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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相见_分节阅读_第20节
小说作者:北倾   小说类别:言情小说   内容大小:422 KB   上传时间:2024-08-09 11:43:58

  了了不服,可她似乎也没法反驳。

  她爱哭还不是因为这日子过得太苦了?

  不过她也知道,很多她难以接受的事,在裴河宴或者了致生的眼里,是完全不值得一提的。

  她郁闷到拿手中的书撒气,没再说话。

  裴河宴没制止,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转而说起一个完全不相关的话题:“你来这之前,有去过千佛石窟的陈列馆吗?”

  “去过。”她声音闷闷的,有些提不起兴趣:“这不是所有人来修复基地的第一站吗?”

  无论老少,反正来之前都得先去一趟陈列馆,将所有的展馆从头到尾走一遍。跟她们学校组织春游秋游,总往博物馆带一样,美名其曰,了解历史。

  “有一个展馆,叫藏经洞。“他慢条斯理地收起工作资料,“你可能没留意,那里的经书大部分都货不对版。”

  裴河宴说着,从一旁的书笼里取出几本旧书,递给她:“这几本也是,你看看哪里不一样。”

  了了被勾起好奇心,接过书翻了翻。

  这套书籍,书名写着《佛雕艺术入门全套》,书皮尾页的内封却是一张宗祠继承人的名单。里头有不少生僻字,她连看都看不懂:“这是随便找了张纸当书皮吗?”

  “南啻时期的文化并不止啻蛮当政时的那段历史,它先后还历经了大胤朝、古溯国和雍国所在的历史朝代,最后才慢慢没落。只是塔卡沙漠在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历史间,一直都属于边陲小国,很少有人将目光落在这里而已。”

  “但南啻的佛教文化以及当时流通各国的经贸、文化、医学、艺术即使放到现在也是里程碑式的存在。所以在几百年前,发现此地藏书十分珍贵的拂宴法师,便联合当地氏族收归藏书。可惜……”

  他这一声低语,无奈又怅然。

  “可惜什么?”了了听得入神,催促他快些往下说。

  “可惜这些书籍自南啻亡国后,又经历了溯国与大漠数年战火的摧残,遗失的遗失,残破的残破,烧毁的烧毁,俱都残缺不堪。”裴河宴看着手中用宗祠名录修补的古书籍,低声道:“拂宴法师为挽救这些珍贵的藏书,便与当地氏族商议,将所有书籍登记造册,修补缺漏。于是,一半的藏书收入了浮屠王塔的藏经阁,由氏族长老联合当地百姓和僧人查补,一半送往京城大慈恩寺,由拂宴带领众弟子抄录修补。”

  他抚摸着最后那页封皮,说:“以前,塔卡沙漠所属区域是拂宴法师的封地,叫楼廊。楼廊土地贫瘠,十分落后。那时的纸笔比普通百姓的命还贵,但当时的百姓和乡绅为了响应拂宴法师的号召,把家中能用的所有纸张,哪怕一面是地契,是宗祠名录,只要另一面是空白的,可以写字,都一一上交,赠给经阁修补书籍。”

  他顿了顿,补充结尾:“虽然现在和当年缺少纸张,书籍珍贵的年代已经不同,可爱护书本,仍该是世人应做的。”

  裴河宴说完,看着了了。虽一言不发,可眼神里的不赞同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了。

  了了原本以为是在听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历史杂谈, 可当他把目光落下来时, 她脸颊顿时火辣辣的, 跟被火焰燎了一口似的, 烫得她无地自容。

  “对不起。”她立刻道歉,并把刚才因为撒气翻得微微开线的书小心地压平,端正地放回书桌上。

  在知错就改这事上,了了向来态度良好,一骑绝尘。

  虽然也没法分辨她到底是不是真心改过,不过好歹,同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第二次。

  裴河宴拿起书,摸了摸开线的书脊,有些心疼:“这是我花了好多年才凑起来的。”

  了了战术性地眨了两下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小师父的表情。她很擅长察言观色,并且对愤怒、失望和生气等大多数消极情绪都十分敏锐。

  而在这半个多月的相处中,裴河宴更是一个情绪内核非常稳定的人。他鲜少生气,即使真的被她惹急了,也顶多摆出一张冷脸,来宣告他的不悦。

  可只要了了真诚的道歉、检讨或者低声下气地卖乖,撒娇,他几乎撑不过十秒。

  眼下看,他应该是真的心疼了,眉头都紧紧地蹙到了一起。连带着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也流露出了痛惜与不舍。

  真是难为他,连不高兴都说得如此委婉……顾全大局。

  了了从蒲团上跪坐而起,默默地伸出手,在他面前摊开掌心:“你要不,打我吧,让我好好长长记性。”

