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怎么了。”
陈茉的嘴角抿得紧紧的:“什么怎么了,这样不公平,这样的关系不平衡,而且上次分手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吗?你忍够了。”
周遇揉了揉脑后的碎发:“吵架的时候,当然什么都说……”
“所以你真的觉得是这样?”
“哪样。”
“你喜欢我比我喜欢你更多。”
“嗯……是吧。”
陈茉心一沉:“理由呢?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周遇当然说不出来,于是马上改口:“那就你比较多。”
陈茉稍微有点生气:“怎么这么随便!”
“这怎么量化?”周遇说,“要不你提几个数据维度,我们来建模打分,比个高下,行吗?反正我就是干这个的。”
这都是哪跟哪,陈茉要被他噎死了,她把拳头攥紧放在桌面,脸颊气鼓鼓的。
偏偏周遇很是无辜,他好像是在认真跟她对话,又好像是捣乱和挑衅,长了一张温和无害的脸,于是无从分辨。
陈茉很严肃地调整气氛,把话题拉回来:“我很认真的周遇,我告诉你,我在袒露我内心真实想法,很自私很卑鄙。”
周遇偏和她唱反调,还软绵绵地笑了一下,破坏她苦心维持的氛围,他说:“没那么严重,你把自己想得太坏了,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你怎么这么肯定?”陈茉撑不下去,被周遇的态度激起了辩论欲望,条件反射地坐直身体开始反驳,“你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自己?”
“我也觉得我很无聊,是个很无聊的人,你非要说不是。”
陈茉重音强调:“不是,本来就不是。”
“啊……”周遇立刻说,“你又知道了?你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自己?”
陈茉竖起眉毛:“你别说了!”
周遇听话地不再还嘴。
不对,不对劲,陈茉甩甩脑袋,太奇怪了,她前两年怎么没发现周遇是这样的人,分手一次是给他打开了什么开关吗?
她居然说不过周遇!
当初复合,陈茉还和夏莉说,周遇不是听话,他是不爱说话特别犟。
这个论断如今看来只对了一半,还有一个重大错误,那就是周遇只是曾经不爱说话罢了。
现在让他闭嘴可真难!
陈茉感觉自己被绕懵了,她自己想的时候条理清晰,和咨询师对谈的时候也很明确,可是这样和周遇一对话,就乱七八糟一团浆糊。
但是那种痛苦内耗的自我审查和纠结不见了,陈茉只感觉到一种斗嘴的好胜心和快乐。
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回到她的身体,于是陈茉叉着腰站了一会儿,又扬起下巴:“那你要一直喜欢我,就算我不付出,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
周遇愉快地接受了毫不平等的单方条款,点点头:“行啊。”
“还有,你喜欢我要比我喜欢你要更多。”
“嗯,多。”
太简单了。
就这么简单吗?
陈茉从来没想到。
就这么简单。
是啊,周遇已经说过了。
付出,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这就是他的答案了,能够让我爱你就已经觉得很开心,不觉得迁就,不觉得折磨。
此时此刻,陈茉好像才真正明白了一次,一个能够一辈子喜欢吃辣椒炒肉的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换位思考。
原来陈茉以前的换位思考都是自以为是的雾里看花,终究隔着一层。
她只是把自己放到了对方的立场,想着“如果是我会怎么样”,但并没有真正把自己当做对方,穿对方的鞋子,走对方的路,用对方的性格,甚至对方的思维。
有的人就是混沌的思考和行动的,陈茉如果拆解得太清晰,反而偏离正确答案。
周遇今天驻场的店在江北,但进行到一半就被总监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叫回公司,他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但心平气和地用一种与我无关的水豚气质坐在 Leader 的办公室,什么都没做,却把 Leader 气得要死。
准确地说,是迁怒。
有一句话出处难考,有小说、演讲和电影三种起源,但总是在情感频道反复出现,反复引起转发: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
赵黎把这句话发给周遇,悲壮但满足地说:“兄弟我三者全占了。”
周遇发了一个问号。
赵黎发了一条语音过来,声音像劈叉了一样呲开,愤恨且简短地解释说:“被公司发现了,得有一个人辞职,给哥急得上火还他妈的感冒了。”
周遇情绪稳定地问重点:“打算谁留?”
“她。”
“好。”
想了想,周遇又问:“这段时间有几个猎头和内推找过我,要不要转给你?”
“感谢感谢,心意领了。”赵黎发了一个呲牙笑,“哥也是有点人脉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行。”
过了几秒,赵黎八卦道:“哎,你挂简历干什么?”
周遇不回答,只说:“现在不用了,可以撤了。”
赵黎回过劲儿了:“靠!”
这一整段对话在回程的车上完成,因为享有信息差,所以周遇波澜不惊地看着总监在面前张牙舞爪,把文件甩在桌上啪啪响,对着办公室里唯一一个活人发脾气:“你怎么回事?就两个人在眼皮子底子勾勾搭搭看不见,瞎了?”
周遇双手放在膝盖,抬眼,很无辜:“他们两个一起在上海,怎么是在我眼皮底下。”
“那奸情能是一天两天吗?在江城的时候你没发现?”
