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颂:“无父无母的孤儿!你这个歹毒的,恶毒的人。”
周其均立马给她回了电话,她接了起来,显然喝醉了。
她也一个晚上都没有睡,酒精让她亢奋,可她说过不会再哭了,就没有再流泪。
只是睡不着,怎么都睡不着。
这个家的回忆太多了,她一闭上眼,无数斑驳的画面就侵袭了过来,她头好疼,心脏更痛,受不了的时候,她甚至想把手上的伤口按出血,让疼痛转移。
周其均拿起车钥匙,快速下了楼。
黎明时分,街道寂静,一路畅通无阻,江面上的船只悠悠地飘着,他闻到了水腥气,但莫名想到大漆,最开始是树上乳白色的树脂,味道刺鼻,又会让他过敏,他天生抗拒。
但大漆又和周家相生相伴,他无法抗拒。
那林颂呢?
他到林家时,小雨开始缥缈,林家的那盏孤灯立在烟雨中。
林颂喝醉了,不给周其均开门,但是下楼了,站在铁门旁,两手抓着栏杆,两眼红红的,隔着栏杆的缝隙看着他。
林颂面无表情问:“你来干什么?”
周其均也面无表情回:“看你铁窗泪。”
无聊。
林颂还是开了门,没必要淋雨。
周其均走进了现在只有林颂一人的家中,一屋子狼藉,她的那些朋友,聚会完,也没想着帮她收拾一下卫生。
“他没帮你收?不勤快,不爱干净,邋遢,各方面都挺一般的……”
他话说出口,才意识到有多阴阳怪气。
林颂耳朵也疼,听不进去,没有回他。
周其均看不得这么乱,他去厨房找了围裙和手套,把东倒西歪的啤酒瓶都捡起来,再把脏碗筷叠起,放到洗碗池。
擦桌子时,他才听清楚,林颂一晚上在放什么歌。
轻快的调子,电视上的MV还是一群小女孩开开心心地坐着旋转木马,但歌词……
“啊嘿嘿嘿嘿,那个孩子没有家……孤儿院中多温暖,先生爱我如爹娘,你们没了爹和妈,你们每个都没有家,孤苦伶仃怕不怕,我们从来不害怕。”
《孤儿乐园》,她一边听一边哼。
周其均不想笑的,嘴角不自觉扬起了一丝笑意,怎么会有她这么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
他摸了摸她的脸,很烫,但额头不烫,低声问她:“头疼睡不着吗?没有发烧,我去给你煮点解酒汤,你先等着。”
“嗯,很疼。”
周其均熟练地开火煮汤,等待的期间,又把碗筷都洗了,厨房和客厅都收拾干净,还去拧了一把热毛巾,给林颂敷一敷红肿的眼皮。
林颂不肯躺下,她曲腿坐着,双手按着叠好的热毛巾。
周其均把解酒汤端出来,放在她身前的茶几上。
院子里传来了清晨的鸟叫声。
一切都忙完了之后,又是一片让人心慌的寂静和沉默,林颂察觉到,身后的人缓缓地靠近她,也学着她,坐在了地毯上,从身后抱住了她。
是她昨天一直想要的拥抱。
她肩窝有些痒,是他的下巴搭在上面。
周其均说:“对不起,林颂……”
没等林颂出声,他改了口:“颂颂……你想要的那句话,我的确说不出口,说出了,也不代表就是真的。”他不想骗她。
林颂没动,原来真的是因为坦诚的真话难听,所以他昨天才避开不答。
“我很难相信爱不爱,包括你过去说的那些。”
“那你谈什么恋爱?”林颂自问自答,“是因为那不叫恋爱么,没有告白,没有开始。”
她从他怀中退出,转身看他幽黑的眼眸,他脸上几乎看不见一丝温情。
周其均问她:“那你说爱的时候,就是真的爱吗?你跟多少人说过这个字?”
他语气没有波澜,林颂却被刺痛,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她主动发消息,不是想听这些的。
“你看不到我在难过吗?”
