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披间里残余着浓烈的青椒味。指头长的绿皮尖椒,切去头尾,一根筷子从细头捅出去,辣椒籽去干净后斜切细丝,和姜丝肉丝在热油里爆炒,下饭配面皆宜。偏偏住亭子间的冯阿姨喜欢加少许水把碧绿滴翠的青椒焖得软黄萎靡,这么一焖,青椒的味道就焖进了方圆几十米的每一丝空气中,弥久不散。
斯江吸了吸鼻子皱起眉,把木头窗户用力推开,和窗外正在冲脚盆的景生看了个对眼,清冷的下弦月悬在半空,洒了斯江一脸淡淡的月华。
“煤球熄忒了?水还烫伐?”景生侧头往灶披间里看。
“没,烧水壶滚滚烫,就是青椒味道难闻死了。”斯江用力拔了两下热水瓶塞子,木头货色纹丝不动,她朝外头喊:“阿哥,塞子又塞牢了。”
景生把脚盆靠在楼梯口,进来洗了把手,使了点力气把塞子转了半圈,猛地一拔,“噗”地一声闷响,就着晃悠悠的电灯泡一看,里头果然有凉透了的小半瓶水。
斯江拿了个碗把剩下的水倒进去,小心翼翼地控着最后那点灰白色的脚脚头。景生随手拎起烧水壶等着,煤球已经烧成了灰白色,里头一眼一眼的艳红被煨得太久,带着鲜橙色,照得斯江的侧脸脸潋滟生光,很有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意味,她长而密的睫毛有两缕染了水汽黏在了一起,中间多了条缝隙,那缕光调皮地穿了出去,在她眉骨下画了条金线。她睫毛微颤,那条线就舞个不停。景生的手指捻了捻,突然惊觉自己竟想去抹平那条线,吓了一跳,赶紧不自在地别开眼,胸腔里不知道是漏了一拍还是抢跳了一拍直发慌,手上的烧水壶一歪,水泥汀上湿了一小片。
“阿哥当心开水,我好了。”斯江把热水瓶挪到景生手边,把墙上挂着的纱罩取下来盖好那碗水:“明早烧好的蛋就用这个过一下。”
开水淅淅沥沥地灌进热水瓶,斯江看着景生专注的侧脸,笑道:“阿哥长胡子了哟。”
“嗯。”烧水壶的壶嘴里稳稳地吐出一道水瀑,隐约反射出少女的笑靥,景生努力盯着热水瓶里的反光,听着那汩汩渐满的声音。
斯江以为他难为情了,凑近了弯腰笑道:“那我怎么没看见你刮过胡子?小舅舅以前刮完胡子都给我摸几下,老扎手的。”
景生感觉自己的手被扎了似的,开水猛地一冲,斯江叫了一声:“啊呀,水潽出来了。”她拿起塞子对准瓶口手一松,木塞子歪歪扭扭地倒在水里。
“欸?又没对准。”斯江笑着伸出中指捣鼓了几下,拨正后戳了戳,听到咕叽冒泡的声音才松开手。
“别塞太紧,慢点又拔不出来。”
“哦。”斯江看着景生开始灌第二壶,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问他:“你这里长出来的时候会不会疼?突出来被风吹到冷不冷?你这几天都没戴围巾,跑步的时候会不会嗓子疼?”
景生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他撩了撩眼皮,到底没看斯江,有点尴尬地应了一声:“不冷,不疼。”
一壶水只够灌一瓶半,夜里要起身喝水的人不多,平常也就这么拎上去了,今夜景生见斯江东拉西扯地好像还有话要说,便又出去提了一壶冷水回来,搁在了煤球炉子上。
“我今天去老姚伯伯家了。”斯江蹲下来,把手靠近了炉子烤火,眸子里光影闪烁。
景生扯过两个小矮凳,往她屁股下塞了一个,自己也坐了下去,问她:“你不害怕?”
“有点怕。他邻居在准备给他烧纸,还拿粉笔画了个挺大的圈圈。”斯江下巴轻轻落在膝盖上,睫毛颤了颤:“他们说画了圈,别的鬼就知道这是给老姚伯伯的,不会乱拿他的钱。”
景生嗤笑了一声:“迷信。”
两人沉默了片刻,斯江轻叹了一声:“听说他死得不太好看。”
景生抬起头:“嗯,你们何老师也说了?”
