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头蛇不在了,下面的人也有幺蛾子的,各种账目走的有些乱,打量着老板不精通,越到下面越能从边角抠出来钱,往自己腰包里面揣,什么牛鬼蛇神都有,而且胆子也都大的很。
吃的是一家江湖菜,毛血旺上来咕嘟咕嘟地冒着辣味儿,上面一层肚丝儿冒尖儿,下面的人机灵的给他递烟点烟,张摆平这人无论到哪里,他姿态都是很低的,背微微驼着头低着,一个劲对着人点头,眼神一点不歇着扫视全桌。
他会用人,哪个人的性格一清二楚,哪个胆子大,哪个胆子小,哪个没人看着就报虚账,到处开发票报公款,能用的他就走之前拉一把,不能用的他就放在那里,等着人都散了,有人送他回家里去。
他就点一个人来送,“你来——”
路上灯红酒绿,霓虹炫彩,他喝多了也不会糊涂,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表达的清楚。
前面开车的人心里就一咯噔一咯噔的,跟踹了十八只梅花鹿一样的,一方面是狂喜,人的出路这就来了,另一方面又担心飒飒那边不会同意他顶上来。
他们这些所有人,都是干苦力出身,慢慢干成了管理,都是同乡甚至同村,张摆平这个人大家都服气,他脑子是真的好用,点子也格外的多,一个非常典型的江湖人,各大酒场都能混的开。
张摆平自己先开口讲,“我难道心里没数吗?我心里有数,为什么是你不是别人?”
“都是我提上来的,老李我之前有口风给他,这好几年我都想单干的,跟他说,他就干等着我走了,逢年过节也不知道来家里坐坐,不是图那点儿东西。”
一个人这点眼力劲没有,这点脑子也没有的话,那他就不能干这份工作,张摆平含糊地吐字儿,“干我们这脚本的,就得有这个本事才行,不是势力,也不是溜须拍马,这叫感恩,是格局问题。”
他喜欢带人,喜欢教人,“那他就不能坐在我今天的位置上,但是他可以去干别的,所以我让他管仓库,仓库里面的东西他自己偷偷摸摸拿一点不碍事,但是别人拿他眼睛蹬的跟猫一样,看见别人拿东西就跟逮老鼠一样咬牙切齿的,这样的人就适合管仓库,多拿一副手套都不行。”
识人,用人,他琢磨了半辈子,也是靠着这个发达的。
俩人车子停地下车库,又讲了一个多小时。
张摆平坐电梯上楼,电梯关上的时候,就是两个人的主场了,张摆平在飒飒这边的时代已经落幕,他要去开辟自己的码头了,这片码头是他拉着人一点一点填充起来的。
自己站在家门口擦擦眼泪,什么事儿没有一样。
也许人家比你干的会更好,张摆平想了想,夹着皮包就开门进屋子里面去了,倒头就睡,后续交接近三个月时间,才勉强走完流程。
有登记信息需要变更的,要去税局市场那边变更,申请还有流程,需要注销的公司,递交注销申请,一些业务的签章也要更换,甚至有的需要跟法院提起诉讼,走完法定流程。
小张一直鞍前马后,从那天晚上开始,他每天早晚接送张摆平,跟着跑腿儿办各种业务,站在张摆平身边看他交接所有的业务。
张摆平这人,是一点不留私信,搭档一场,各自成全,飒飒看着厨房里面在忙,倒杯茶给他,“钱够不够?”
“够了。”
“不够的话,我还能再匀出来一点给你。”飒飒笑了笑。
张摆平也笑了笑,“跟着你,赚不少钱,怎么能不够了,要是不够我应该能跟你多干两年,你知道我跟你一样,不借钱的。”
他们两个人想法偏保守,做生意不借贷,银行的钱也不借,我要搞项目搞投资我自己身家,赚了算我的,赔了也算我的,除非逼到没办法,就跟飒飒当年还是政府出头跟银行协商低息才借贷的,为此也情绪挣扎了很久,现在倒是看开了一点,“我以前也这样想的,借钱的时候包括还钱的时候都有压力,觉得这要是赔钱了怎么填窟窿,熠熠就劝我借,说投资都有风险,你要做的是降低风险率,保证成功率,与其担心不如多干点事情。”
茶杯里面的水都没味儿了,他甩出来重新泡,袋子里面还有一点全倒进去了,这是明前的龙井,过了夏天就不好喝了,赶着夏天之前喝了,省的放冰箱里,“等着我还完贷款,没压力了才觉得贷款有时候是个好事儿,能把握机会以小博大,我们有时候都不喜欢风险。”
这个话张摆平听着就有点惊心了,多少有点映射自己不愿意跟他去重庆开机场的意思,也听出来飒飒跟之前不太一样了,“你这次也打算贷款的?”
