钟,和尚们诵经的声音随风飘来。
这个坑倒像个棺材。景生仰面朝天,月亮还挂在天上,他现在看到的月亮,也是斯江在万春街会看到的月亮。弯弯的,细细的,薄薄的,斯江说像吃到最后的一点点棒冰,随时会融化似的。
一抔黄土洒了下来,他们倒很遵守规矩,先埋身子最后才埋脸,这样能让被活埋的人的恐惧和痛苦更加长久。
“让我来!”阿亮挤开两个人,挥动起铁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