“嗯,老师们也害怕吧,想提醒提醒我们。不是说上学期期末考试后有个高中生因为没考好,被姆妈打了两记耳光就跳楼了……”斯江抱紧了胳膊:“何老师说自杀的人如果知道自己死后的样子肯定会后悔,上吊自杀的不止会舌头吐出来,还会大小便失禁。”她打了个寒颤,抬头看了看四周,担心会不会有抢不到老姚伯伯钞票的鬼跑错地方,便往景生身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问他:“阿哥,你怕不怕死?”
景生看着烧水壶下头那一线红光,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怕,我小时候差点死了一次。”
“啊?!怎么会的?”斯江吓了一跳,差点摔下来,不由自主地靠上了景生的胳膊,紧紧拽住他的袖子。
“跟我妈吵了一架,又被我爸打了个半死,一生气跑去澜沧江里了。”景生嘴角抽了抽:“其实我是想去叉几条鱼的,没想到雨季突然下雨发大水,屁股疼得厉害,在河里跑不利索,被冲得七荤八素的,这里在石头上撞了一下,后来不知道迷糊了多久,可能几秒也可能几分钟,还好我爸来得快把我捞上去了,在卫生所缝了十一针。”他指了指眉骨边上,凑近了煤球炉子掀开额上的头发给斯江看。
斯江仔细辨认,是有条淡淡的细长伤疤,半条藏在了眉毛里,半条斜飞到太阳穴,怪不得他剪头发都不肯剪得很短,不说还真没人看得出,他眉毛生得好看又锐利,刀裁似的,半垂着眼睫时多出了平时少有的温柔随和。斯江越想越后怕,要是这世界上没了景生,大舅舅和大舅妈会变成什么样,家里会变成什么样,她只起了这么一念,立刻甩了甩头不敢再想,眼圈却已经红了。
“晕过去之前呛了好几口水,吸不上气,然后鼻子嘴巴全往外吐江水,”景生看着烧水壶的壶嘴慢慢蒸腾出热气,从来都没跟任何人说起过的濒死历程也从他脑海中翻了出来,“带着泥沙的江水,黄的,特别脏,呸多少口都没用,明明很会游泳的,就是闭不上嘴,憋不了气,手脚也不听话,没吐几口就开始喝水,没完没了地喝,跟着慢慢地飘了起来,那时候感觉不难受了,人很轻,然后看见我爸跳了下来,他特别用力游得特别快,脸都变形了,下大雨我都看得特别清楚,还奇怪他干嘛这么急,当时我就觉得还挺舒服的。”
“被捞上去后吐了一肚子的脏水,”景生脸有点微红,垂下了眼帘低声说:“特别怕,怕死,哭得半死。后来我妈把爸爸的东西都扔出去了赶他走,一个半月没跟他说话。她以为我是被他打得太凶才去跳江的。”
斯江明知道后来肯定没事了,依然忍不住问:“那怎么办?不过阿舅是不应该打你,可是阿舅那么喜欢大舅妈,大舅妈肯定特别心疼你,生他的气也没错,啊呀——”她替舅舅急得不行,怎么想都是个两难。
景生侧目见她记得鼻子上都沁出了一层薄汗,不知道是急得还是被炉子烤的,这次手比脑快,一抬手就直接抹了上去,捻了捻,那一抹湿漉漉沁进他指头里不见了。
“你怎么这么紧张,一鼻子的汗。”
“后来呢?”斯江背上其实也一层汗,紧张的。
“后来我跟我妈说了,我没傻到要跳江,是气得想去叉鱼不巧遇到发大水,不关我爸的事。”景生嘴角抽了抽:“我都这么帮他了,他回来后居然又揍了我一顿,这家伙真是死性不改。”因为他不肯再下水,还被他丢进水里好几回,逼着他自己游上岸。
斯江长吁了口气。景生见热水壶的盖子噗噗噗地跳,起身灌好水后对斯江说:“所以我绝对不会自杀,走吧,上去汏脚去。”
斯江捧着脸对着煤球发呆,被他一喊,犹豫了一下猛地抬起头说:“阿哥,我以前想过要自杀的。”
景生脑子里嗡的一声,热水瓶差点摔到地上,灶披间里一瞬间被冻了似的。半晌后他轻轻蹲了下去。
“斯江?”
“嗯?”