  她垂着脑袋,连声音也压得低低的。

  负疚感是真的,知错了也是真的,可乖乖受罚却是假的。她太知道先发制人的重要性,也清楚只要她服软认错,裴河宴是绝不会真的对她下手的。

  他固守死板,在这个男女平等的时代也严格遵守着男女有别的分水岭,即使是之前教她写字,他也宁愿用戒尺,而不是亲自动手纠正。

  果然,裴河宴在沉默地看了她数秒后,再次心软:“算了,也是我说话没注意分寸。”

  了了抬眼,觑他。

  小师父抿着唇角,正仔细地检查着开线的书脊,琢磨着怎么修补。

  “要不……”了了正要故技重施,话刚开了头,就被他出声打断:“去把我的火柴拿过来。”

  了了答应了一声,立刻起身,去壁龛里拿火柴,递给他。

  裴河宴接过火柴盒,取了一根火柴,划着了去烫开线的线头。

  封定书籍的线是棉线,火引子一烫瞬间点着,火焰顺着火柴分出两缕,就在即将烫到书皮时,裴河宴不疾不徐吹灭了火柴,再用指腹将棉线上的火头一指碾熄。

  没见过世面的了了,差点惊呼出声。

  她俯身凑近,瞪大眼睛看着他在余温消散前,把烧焦的棉线捏出形状,简单地做了个封闭。

  “不烫手吗?”她问。

  裴河宴显然是不太想回答这么弱智的问题,干脆把火柴盒抛给了她:“好奇就自己试试。”

  了了吃了瘪,舔了下嘴唇,嘀嘀咕咕地把火柴盒放回了壁龛里。她回到书桌旁,重新坐下:“小师父。”

  和刚才做错事时用的语气不同,有求于人时,了了的声线会故意捏得奶里奶气。

  但裴河宴只是抬了抬眼,连个语气声都没给她。

  自讨没趣的了了,识趣地清了清嗓子,用正常的声线问道:“楼廊的氏族和百姓是因为拂宴法师才去修补的经书,那这拂宴法师到底是什么人啊,这么有先见之明?”

  见她感兴趣,裴河宴思索了几秒,先问她:“你对大雍国的历史了解多少?”

  了了干笑了两声,捏着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一点点。”

  裴河宴没配合她打哈哈:“一点点又是多少?”

  “我就知道大雍国是推翻前朝,在现在的京栖建立的国都。”了了说完,沉思了片刻,实在是脑子里搜刮不出任何碎片了,才尴尬地笑笑,做了总结:“就这么一点点。”

  裴河宴沉默了将近一息之久,他还是头一次发现了了对他是如此坦诚。说一点点,那就是一点点,连多一点都没有。

  他随手,拿起一串紫檀,盘在掌心,拈珠静心。

  那稀里哗啦的拈珠声,跟火烧了眉毛似的。

  了了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小声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换珠子了?”话落,她忽然想起什么,侧目看向观音像的香坛旁。

  那日,裴河宴取下佛骨念珠说要送给她,她没敢要,他也没再戴回去。后来,她病了几天,就更没留意了。直到现在,看见他盘玩在手中的是另一串念珠,她这才恍然想起来。

  可那串小师父以前从不离身的佛骨念珠,仍摆在他那日褪下的位置,连动都没动过。

  她有些惊讶,回看裴河宴时的眼神都有掩饰不住的讶然。

  但后者压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目光自然,淡淡回视,把了了的注意力一下子拉回了还未说完的故事上。

  “拂宴法师出身皇家,是前朝的六皇子。他的身世因史书里记载模糊,至今已不可考。但野史里一直有一种说法,说他是前朝皇帝掳掠重臣之妻,囚于宫廷,生下的不容于世的皇族血脉。他四岁时就被送入雍庆寺修行,后遭乱世,天下易主,也就是你知道的那一点点。”他故意瞥了眼了了。

  被点的了了,捂着脑袋做了个鬼脸:略略略略略。

  这不经意的小玩笑,看得裴河宴无奈摇头,他表面是摆出了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叹息神色。可了了收回视线时,他却勾了勾唇角,笑得不着声色。

  “大雍的皇帝其实也出生皇族,不过是旁支,在前朝覆灭之前并没有太多存在感。论辈分,拂宴与大雍的皇帝是表亲还是甥舅?”裴河宴有些不太确定,但了了嘛,比较好糊弄,只要他不露怯,她就捉不着他的马脚刨根问底。

  当然,他永远也想不到,他今天一个无心的错误会误导了了在不久后的历史课上,大出洋相。而眼下,毫无察觉的了了双手托腮,听得格外认真。

  裴河宴跳过拂宴与大雍皇帝的辈分关系,继续往下说:“大雍皇帝为了彰显仁德,巩固皇位,对前朝臣子宽宏大度,不计前嫌。甚至,为博臣民信服,特意大张旗鼓地找到拂宴法师,大加赏赐。拂宴法师自幼跟着高僧四处游历,原本朝代更迭与他也没什么干系。但他身份敏感,贸然动作会有生命危险,只能承接圣意,配合表演。他开宗立派,创立佛寺,被禁锢在了京城,留在了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他声线低沉,娓娓道来时,简直是一场视听盛宴。

  了了托着腮,咽了口口水,微微走神:她决定了,她以后的老公就按小师父这个标准找!

