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是漫长的沉默,仿佛只余下了电流声。
林颂的嗓音有点闷:“我喝酒了。”她报了自己的地址,“我想见你,周其均。”
车内静谧得仿佛能听到她落音的回声。
可是电话那头传来的并不是周其均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声,他好像在笑:“哦,等下我转达给周……师傅,你在原地等着,别离开,我去叫他。”
通话挂断了,林颂眨了眨眼,有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周其均从洗手间出来,就见他大哥、伊妈都怪异地看着他,他伊爸叹了口气。
大哥双手抱胸:“刚刚有女孩给你打电话,对方说想见你。”
周其均眼皮不安地跳了下。
伊妈露出忧心忡忡的难过表情:“阿均,伊妈知道现在行情差,好多人都在做副业,你,你怎么不跟伊妈讲,你下班都在跑代驾。”
周其均唯有沉默。
大哥哈哈大笑,说:“你快给人回个电话吧,还在等你呢,周师傅。”
……
周期均在停车场找到林颂时,她正在拍腿上的蚊子,看到他就笑得眉眼弯弯,好像并不在意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他让林颂上车。
林颂说:“腿麻了。”她伸出手,意思很明显了。
周其均面无表情,伸手拉了她一下,在她身上闻到了酒精的味道,她的脸也绯红得像个糯米红团。
他皱眉:“你喝醉了?”
但他不知道,林颂脸红,酒精只占了很少很少的部分,更多是因为她兴奋,她想亲他。
第18章 亲亲
林颂的目光打量起周其均,他好像很喜欢西装,但都是休闲西装,今天是一身深灰色格纹,纹路浅得难以分辨。
林颂很想问他,不热吗?
但可能人家一直在空调间。
而且,她挺喜欢他穿西装的样子,气质干净,身材挺拔,她在烟尘飞扬的船厂看了一个多月的铁头盔和灰扑扑工装,是该奖励自己欣赏一下都市律男!
船厂的每个地方都需要资金,她已经被锱铢必较的预算搞得灰头土脸又浮躁,见到周其均冷静的面孔起,她心里渐渐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安定感。
不管他如何说,实际上他一直都有把事情认真做好。
周其均问林颂:“你的车呢?”
林颂答非所问:“我口渴。”
周其均说:“林颂,你是个成年人。”
“成年人不能口渴?”林颂忽然笑了下,“你怎么不喊我林女士了?”
周其均冷着脸,不回话了,他转身就走,林颂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也没追上去。
他很快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瓶冰矿泉水,是从他的车载冰箱里取出的。
他怕林颂再找事,所以直接拧开了再递给她。
虽然他上次看见林清耀发的照片,林颂拿着锤子面目狰狞敲钢板铆钉,不像是拧不开瓶盖的模样。
周其均目光再往下,见她短裤下的腿上都是蚊子咬的红点,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在车里,非要在外面,又热又招蚊虫。
“怎么不坐在车里?”
“因为我想去看电影。”
“那你继续想。”周其均从林颂手中拿走车钥匙,按了两下,她的车子就跟着响应。
他径直大步朝那辆应声的汽车走去。
林颂只能老实地跟上去,坐进了车里。
“安全带。”周其均提醒。
林颂没动,看着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微微浮起,修长有力,她又想起论坛那天,他也是一身西装,站在台上发言,条理清晰,成熟稳重,把船舶融资讲得简单明了。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夸了。
周其均闻言,停顿了两秒,才偏头去看她,因为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过去的事。
四目相对,她清澈的眼睛里盈着笑意,脸很红,红得仿佛下一瞬就能滴血,含义不言而喻。
他见过很多次这样的时刻,一般来说,就是女生要跟他告白,说喜欢他。
周其均没动,他好像也在放纵自己试探着这一刻摇曳不定的心理防线。
他眼眸幽深,看着林颂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在审视着她脸上的表情,但他也不知道,他想看到的是什么。
林颂原本是想亲他的,但她讨厌他这时候的冷然和云淡风轻,好像他在掌控着进度和节奏,她不喜欢。
于是,周其均听到林颂的声音:“我是说,你让我想起了我伊公,以前他给福兴开职工大会的时候,我就坐在台下为他鼓掌,时隔多年,我终于又感受到了爷爷风采,谢谢你,周伊公。”
她装模作样,完全无视周其均越来越黑沉的脸。
但离都离得这么近了,近得她能看清他的睫毛,虽然光线不算明亮,但显然他皮肤也很好,念头依旧蠢蠢欲动,她还是凑了上去,一个吻落在了他的脸颊上,亲得很大声。
“好啦,亲情的吻。”
“林颂!”周其均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缓缓地收紧,他眼神有些晦暗不明,眼底深处仿佛有火光隐隐闪现。
林颂才不怕:“你想亲回来吗?来吧。”
她侧过头,示意他可以亲她的左脸颊,不行的话,她又换了右脸。
幼稚。
周其均松开她,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里的无力感,无声叹气后,最后气笑了。
他拿起矿泉水,灌了一口,想压下胸腔里乱窜的邪火。
林颂火上浇油:“这是我喝过的。”
她说完,看着周其均停顿住的动作,也忍不住笑了。
周其均瞥了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福兴的事忙完了么?”他的意思就是她怎么还有时间出来玩。
“我不能休息吗?”
