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第二天一早,斯南和阿花共用一个挑夫随大部队出发,她一路询问有没有人见过杂志上那个挑夫,可惜一无所获。
下午三点众人抵达Tadapani的一家客栈休整。挑夫们吃好了干粮,聚在院子里说笑。斯南给了挑夫两美金小费,他热情地接过杂志去外头打听。坐在餐厅窗边的斯南一边吃一边时不时探头出去看情况。
“你到底找谁找到这里来了啊?哪一年的艳遇?”阿花忍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挤眉弄眼地压低了声音问斯南,“你不回答就只能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瞎想了。”
斯南噗哧笑出声:“小心黄家驹不会放过你。”
“不是我说啊,斯南姐,男人真的不行,玩玩可以,不要上心,看我们莉莉姐,万草从中过,片叶不沾身,她又出发去印度了你知道吗?”阿花一脸羡慕地撕碎手里的薄饼,继续不羁放纵下去,“啧啧,《爱经》在等她,瑜伽高手在等她,我要是她就乐不思蜀了。”
“你干嘛不去?”斯南扬眉。
“我有贼心没有贼胆。”阿花哈哈笑。
外头的挑夫快步走近来,朝着斯南挥了挥手里的杂志。
斯南丢下吃了一半的饭,一个腾跃直接翻窗出去,敏捷又潇洒。
阿花嘴里塞着薄饼半晌才回过神来感叹:“靠——”
一旁的成都和北京驴友兼麻友们瞬间簇拥过来,差点把阿花挤成了薄饼,七嘴八舌个不停。
“不愧是传说中的南姐啊,帅就一个字。”
“论坛上说南姐被一个大块头黑人拦路打劫,结果打得劫匪逃进超市求救是真的吧。”
“千真万确,她练过格斗,特别能打,”阿花杀出重围护住桌上的炸鱼羊肉汤和薄饼,颇为骄傲地宣扬:“南姐从小就彪悍,武林盟主,从乌鲁木齐一路杀到上海无敌手。不然她们在喜马拉雅村哪来的底气跟毛派讨价还价?”
“哈哈哈,得了吧,上海男人本来就怕女人,这吹上天了吧。反正我不信,她看上去最多110斤,我体重顶她一个半,直接碾压,告诉你们,我就站着随便她打,要挪一下步子算我输。嗐,男人和女人没法放在一块儿比。”
阿花回过头,瞪圆了眼立起了眉,想了想还是算了,这傻大个儿哪儿来的她不熟。
“阿花,你们几个女孩儿放心跟着咱们走就对了,别老跟着莉莉混,被她带坏了不划算。男女搭配徒步不累。”又有人在后头瞎起哄。
“就是,听说南姐一路上都在找男人?”
“哈哈哈哈哈。”
“关你们屁事!”阿花胳膊肘连撞两人,“滚开滚开,你们烦不烦啊?才出门几天就发骚?回头我给你们发论坛上啊。”
“别介啊阿花,开个玩笑嘛,大家都懂,你们女的出来又不是真为了爬山,何必花什么挑夫的钱,咱有的是力气,别说帮你们背登山包了,背你们人都行。”
阿花冷笑了两声:“怎么,前年在论坛里说我们女人名义上出来爬山,实际是为了爬床的缩头乌龟不会是你吧?”
“不是不是,真不是,谁发的那帖谁死全家。”
“呵呵。”
“不过说真的,咱们这男人大把,随便她挑,你看我怎么样?有机会不?阿花帮我介绍介绍,放心,我绝不缠着她不放——”刚才号称挪一步算输的傻大个儿不知进退地腆着脸贴了上来。
阿花一巴掌拍开自己肩膀上的猪手:“烦死了,离老娘远点。”
“你谁啊?坐我座位上干嘛?阿花认识你?你哪个版块的哪根葱?混过主版吗?知道规矩么?背后嚼什么舌头?你爪子抖伐抖伐的想干什么?”窗外传来一连串喝问,午时的日头扑下来,给陈斯南加了顶光,隐在眉骨阴影下的一双眼黑白分明,正气凌然得让人心惊胆颤。
成都的几个驴友打起圆场来,要拉着那大个子走人。
“嗐,算了,刚还说了,就你这身板,我站着随便你打,动一下都算我输,妹妹,你运气好,哥哥我不打女人。不过就你这张嘴,啧啧,当心没人要。”
“没事,我打男人。来啊,你出来,随便我打,打不动你,你给我们背登山包。”
大个子笑了:“大伙儿都听见了哈,不是我欺负人小妹妹,现在美女给机会背登山包了,你们说兄弟要不要给她这个面子?”