第十九章

  完全不知道了了此刻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的裴河宴,见了了一脸的孺慕之情, 略感欣慰。

  能对这个世界一直保持好奇心, 是一种很难得的品质。人总会随着阅历的增长,看破迷雾, 最终发现人生不过是一列行驶在轨道上的列车。能去哪, 能看到什么沿途的风景都在于方向的选择上。

  而残酷的,从来不是风景,是人生的等级。

  有些人一出生就在车头,也有些人出生时就吊在车尾。有半路下车的,也有中途补票的,谁能最先到达终点,全凭本事。

  当然,也有像他这样,没有目的地,也不在乎能看到什么风景而不愿意急赶路的,会选择惘惘一生,随遇而安。

  这突如其来的感悟令裴河宴若有所思,他回过神,看了了:“还要往下听吗?”

  了了用力点头:“当然了。”

  她听到现在都还没有听到重点呢!

  “拂宴法师应大势所趋留在京城后,皇帝陛下对他的知情识趣十分赏识。龙心大悦之下,出资修建佛寺,赐名‘大慈恩’作为嘉赏和告诫。”

  了了忍不住打断他:“这哪里是嘉赏?”她愤愤不平:“法师都不想和王朝有什么牵扯,只想当个自由散人,皇上要是真的好心,大可当作没有法师这个人。明明是因为他的一己私欲,害得法师只能待在京城,连封地也去不了。”

  她越说越生气,气鼓鼓地瞪着裴河宴。

  莫名被一起迁怒的裴河宴,只当作没看到她怒视的目光,和她讲道理:“自古权势斗争都是这样,拂宴法师也不过是这洪流中可怜的棋子罢了。”

  “那他都不能离开京城了,怎么和楼廊的氏族联系啊?皇帝会准许他写信吗?”了了问。

  “自然不许,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陛下既然要彰显自己的气度,给拂宴法师的封地自然也是按皇子的规格,有驻兵、有军马、有食奉。前朝刚刚覆灭,大雍初建,蠢蠢欲动的野心家比比皆是。如果拂宴法师有心复国,只要他稍微给出一点信号,前朝党派立刻就会死灰复燃。大雍的皇权怎么可能放任这个机会给他。”

  “那不啊。”了了说:“万一哪天皇上看他不顺眼了,就给他这个机会,那不名正言顺就把他处死了吗?”

  裴河宴讶异地挑了下眉梢,对她能猜测到故事走向微感惊喜。

  就在他斟酌着要不要夸两句,让小孩开心开心时,看出他言下之意的了了一抬下巴,洋洋得意:“电视里都这么演。”

  裴河宴失笑。

  确实,从古至今太多这样的例子。自古权谋相争,想要兵不血刃,很难很难。

  而拂宴法师的一生,更是比他现在轻描淡写的叙述,要凄惨许多。

  他年幼出生时就不曾拥有属于皇子该有的尊荣,人人厌恶他,视他如敝履。一个不在期待中诞生的孩子,可想而知他的童年会有多艰难凄惨。

  四岁被送入雍庆寺,于拂宴而言更像是一种解脱。他离开了宫廷,离开了被仇视和嫌恶紧紧包围的环境,终于能顺畅地呼吸了。即使他吃着没有一点油腥的斋饭,喝着寡淡到无味的米粥,仍感到无比幸福。

  他跟着住持学经认字,跟着师兄弟砍柴挑水,时年渐过,他如脱胎换骨般,从一个人嫌狗恶的弃子变成了远近盛名的高僧弟子。

  当年时局混乱,住持为保护拂宴不被卷入宫廷斗争,令其师尊带着他远离京都,四处游历。也是这个时期,他跟着师父到了楼廊,在此避世隐居。

  直到……天下易主,大雍朝立。

  他被寻回,软禁在了皇寺,等候处置。

  万幸的是,大雍王朝初建时,根基不稳,民心溃散,大雍的皇帝急需他前朝皇子的身份以及他作为高僧在民间的威望来收买前朝旧臣和百姓的拥护,巩固民心。

  于是,他又一次侥幸地躲过命运的铡刀,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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