“对,打算去重庆那边谈,利息不要超过三个点,我手里的钱留着后续运营的,那边政策扶持力度很大。”飒飒吃过政策扶持的甜头,李书记对他那是掏心掏肺了,就这次机场,还专门跑来问的,能不能在本地建设一个货运机场。
飒飒没打算,在本地建,这是南北交通枢纽的变更地,他要做的是华东华南的市场,机场在本地的话,只能做南北运输,得赔。
重庆作为中转点,所有货物靠长江水运或者陆运往重庆24小时内集中汇合,然后夜里上飞机,次日早上到达各点,市区的要在当天送达,下面县区乡镇的两天内送达,这是他要做的事情。
一个不是很宽泛的,而是很细致的,全覆盖的非常密实的一张货运网络,重庆市一座,后面还有更多的,把各地联络起来,三年内完成。
他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地说着,张摆平心里叹口气,听着就很辛苦,做起来只会更辛苦。
张柏平咋摸着,你先前问我钱够不够,怕你借钱给我,我一个劲说够了,那你现在说钱不够还得银行贷款,愁眉苦脸的给我看,在这里等着我呢,大夏天的他胸口拔凉的,吐出来的话也很凉,“我这里还有钱,你用不用?”
拔凉的话飒飒听起来暖心啊,这银行利息三个点也是钱啊,他就知道张摆平有钱,这人这些年跟他老婆葛朗台一样的,一个劲攒钱不见花钱的,房子就一套,车子就那一辆,钱不都在手里呢,举着透明玻璃茶杯,“也行,你手里能拿出来多少?”
张摆平觉得嘴里都冒苦水了,不知道中午有没有苦瓜,他得降三高,“五百万。”
多痛快的话儿,索性举着茶杯,“祝我们成功!”
飒飒也痛快举着杯子,“成功!”
就这样,如今雁过拔毛的飒飒,从老下属手里反向敲了五百万,张摆平就没想到这一层,都最后一出了,没想到飒飒给他这样套进去了。
金珠在厨房里面哭,熠熠带她是够呛,回家累的跟个二丫一样的,还得给金珠再折腾一遍,孩子是治愈的天使,那心灵的治愈也不能解决身体上的累啊。
俩人自己带孩子,孩子确实是好很多,沟通交流以及思维都跟父母靠近,但是硬生生瘦了十斤,熠熠现在就是个尖下巴。
有时候实在是俩人都没空的时候,她就给送熠明那边去,熠明也要在乡下跑,村里跑的,他带着金珠去,俩人在水稻地里面晒得跟什么一样。
“他舅舅之前一直在采样,每年都有高产大户,请他们去测量的,都在地头上去收麦子,然后回去还得把麦子晒出来搓出来,算亩产多少,她就跟着一起去,戴着帽子都晒成这样了。”
张摆平老婆看见这孩子就想笑,你说不哭的时候还好,还能看出来一点爹妈的优良基因,但是这咧着嘴一哭,就跟个小丑孩一样的,本来坐在那里剥蒜的,不知道为什么生气的,捏着个大蒜头嗷嗷哭。
孩子一哭,飒飒原本不动的,他在这里说话呢,但是下一秒就自己站起来了,给金珠牵出来,先给孩子解释一句,“她刚用手抠蒜,结果手上有味道,自己不喜欢。”
一闻的时候给自己恶心到了,飒飒就带着去洗手,洗手间门开着,张摆平正好能看见半个洗手间,看金珠踩着在个小凳子上面,飒飒在提醒她怎么洗手,“对,这种有味道的要用洗手液,哪里有味道哪里就好好搓一搓,这样味道就没有了,以后手上脏了洗洗就好了对不对?如果是脏的东西呢就再用消毒洗手液对不对?可不能哭了,大蒜不是脏东西,它就是有味道的……”
絮絮叨叨的,张摆平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细致的话,孩子自己洗手地上肯定有水的。
金珠自己眼珠子水灵灵的一会儿就出来了,头上别着一个小夹子,站在洗手间门口,里面飒飒就把地顺手拖一拖。
金珠两个手搓着吸水纸,出来要给飒飒,飒飒让她扔垃圾桶里面去,他跟熠熠都商量好了,为了带孩子轻快一点儿,就得把小孩子从小教会事情,她自己来几次,后面就全养成习惯了,家长省事儿。
有个孩子在身边就不大一样,就想着展示她好的一面,“金珠,你喊叔叔,张叔叔这是。”
金珠不喊人,低着头玩自己的,坐在一边儿,这事情飒飒就记住了。
张摆平老婆就很纳闷了,这孩子哭这样,当妈的在一边就看着,当爸的领下去哄会儿就好了,“你们家谁疼孩子多?”