成都的驴友们纷纷劝解,大个子的另外两个哥们儿却趁机起哄,推着他就往外走。
“打是亲,骂是爱,爱得不够用脚踹,今天彪子哥怎么都赚了。”
阿花默默撕一块新的薄饼,她是听莉莉说过斯南以前在北京是如何技惊拳击俱乐部的,再一转念,还是探身出窗外叮嘱:“南姐,手下留情,山上急救不方便,给个机会让他重新做人!”
斯南笑着撸了撸她的发顶,伸手把没了薄饼的空藤蓝顺了出去。
“等我,等等我!”阿花赶紧跟着大伙儿往外奔。
院子里很快围满了人,大家嘻嘻哈哈看热闹,不乏许多老外,跟着父母徒步的孩子们挤来挤去,尖叫欢笑。
大个子脱了冲锋衣,又脱了抓绒衫,握拳抬臂膀显摆了一下肱二头肌。围观群众们应声叫好。
斯南把手里的藤篮子朝四周展示了一圈:“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咱们献艺,比两下拳脚,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哈,五湖四海皆兄弟,TB论坛陈斯南谢谢大家了。”
中文说完斯南又用英文说了一遍,在轰然笑声中把篮子放在了自家挑夫的手里。
大个子又好笑又觉得丢脸,叹了口气,大马金刀地扎了个似是而非的马步:“妹妹,先提醒一声啊,我练过几年少林功夫。”
斯南走到他面前,把他收在腰边的双手拎到他脖颈前:“大哥,您站直了别趴下,我要打这里,您得保护好脖子和头。”
“行行行,随你啊。”
斯南退后两步,翘起唇角。
“来吧妹妹,抡起你的小拳头,大哥我接着,小心你的——”
斯南骤然抬膝,转身,一个高扫腿疾如闪电,整条小腿胫骨带着残影砸在了对方手臂上。
大个子踉跄着歪出去,努力收势却完全无用,整个人跌在地上,手臂连着下颌及半边脑袋都麻痛无比。
院子里静了两秒,掌声如雷。
斯南带着一篮子打赏的各国货币优哉游哉回到餐厅,叫来老板请他加热一下羊肉汤。阿花两眼放光一边猛夸一边替她数钱。
后座上,大个子尴尬地捂着半张脸不停解释自己是一时大意被钻了空子。
成都的驴友们纷纷点头表示理解认同不应该真的和女生计较拳脚,转头却用四川话毫不留情地嘲笑他。阿花听得哈哈笑,压低了声音跟斯南翻译了一遍:“活该,这沙包就是论坛北京版块那个‘我到底有几个好妹妹’,平时最喜欢开黄腔,莉莉姐说她那个黄谣百分百就是他们几个造出来的,他们北京版聚过两次餐,他老给莉莉姐发黄色笑话的短消息,莉莉姐直接给贴主版了,咱们骂了他一百层楼。”
斯南眉头拧了起来:“你不早说!早说我怎么都再补上两腿。”论坛里有人暗搓搓地说北京某某女驴友睡遍徒步圈子,她也在那帖子下头骂过。
这两腿终究没机会补上。夜里阿花又问起斯南到底来找谁,听完景生的故事后十分唏嘘。
“天呐,就这么失踪了,警察也找不到?但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呢?”
斯南看着屋顶,突然笑了起来。
“是不太可能,”斯南轻声说出从未告诉任何人的心里话,“我只是不想让他知道再也没有人找他了。”
“啊——我不行了,我得哭会儿!”阿花真的抱住被子哭了起来。
“你?哈哈哈哈。”斯南笑了她半夜。
第二天下午登顶布恩山后等了一个小时,挑夫所说的“杂志上的人”终于出现在不远处的步道上。
第498章
在见到之前,斯南有过无数设想,但第一眼就知道不是。身高不对,走路的姿势不对,哪儿哪儿都不对。如果赵佑宁知道了会怎么说?斯南只晓得他绝不会嘲笑她愚蠢天真。
3210米海拔的失望会否更轻飘飘一些,斯南不确定,也许她报以的希望原本也只有一点点,因此脑子和心都空落落的,感受不到多少难过。
“是不是他?”