斯江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慢慢氤氲了一层雾气,景生的手指头开始往上发麻,麻到头皮的时候才勉强问出一句:“你刚刚说什么?”他可能听岔了。
“真的,不骗你,真的想过自杀,不想活了,特别没劲,没意思。”
“什么时候?”景生脑子里有个钩子在乱捣,想着会不会是他说不关她事的那次,还有他被车撞之前那次吵架,他其实真不怕死,但一想到斯江居然离那个字那么近,没法想,想一下都会炸。
斯江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里:“日记的那个事,我妈打我那次,你还记得吗?”
一只手落在她的头顶心,像羽毛一样反复轻抚,景生的声音有点哑:“记得。”
“我就特别气特别气,想让她后悔。”斯江哽咽道:“想让她后悔偷看我日记,让她后悔那么说我,想让她后悔打我,想让她哭,想让你们都讨厌她骂她不再理她,想让大家都只记得我有多好……”
景生手心里全是汗,后怕。
斯江吸了两下鼻子,哭得肩膀不停抽动,好像回到了那个特别委屈特别难过的夜里,不同的是今夜有一只温暖的手一直在抚慰着她。
“可是又不舍得。”斯江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舍不得南南、外婆、阿哥你,还有阿舅、舅妈……舍不得。”
景生沉默不语,手掌心里的发丝灼得他疼。
“囡囡——开水好了伐?”顾阿婆的声音从外面楼梯上传了下来。
斯江胡乱抹了两把,带着泪笑道:“来了——”
景生把袖子伸到她面前。斯江愣了愣,心一横头一低在他手臂上蹭了好几下,油亮的鼻涕眼泪在反着光。
“是不是蛮好笑的?我是不是特别傻?”
“嗯。”景生拎起热水瓶,跟着她往外走,拉熄电灯的时候轻声追问:“后来呢?”
斯江有点难为情,压低了声音:“想了好几种死法,就是没机会,又怕疼怕死不成又被骂,还浪费钱,后来就没想了。”
景生一颗吊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斯江上了两层楼梯,停了停忽然回过头:“我还以为阿哥你知道呢,你那几天从早到晚跟着我,我去公共厕所你都‘正好’也要去,好像怕我被臭味熏死在厕所里似的。”
景生:“???没有吧?”
“有啊!”
两人转过亭子间继续往上,景生突然道:“因为斯南小时候差点掉进粪坑里,沈青平也掉进过粪坑里——”嗐,他在说什么?景生紧紧闭上了嘴。
斯江门才推开一半,闻言霍地转过身,湿漉漉的眼睛瞪得滚圆:“阿哥!公共厕所没粪坑哦!你在想什么啊,我怎么会掉进蹲坑里?腻惺色了!阿哥真戳气。”
屋里的顾东文扬声问:“谁掉进公共厕所的蹲坑里了?”
景生和斯江异口同声地冲着他吼道:“没人!”
第155章
顾阿婆出生时,宣统帝还没退位,堪称得上是历经三朝的老人儿,听见雷声轰轰便叹道:“正月打雷,人骨堆堆,这个癸亥猪年太平不了哦。”斯江听多了外婆层出不穷的俚语俗语歇后语,活学活用在作文里往往毫不费力地得来一排红圈圈,但因老姚的葬礼刚过去不久,便没追根问底这句话的来历。
没想到一语成谶,四月里清明节,陈阿爷突发脑梗,在医院抢救了半天后猝然离世,离他六十九岁生日还有十三天。这是斯江第一次真正面对死别,惊吓大过了悲伤,眼泪不是因为阿爷去世流的,而是因为阿娘流的。阿娘的天塌了。
陈家一片混乱。陈东来刚下油井不久,紧急任务的关键时刻,他是技术骨干,奔丧一来一去至少二十天,在国家和集体利益前面,在党委和工会轮番的思想工作后,他咬牙求西美带着斯南回去替他扶棺磕头。西美在新学校同事还没认全,硬着头皮请了丧假,不巧压箱底的钱刚置办完新宿舍的家私,又付了师范大学函授本科课程的学费,手头的钱就算斯南逃票都不够买一张回沪的火车票,回去办丧事又是一笔巨款,偏偏身边相熟的亲友皆无,总不能向认识一个多月的新同事借钱,最后心一横,把结婚时买的梅花牌手表和姆妈给的黄金戒指卖了两百块钱,买了火车票,又给陈东来拍电报让他想办法汇笔钱回万春街。这边电报刚发出去,她连着收到三张汇款单,顾东文、善让和南红各汇了两百块来,留言都是两个字:速归。西美红着眼圈把手表和戒指买了回来,赶紧带着斯南返沪奔丧。