“这不好说。”
“你这个组长干什么吃的?”
周遇说:“赵黎才是组长。”
对答如流,真是句句不落地,句句有回应,海归精英冒出一大串英文脏词,扶着额角:“老实人气人才是真气人,你给我闭嘴!”
周遇闭嘴,起身去做咖啡。
一杯浓缩下去果然见效,Leader 自己安抚自己:“OK,Calm Down,现在我们来解决问题……他妈的太没有职业精神了,在这个时候!我会给赵黎最后两周的时间快速交接,反正他要滚蛋了,博览会和培训就不能让他去了,两周后你给我出现在上海,回来我会给你提到 Lv.10,但是不管能不能新招到人,什么时候到岗,所有任务的交付一天都不能迟。”
总监双手交叉放在桌面,情绪平复:“没有协商余地,否则今天就是你的 last day,周遇,你需要考虑多久?”
两周后陈茉的咨询周期应该已经结束,周遇考虑了五秒钟左右。
“我没有意见。”
第82章 手捧一朵莲花悟道
陈茉学会了真正的换位思考,从此竟然悟了。
一通百通,像忽然得到了什么武林秘籍一样,不但钻通了感情关系的牛角尖,而且还得以用一个全新的维度和视角面对她当下的困境,特别是那个该死的让鱼开潜水艇的工作任务。
陈茉自觉并不是那种甘愿奉献俯首孺子牛的打工人,不会自愿献身当螺丝钉,但是她总是认为工作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只要不牺牲和损害自己的健康和利益,应当尽量完成,总归对得起那份薪水。
所以她始终不明白和市场部的合作到底卡在哪里,王宇究竟处于什么动机和理由在刁难——销售本来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卖出去了还有提成,策划还愿意全力配合,对他们明明没有坏处啊?
但直到今天,直到神功初成刚刚学会换位思考的陈茉才隐约开始明白,对某一些人来说——没有好处,就等于是个坏处。
她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
最开始,郝总并不能接受陈茉的建议,不仅不接受,而且认为是不可理喻的。
她向来最不爱听的一句话实话,就是下属说——“就这么点薪水,只能干这么多事!”
当然没人敢当面这样直抒胸臆,只是背地里的话传到过郝总耳朵里,让她大发脾气,继而应激,发展到不爱听任何人提到“薪水”两个字。
在郝总眼中,任何工作都是分内之事,干再多都是应该的,凭什么要额外付出?
这个认知不算多稀奇,很多公司常常会给你一个错觉,好像什么事情离了你就不转了,而当你以此为依据向公司要求一些什么的时候,往往又会得到一个不同的回答——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陈茉认为这是打工人的波粒二象性,光即是粒子又是波,打工人可以既重要又不重要,那么真正倒霉的是谁呢?
往往是被波粒二象性理论折磨的期末考大学生,以及像陈茉这样被迫背锅的苦逼同事。
郝总认为王宇必须配合她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又是副总又是老板娘,还使唤不动一个市场部吗?给你发的薪水都是我的夫妻共同财产!
但王宇不想被老板娘垫在脚底下做业绩,何况这事配合了也没好处,功劳是老板娘的,市场也就拿点常规提成——谁稀罕?做主盈利成熟线路不香吗?更省力气!
而老板不想插手管这事,嫌麻烦,一方面他知道市场部这帮人的德性,无利不起早,越有能力的越是如此,听话的销售是庸才,老板娘这种天然的理直气壮是行不通的,另一方面他却也懒得和自己老婆讲清楚这事,没这个耐心。
何况给她教明白了有什么用,教明白了,事干成了,让老婆在自己面前扬眉吐气地跟自己平起平坐么?
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郝总和王宇拧成麻花,老板袖手旁观,陈茉一个主管助理,徒劳无功地怎么尝试都不行,胳膊拧不过大腿,所以她想到的破局办法是,把王宇提成副总。
郝总一听就炸了。
并且当然对着陈茉输出一通,陈茉学会了周遇的水豚心态,居然头一次在这种高强度的情绪承接当中感到心平气和。
她罕见地强烈感受到第三方视角在工作应用中的某种好处,灵魂高高地漂浮在头顶,脑海中开始浮现手捧一朵莲花的表情包。
那些话语像水流打在伞面,柔顺地滑落在地上,而不是满胀在身体里,因为陈茉不再感到困惑,她明白郝总这样激烈愤慨的原因。
郝总太想证明自己了——同时对自己现在的位置感到心虚和理直气壮,既自负又自卑,被老公和下属轻视,陈茉能够理解这种混合起来的复杂心情。
如果是以前,陈茉一定会采用抽丝剥茧的方式为郝总分析利弊,讲清楚逻辑,告诉她王宇是怎么想的,事情怎么才能做成,试图说服她,然后失败。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陈茉悟道了,于是她捧着脸,眼睛亮晶晶,笑着说:“郝总,人力资源是你管着啊,那还不是想提就提,想削掉就削掉,升职不加薪,拿根胡萝卜吊着就拉磨,离开了市场部,看他还神气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