“不是。”斯南轻轻地摇头。
“嗐,我看着也不像,这明显是尼泊尔小帅哥,不过真的很帅,南姐你怎么随手一抓就是一个帅哥,真天赋异禀,想学。”阿花表示羡慕。
年轻的阿尼斯只有二十岁,却已经做了六年挑夫。他皮肤黝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微卷黑发。但漆黑的眉眼和雕刻般的线条,在某个侧角的确神似顾景生。
“我会画唐卡,你们想要吗?”阿尼斯用流利的英语问斯南,又加了一句,“我已经结婚了,很抱歉。”
斯南一怔。
他笑着指了指斯南手里的杂志:“听说你一直在找我?”
小伙子笑容清澈,有点小得意,并没有任何歉疚的样子。斯南失笑:“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阿尼斯的神情瞬间变得轻松:“啊,那太好了——请问这本杂志能不能送给我?”
“当然可以。”斯南点头。
“陌生人因为一本杂志见面也是缘分对不对?来,我们一起合个影吧?”阿花兴致勃勃地提议。
在Poon Hill 3210m的标志牌边,斯南站在阿花和阿尼斯的中间,对着镜头露出笑容。
顾景生从彩云之南来到她们身边,家里从此有了三个小孩。
后来,他和斯江两个人恋爱了,剩下她一个。
再后来,他不见了。
3,2,1,0。
斯南咀嚼着这份有点胡思乱想的巧合,用高扫腿扫来的80美金打赏买了阿尼斯的两张唐卡,以示感谢。
1999年的最后一天,斯南在加德满都的青旅里翻开黑色的通讯录写了很久的明信片。一张写给万春街陈斯江;“祝全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一张写给景洪顾景生:“我还是没找到你”。一张写给乌鲁木齐陈东来:“爸爸,我一切都好。”内容邪气简单。又有七八张写给波士顿,她答应过H大的师友们要寄雪山的明信片,五六张写给复旦曾经的室友和同事,有的以前亲密如今已疏于联系,有的老地址不知道她们还收不收得到。
最后一张写给赵佑宁,斯南问了好几个人,没人能确定一张明信片从加德满都寄到上海几天能到,也许两周,也许永远都到不了。但如果写去剑桥镇,斯南觉得明信片在自己后头见到他,又失去了意义。
明信片上只有两个单词:I do。
斯南听天由命地把厚厚一叠明信片丢进邮筒,长长吁出一口气。是夜,她跟着阿花和成都的一帮驴友们在加德满都的各大酒吧间流窜跨年,两次偶遇吃了她一腿的“我到底有几个好妹妹”那几位,对方热情地打招呼干杯,迅速道别离场。成都驴友们送给斯南新花名“雪山飞腿”,新花名在新世纪2000年的第一天就威震论坛。
两天前的加德满都,赵佑宁和驴友们各奔他方,莉莉和三个北京的哥们去印度。铃木等人回美国。赵佑宁飞曼谷中转回上海,中转有三小时候机时间,他吃了麦当劳,喝了两杯酸不溜丢的黑咖啡,买了两个泰国特色的冰箱贴,给陈斯江打了一个国际长途。
“侬没帮南南勒一道?(你没和南南在一起?)”斯江讶然。
佑宁说斯南上布恩山找人。
斯江听了原委,在电话里轻声笑叹:“伊还是格幅脾气。你们两个人还好吧?没吵架吧?侬让让伊,伊到底还小咧。”
在阿姐心里,阿妹永远都是小囡。
——
赵佑宁拎着大包小包到顾家吃跨年饭,却见万春街已经空了一半。水泥墙上白粉笔画着的圆圈圈里写着大大的“拆”字,斑驳的旧墙砖,掉漆的红木门,半新不旧的防盗窗,在黄昏沉沉的暮色中像一幅幅静止的油画。佑宁停下脚,放下满手礼袋,取出相机刚拍了几张,冷不防被人一巴掌拍在肩上,吓了一跳。
“小舅舅?!”佑宁又惊又喜。
顾北武大笑:“听说侬被阿拉南南抛弃了?”
周善让把顾念一把扯了回来:“虎头,过来叫人。”
“啊呀,妈!说了别叫我虎头,你干嘛呀!”高出姆妈许多的顾念一脸不情不愿地扭回身来,“宁宁阿哥好。”
“好了呀,我保证不再叫你虎头了行不行,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善让挽住儿子的手臂笑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