“不能。”
“当时考察福兴,食堂破旧,厂区管道锈迹斑斑,道路都是碎石,车间环境也不太好。”
林颂说:“肤浅,所以你一开始就不看好福兴。”
但她也知道,厂区环境是很重要的。
她继续说:“在找工程队重新刷漆,划线,做标识,归类,铺路种树,重修食堂,可是钱啊,没有钱,要是你家愿意投钱……”
但林颂也只是随便说说,她知道是不可能的。
周其均这个人,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描述他,但她听说过一些事,比如说,他爸在董事会叫他滚出去,后来,他就出来找工作了,比如说,他跑步,打球,健身,不像其他人那样,是出于爱好,他就只是为了健康。
周其均问道:“工程队是你找的么?”
“不是,我爸,因为他觉得我会被骗。”
“也不是被骗,施工里本身就会有很多问题,你父亲他应该比较懂这个。”
周其均顿了顿,又说:“如果船厂接待外国客户,福利设施比较少的话,就把环境卫生安全做好,尤其是6S标准,之前希腊客户去正荣参观,很喜欢一个有纹身的员工,因为觉得有个性。”
“还有呢?”林颂问。
车子平稳地前进,周其均语速平缓:“对客户来说,工厂大小并非最重要的,船的质量、售后服务、合作态度、管理模式,对未来发展的期望,更重要。”
周其均似乎很轻地笑了下:“你父亲在榕城造船界有几个传说。”
“啊?”
“你知道郑总为什么那么讨厌你父亲吗?”
林颂听见周其均慢条斯理道:“不仅仅是因为沙滩船。十年前,你父亲带了个新加坡船东去正荣,只说参观学习,他利用郑总的好心,骗船东说,他在正荣也有股份,因为正荣的规模大,设备好,船东很满意,就在你父亲那下单了,把郑总气得不轻,后来正荣的管理就更严格了。”
“当年福兴食堂还没建好的时候,福兴厂外有一条美食巷,你父亲跟客户说,那是福兴的食堂。”
“你父亲还跟包工头租过一天的工人,拉人头撑场面,为了表演给客户看。”
林颂听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后,静静地笑起来。
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事情。
但跟船的质量没有直接的关系,她就是觉得好笑,她伊爸的歪脑筋真的很灵活,哪里有空子,哪里他就能钻进去,做业务全靠他一张嘴。
又因为怕死,所以他永远不会真的去触碰法律的高压线。
林颂靠在椅背上,偏头看着周其均的侧脸:“所以,这也是你之前不看好福兴的理由吗?”
恶毒的周律师面色不变:“那倒不是,是觉得你不行。”
讨厌。
林颂不想理他了。
后半车程林颂一直在想,她是像她爸,还是像她妈,最可怕的是都不像,她知道自己很擅长模仿观察,说得好听是学习能力强,说得难听就是虚伪。
她跟她爸的关系并不好,但这么多年,又好像很好,她能跟她讨厌的人相处得很好,她有时候也看不懂自己,没有关系,她只要快乐就行。
车子距离林颂家还有一段距离,就停下来了,这是船厂以前的职工楼,也就是喻宁的家。
周其均早就在手机上打了车,车子很快就要到了。
林颂说:“等你的车来。”
其实两人都隐隐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折腾,又为什么在这时,放任着林颂握住他的手。
却谁都没有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