红白事是一家门顶了天的大事体,再伤心也得办好,这是逝者最后的体面。陈东来回不来,自然由陈东方顶上主理。阿娘三天厥过去五六趟,勉强喝进去一点米汤,李雪静便留在万春街照顾她。小胖子陈斯好什么也不懂,阿娘哭他也哭,哭好了照旧到处找阿爷。“阿爷?阿爷去啥地方了?阿爷带宝宝去公园,阿爷买糖去。”他说一句阿娘又要哭半天,一屋子人忙得脚不沾地,只有这一老一小有空专注地悼念陈阿爷。
顾阿婆上门来陪阿娘哭了一回,说起当年顾老爹莫名为西瓜送了命,两位小脚老太手握着手哭成一团,比起亲家这一层纸糊的关系,似乎建立起了真正的共鸣。斯好被顾阿婆带回了顾家,没两天就把阿爷丢在了脑后,外婆家早饭太好吃,虽然没人喂他,但是也没人催他,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他花了好几天才发现了这个规律,又稀奇又开心又有点失落。再没人盯着他学认字背“鹅鹅鹅”了,阁楼上二姐留下来的各色玩具让他眼花缭乱,也没人逼着他睁着眼睡午觉了,太阳还没落山就眼巴巴地坐在文化站门槛上等阿姐阿哥放学,远远看见斯江骑着脚踏车回来就笑着奔过去,一定要坐在前杠上过把瘾。斯江提醒他不能笑,他最多憋上两分钟就又没心没肺地笑开了,作为大姐,斯江只能再三告诫阿爷去世是件伤心的事,不能也不该这么笑。
葬礼设在胶州路的万国殡仪馆,三间大礼堂价钿太贵,陈东方便定了灵寝室,再通知各路亲友和陈阿爷的单位。阿娘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阿爷的旧通讯录,倒数第一页上三个地址人名,红墨水的电话号码明显是后加上去的。
“东梅、东兰和东珠,无论如何应该回来送送伊拉爷(她们的爸爸)。侬去拍电报打电话,勿要伊拉出一份洋钿,宁总归要到(不用她们出一分钱,人总归要到)。”阿娘手簌簌抖:“下趟吾没了,伊拉用勿着来,是吾对勿起伊拉(下次我死了,她们用不着来,是我对不起她们)。”
陈东方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头晕脑胀,和陈东海一合计,想着钱桂华在工会上班,对红白事颇有经验,便把丧仪这块的事腾出来交给她,请乐队、订花篮印遗像,买骨灰盒寿衣金元宝等各色纸钱,确认豆腐宴的人数、菜单酒水和回礼,宁波老家的亲眷来客有没有要留宿的……林林总总几十样事。
钱桂华因阿爷的死因和上次心梗溶栓有关,被阿娘人前人后哭骂了好几回,心一直吊着,见老公和二伯都没提这事,还委以重任,立刻跟打了鸡血似的忙前忙后,上班都没这般卖力,起早摸黑的忙了两天,钞票像水一样流出去,肉麻(心疼)得结棍,少不了要讨价还价掐头去尾,一时忍不住又给自己寻摸了点“辛苦费”,做贼不免心虚,另行找补,把那办事的公交车票一张张贴得齐齐整整,账单写得清清爽爽,好等办完丧事后公中算账分摊。私下又追着陈东海问他三个姊妹的事,被不耐烦地吼了两句,才悻悻然闭了嘴,幸好顾东文的话颇具威力,陈东海每每轮起手臂都没敢碰她一下。
西美赶回万春街,在客堂间公公的遗像前磕了六个头,又押着斯南磕了三个头。阿娘说陈东来汇回来的一百五十块已经交给了陈东方。陈东方拿出小本子大概算了算,已经用出去了一千三百多块,豆腐宴二十四桌,订的是五十块一桌的标准,付了三百块定金,剩下的倒不急,收了白包记好人情就能拆出来结帐,眼下三兄弟先均摊五百块。西美直接给了陈东方五百块。
“东来是家里的老大,爸妈又帮我们带斯江和斯好,我们理应该多出一点。等公中算好帐,我们摊四,老二老三你们两家各摊三,你们看行不行?”