熠熠愣了一下,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在捏虾滑呢,家里东西都是现成的,坐起来不费事,一个一个小丸子在盘子里,放在砂锅里面煮,里面放了一点紫菜跟青菜,“这怎么说呢,要说打孩子,我打的多,我平时老说她。”
“你家呢?”熠熠心想肯定不是张摆平。
谁知道张太太说句大实话,“还是他爸爸疼他多,看平时不在家说不上几句话,但是要买什么穿什么的,不用说他爸就惦记着,不过不当他面说,背后老跟我说,今天说去给他儿买新衣服,明天提回来牛肉让我给他儿卤牛肉吃,生怕我亏着了。”
张摆平是自己装样子,背后疼儿子。
等人走了,飒飒来撺掇说金珠坏话的时候,熠熠一下就笑了,她家的不一样,她家当爸爸的表面是个好人,背后老撺掇她打孩子。
她坐在沙发上四平八稳的,飒飒先把碗筷收拾了扔垃圾,回来就开始讲自己的不满意,“要教育她有礼貌,看了人就得大大方方的喊人,今天让喊人也不喊,自己闷着头玩儿,这样多不好。”
再加上一句,“你得说她!”
熠熠心想这不就来了,“你怎么不说的,你当场怎么不说的?”
“我说她干什么,小孩子有自尊的,当着人面才不能说她呢。”
“那你现在背后说,一会儿她睡醒了你去说。”
飒飒就不去,“你当妈的有耐心,你去说,你文化高,你会表达,遣词造句什么的跟我这样的人没法比,我是个大老粗是不是?”
他就是发现问题,下达任务,“等带着去公园儿,或者上你们单位去的时候,跟她大舅也说,带着他喊人,无论认识不认识的,都喊人。”
理想中的女儿,跟个街溜子一样,一条街上人家都认识才好。
熠熠就纳闷了,当爸爸的脾气就拐的像是个坑货一样,怎么生个女儿觉悟这么高,想着教育成个人见人爱的大可爱呢,“你怎么不养个跟你一样的拐王出来的呢?你怎么不多让她学你几个心眼子呢,喊着人张摆平来吃饭,谈着谈着最后还借给你五百万的?”
“他自己要给的,我好心问他钱够不够的,他非说多着了,那我没想借钱的,他一说多着了我那不用白不用,他攒着也是攒着,也不是别人,自己人。”飒飒说的逻辑,很能自洽,很有道理。
真这样想的,他开始没这个打算的,只是客气客气,没想到张摆平这猴精的人,一下说漏嘴了,他是真没想到飒飒能开口问他借钱啊,熠熠就撇嘴,“你看吧,他回去能哭一场,五百万你要了他的心肝命。”
可不是,张摆平跟飒飒那真是商场上的一对抠鬼了,出了名的节俭,请客吃饭能别人掏钱的别人掏钱,该自己掏钱的时候绝对不多请一个人吃饭,自己掏一分钱,今晚的事儿就得办成了,不然白吃白应酬了。
结果俩抠货对决,愣是飒飒出其不意,反手掏了五百万出来,在这样诀别的时刻,在这样散伙宴的时刻,一下就成了。
张摆平喝的大醉,他自己一人喝一瓶茅台酒,喝回来一点是点儿呗,他老婆就生气,“你自己人喝酒,喝那么多干什么,非得灌醉了,没喝过酒还是怎么回事?”