她也可以再若无其事地抱住他,可她现在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可以不在乎他说的这些话。
她现在只想让他也痛苦。
“你既然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我也没爱过你,你以为我为什么选你,像你这种自私冷漠的人,没有人会爱你,你就不适合恋爱,我找你,就是因为你姓周,因为东环,因为正荣,因为福兴。”
周其均是第一次听到林颂说这句话,不过,却有一种听过很多次、尘埃落定的错觉。
他比她更清楚,她说的是实话,他本来也没有多大的期待。
周其均神色冰冷,不语。
林颂觉得,挺好的,至少他不会指着她鼻子也骂她,林颂你更自私无耻虚伪。
周其均离开前,盯着林颂,要让她喝完这碗汤。
别人分手都是在床上狠狠做,他们分手,是他给她当免费的上门保洁。
林颂说:“你走吧,我们已经分手了。”
林颂坐在地毯上,目送着最后一个离开她的人。
周其均的身影在门口停顿了下,他说:“我以前的确不姓周,你想找姓周的,你找错了。”
……
透明的玻璃罩子碎了,走出去很痛苦,可林颂不想再浑浑噩噩。
她在去鹭城的动车上,写着新一天的《厂长日记》。
她需要的爱,除了朋友,亲人,还有福兴厂也会带给她,伊爸离开了,她没有了可以商量的人,但也代表着,她可以做她想做的船厂。
她在日记本上画着鸭姆舭小舟,再画出福婆。
“热爱、信仰、信念,才可以在这一行一直坚持下去。”
“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目标推远,让理想永远在前面。”这是邓丽君的歌。
林希微还带了倪知禾来见林颂。
伊公刚去世时,林颂特别依赖林律师,后来她爸说她这样会招人厌烦,林律师自己也当妈妈了,工作还很忙,没人有空一直来哄她这个讨人厌的小孩。
好久没见面,林颂有一种难言的紧张,心脏急促地跳动着,手心渐渐湿润,她笑着,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臂。
林希微也扬眉笑,还没抱她,一旁的倪律师就先搂住了她,两人都早早失去至亲,都只有自己。
倪知禾摸了摸林颂的头发,她能感同身受:“多大点事,孤身一人才能干大事,我们孤儿什么都不怕的,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告诉自己,没什么好害怕的,反正我妈都死了,过不下去了,我就吃药躺祖屋里,还有死路一条。”
林希微阻止道:“知禾,别……”
死不死的,太不吉利。
倪知禾叹口气,故作嫌弃:“当妈的人就是考虑太多,林年年今天没跟你出来?”
“她跟她爸爸、她叔叔去爬山了。”
“她怎么还没有叛逆期?”
“有啊,她爸已经被气出更年期了。”
林颂喜欢这个氛围,对她来说,陌生又新奇,她很早就没有了妈妈,几乎没有跟年长女性亲密交往的经历。
倪律师没有结婚生子,她说:“立达就是我的小孩。”
她送给林颂一个礼物,林颂打开一看,是一对圣杯。
倪知禾说:“当你下不定主意时,你可以投掷一下。”她笑意更深,“跟迷信和概率没关系,重点不是它落下是哪一面,而是你在扔的时候,你希望它是什么杯,这是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这是倪知禾的制胜法宝。
林颂握紧了圣杯,那颗不安的心慢慢落定,轻声道:“谢谢你,倪律师。”
“叫我知禾姐。”
林希微跟林颂讲起,她九十年代做鹭城东进大桥项目,在香港引入境外投资,被安达的行长哄骗,差点就背锅担责了,那时她才下海创业当自由律师,差点就坐牢了。
林颂从周其均那听说过这件事。
“犯错是很正常的,因为你还很年轻。”
林颂犹豫着,还是忍不住问:“林律师,你会觉得,我以前很没用吗?”
她现在都不知道能问谁了。
“不要这么想,颂颂,二十多岁本身就是一个不停试错的年龄,不要责怪过去的自己,我和倪律师快五十了,依然还在犯错迷茫,处在哪个阶段的当下,都站在当下的大雾里,成长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倪知禾托腮,她没想过自己有孩子会怎么样,如果有的话,也太可怕了,因为她只会说:“烂命一条,就是干。”
几人都笑了起来。
林希微主动问起安达船务欠修理费的事,虽然标的小,也不属于她执业范围,
林颂说:“维修的价格是按《国内民用船舶修理价格表》,再结合福兴和安达的特定标准结算的。”
她对整个流程都很熟悉。
“修理用到的材料,是我们福兴按照市场价供应的,这些在船舶修理项目单中都明确标出来了,对方签字确认了,也签署了最终修理费结算协议。”
林颂想知道:“我听说,汉科要卖掉那艘船,虽然签合同的是安达船务,不是汉科,但是福兴维修了二号船舶,福兴有优先受偿权吗?”
如果有的话,这笔钱就有很多种办法可以要回来。
林希微笑道:“让周律师做一下法律研究吧。”
倪知禾知道周其均,陈淮川的好友。
她想起一件事:“周其均之前跟利冲中心报备过恋爱,因为客户成了他女朋友,你是他女朋友?”
林颂纠正:“前女友。”
三人一直喝到晚上十点多,林律师的哥哥林鹏辉有时间,主动来接他们,五十多岁的人,依旧抹了一头发胶,香水论斤批发,大LOGO皮带搭配路虎,还有那对镜自恋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