陈东方和陈东海谦让了几句也就应了。钱桂华在一旁听着很是不以为然,谁知道老大家打的什么主意呢,公公走得急,什么也没来得及交待,婆婆接下去跟谁过,房子和钱怎么分,现在谁也不提,到时候说起来老大这时候多摊了一份,家业也要多分一份,吃亏的还不是两个弟弟。她心里想什么,脸上自然流露出些意味,西美瞟了她一眼就明白了三分,冷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她的眉眼官司,直接提着行李和斯南回了娘家。
夜里,陈东方亲自上门请西美过去商议正事。顾东文正就着花生米吃老酒逗小外甥,淡淡地对西美说:“你们两口子将近廿年没尽过孝道,覅太计较,吃亏就是占便宜。”
“阿拉心里有数。”西美和东来早就通过气,该让的都愿意让给两个弟弟。
见西美出了门,斯南斯江在楼上陪景生做康复,顾阿婆捏着手里的金元宝叹了口气:“也只好这么着了,他们两个的脾气太软和,争来争去难看死了还争不过,不如不争。”见顾东文哂笑了一声不搭话,顾阿婆心知他恐怕在心里腹谤就陈家那点子家业有什么可争的,想了想道:“当年你爸好歹有了个烈士的名号,北武算是争回来不少钱。现在斯江外公单位也不知道能给多少丧葬费和抚恤金,好歹能把事情办体面了也行,要是不够,你记得帮衬一下西美。唉,将来要是我走了,这房子就留给你和景生,你贴补点给——”
“又开始东想西想了?”顾东文把咯咯笑的斯好扛上肩膀:“你不是答应了斯江要活动一百岁的?我得去告个状。”
“喂!顾东文你个王八蛋,你要敢说看我不拿扫帚抽死你。”顾阿婆丢下黄纸作势要去拿扫帚。
——
斯南在阁楼上滔滔不绝,火车上的过房爷过房娘过房阿哥阿姐(干爹干妈干哥干姐)们对她多好,一个多月居然能在火车上住了十天,啧啧啧,太爽了,不想下车,再开十万公里都行,还一直不用洗澡啦啦啦。
斯江扶着坐在景生背上嗷嗷叫的小胖子,数着俯卧撑的新纪录,听她嘚瑟得没玩完没了,随口道:“难怪你会在这趟火车上出生,看来都是天意,你就不该叫陈斯南——”
“欸?那我该叫什么?陈斯车?”斯南不乐意了:“那也太难听了吧。”
“可以叫陈斯路。”景生反手把小胖子抱下地,“你就一直在路上好了。”
“斯路也不好听,数学老师会一天到晚点我的名。”
“为什么?”
“同学们,这道题的解题‘思路’有了吗?你们这个解题思路不对啊,来,拓宽一下你们的思路。”斯南躺在床上学着景生做踢腿运动:“取名字太难了。大表哥还是你运气好。”
“???”
“你在景洪出生就叫景生,要我就得变成车生或者火生了!”斯南笑得差点滚下床,两条腿拍得床伴咚咚响。
斯江不可避免地想到传说中生在马桶里的那位远房亲戚,桶生好像也比车生听起来强,不由得叹了口气:“你的名字至少比我的好听呀,si gang,si gang,以前幼儿园我就被叫成水缸过,最讨厌的是每次玩司马光砸缸的游戏,都有男生叫我扮那个缸!”
“缸缸,缸?”斯好搂住斯江的脖子送上一个湿哒哒的亲亲:“阿姐是缸缸,吾是好好。”
景生笑得整组动作都走形了。斯江推开斯好的胖脸,伸脚去踢他:“重做!别偷懒。陈斯南你别笑了,阿爷没了,我们都不能笑。”
斯南揪住自己的脸皮往下拉:“阿姐你变得跟姆妈一样了,烦死了。要多少天不能笑啊?”
斯江想了想,有点吃不准:“阿娘说断七前不能去人家作客,那就是四十九天不能笑?”
斯南叹了口气,跳下床来托住景生的腿帮他往上抬:“我太难了,想笑不能笑,想哭哭不出。我今天磕头的时候没哭出来,就挨了姆妈两巴掌,她说我不正常,阿爷没了都不哭,阿姐你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