张摆平挺尸一样在床上,他喝一瓶都觉得少了,“你懂什么。”
有时候房间里,不开空调也是很凉快的,他们看中政府招标的一块地,地不是很大,拿下来得三千万,三个人一人一千万。
这些年,他干了一千五百万,想到这里,想到自己空空的口袋,更凉快了。
他现在比之前更希望飒飒去重庆能发达,既然要给,就得给到位了,次日一早还得很殷勤地去转账,不然钱给了还得得罪人,别人以为不想给呢。
再把今天的事儿想一遍,他对飒飒什么难舍难分的泪都没了,男人就应该跟他前老板一样,擦干眼泪往前走,绝不回头。
心里一阵呲牙咧嘴,嘴里也哼哼唧唧,借着酒劲儿的难受恨不得哭一场,跟生一场大病一样。
那边飒飒钱收到了,行李也打包好了,直接去了重庆。
熠熠没去送,新的小张送的,这边业务他全权处理,不懂得可以问张摆平,但是飒飒就一句话,“一个月之后的时间,一个月之后他那边事情也很忙的。”
小张就明白了,看着后面老板娘带着孩子站在门口送,俩人笑的跟向日葵一样,一点忧伤也没有。
就憋的慌,很想问一句,这俩人看你出差怎么一点不难过的?
他跟张摆平的区别在于,张摆平不这么八卦,小张到底是年轻活跃一点,话多,叽哩哇啦说很多,一直到机场,还是问,“去这么久,家里人舍不得吧?”
飒飒拉着行李箱,挑眉看他一眼,再隔着老远挑眉想想自己老婆,“想多了,人知道我要去重庆,早就嘱咐我了,要去那边住处收拾好,最好是买个房子,靠江边儿的,到时候想去那边吃火锅。”
你去打市场,打就是了,熠熠心里也是难过的,但是你不能阻碍人家的脚步,你也不能阻碍自己的脚步对不对,“按照你说的,金珠给两家轮流带带,不能请保姆给带了,周末我就自己带,这样我也能好好上班,我跟你说我现在查票关键时期,我偷偷跟你讲,我怀疑开票大厅那边有鬼,有问题,很大。”
然后马上转口,“你去那边住的一定要收拾好,因为以后我要过去玩的,住的不高兴的话我就不过去了,你也知道我这个年龄事业有成将近三十岁的高质量成熟女性,一定要住高品质房子的,所以你要自己好好打窝知道吧,别邋里邋遢自己住的跟窝棚一样,要自己住好吃好,留意哪里好吃好玩,自己先去吃先去玩,去外面跟人打交道要活跃,不要跟在这边一样去酒桌上面当个小哑巴,多交际,别嫌烦。”
其实为他好,他如果不去重庆,熠熠可能一辈子想不到去重庆,她不是很热爱旅游,有时间她陪家里人最多。
但是离别,就是要这样打气啊,就是要这样为了更好的未来啊,你哪怕悲伤哪怕失落,你都要不由自主地控制到最好。
当天中午,熠熠就把金珠送老家里去了,高青青就高兴死了,儿子去重庆去哪里她管不了,但是孙女在身边那就是天伦之乐,跟大嫂妯娌怎么闹腾别扭,但是心里还是羡慕人家能推着个小推车在街上带孩子。
给金珠买个小车,也给金珠推着。
金珠肯定不愿意,看熠熠走的时候在那里显,哭的跟什么一样的,熠熠就知道有这一出,“我今晚陪你在这里住,后面爷爷奶奶陪你好不好?下周舅爹舅奶陪你,去找大舅舅好不好?”
金珠才不甩你,我现在就得跟你走,那小推车自己一把就扔了,气的跟个小牛一样的,“妈妈啊——妈妈——”
哭的惨绝人寰的,熠熠就给小车扶起来,“你看,你这样哭,显得我俩关系特别好,给人家看见了,排挤我俩怎么办,你这样,给我点面子,让我走,你跟爷爷奶奶好好处几天,帮我跟大家好好相处相处,拉近一点感情,这样你可以每天晚上跟你爸爸汇报一下,爸爸也知道你在帮他孝顺爸爸妈妈的好不好?”
这话说的,旁边鸡听了都得自己抹脖子。
金珠就自己从地上起来,两只手撑着地面,往上一抬,她这会觉得很有面子,这么多事儿等着她干的呢,而且她觉得很有责任感,这家离了她不行,对着熠熠挥挥手。
“那我打工赚钱去了?”
人金珠就挥挥手,打工去吧。
都打工去吧。
第94章 蛀虫
老家里人的人哄她, 最现成的东西就是鸡鸭鹅狗的,每天在门口坐在小板凳上面看鸡,不让进院子, 这就是她最大的营生,还得抽空起来去喂喂鱼。
冯立仁去村子里人家养鱼的家户里面,问人家要几条鱼,“孙女来了, 拿回去给孙女玩, 她妈没空得上班儿, 她爸外地有活儿上外地去了,是啊, 都忙可不得我们给帮忙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