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有太多的事情分散着她的注意力,她丈夫的葬礼,头七,以及过年前的祭拜,还有那场……刑事诉讼官司,总之,她被她的生活所支配,而无暇顾及她儿子的心理状况,等温宁真的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半年后了。
那些无从诉说的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自己感到医院的这一刻,在周寅初的面前这么轻易的脱口而出。
显然,周寅初并不是一个好的攀谈对象。
周寅初凝视过她的眼眸,斟酌良久,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你是。”
“我不够好,对他的成长照顾总有疏忽的地方……”
“你何必苛求你自己,”周寅初鲜少把话说得这么具有人情味,“世界上哪里来这么多尽善尽美的事,而且,你发现得并不算太晚,不是么?”
“谢谢你了,周寅初。”
如果这件事交由她来说,并非事办不成,而是要找到适合的重量级的专家,耗费的心神并不算少。
加之,预约、等待和挂号的时间就足以让普通人失去很大程度的耐心了。
“你今天已经和我说了两遍‘谢谢’。”
男人不再可以收敛,暴露本性:“如果你坚持要说第三遍的话,我不介意你换一种方式来‘谢谢’我。”
“你可真是……这里可是医院。”
守在专家门诊外的长廊上,她靠在栏杆上,忧郁没有削弱这种女人的美,而是放大了眸底深刻的哀愁,不可触却又惹人贪恋垂涎。
柔弱的,遮掩的,忽明忽暗的却令人寸步离不开视线。
华美的旗袍与她格外相称,不再蓄意遮挡她身体的优美,更衬她皮肤的白皙与柔亮。
一只大手就那样无法抑制地挽起她的腰肢,承托起她的柔软腹地来。
第20章 v4
那只手大胆而又逾越, 仿佛方才她从他身上看见的所有绅士礼节、风度都不过是一种虚假的伪装。
而现在,他肆无忌惮地暴露着属于他的本性。
温热的掌心在她的腰间恼人。
温宁推开不懂分寸的大手:“是你自己说的‘不求回报’。”
她敬佩于男人的表现,将“说一套、做一套”展现得淋漓尽致, 却又相当的心安理得。
但貌似给了他可乘之机的人不是别人, 正是自己。
温宁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说出口的“医院”二字有多不对劲,“医院”这个名词置于他们的其他内涵。
就是再不懂得男女关系的活到这个年龄段的女人,也对某些片段心知肚明。
某些特定的片段, 正是因为所在地的不同而更为隐蔽、刺激。
一旦强调他们设身所在的场所, 这现代化的医院仿佛都成为一个剧场, 不过是他俩play的地点,她面色涨得通红, 而他偏又故作一知半解地问她:“所以,医院又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
不明所以的脸非要扬起一抹邪恶的笑。
“周寅初。”
“你难得不在兴头上还愿意喊我的名字。”
他冷不防地提醒起她上一次对于他名字的呼喊, 那是在丽思卡尔顿套房的书房里, 那张卡其色的宽阔的长凳上。
她决心不再多看他一眼,他却丝毫没有认识到他的错误, 正是因为等待的漫长,所以每一秒的相遇都恨不得将被克制压抑的欲望一一释放。
他以为自己可以合格地扮演着陪同看病的角色,是他,高估了他自己。
……
踱步良久,她的孩子终于走出医生办公室的门。
温宁心跳满了一拍,她惊慌于自己或许和周寅初靠得过分的近, 这都是周寅初一个人的错, 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走,他总会从容不迫地找到合理的契机跟上。
如旧日之影, 始终挥之不散。
然而,澈澈似乎并没有看见这一幕, 他的眸光依旧澄澈,大步走向他的母亲。
“我做了很多问卷,邱医生目前说我没有什么事。”
“澈澈真棒,”温宁揉着他的脑壳儿,亲切而又温柔,“我的宝宝就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宝宝。”
她是个并不擅言辞的女人,把能说的鼓励性质的话独独留给了她的孩子;周寅初以往没有得到这些正面的回馈或许是觉得温宁不会讲,羞于表达,这才意识到她独一无二的偏爱从来不是给他的。
那种“甜心蜜意”的感受哪怕是在十五年前,他也未曾在她青涩的面容上领略过。
要是说仅仅对着这年幼无知的孩子说,其实倒也无所谓。
他不由想这么些年,她是否对着另一个男人说过。
这种想法于他,形同折磨。
面部线条冷硬的男人很难让人看出面容之下真正的扭曲,他走进邱辰的办公室里,语气淡漠地问起了李澈的情况。
“现阶段的测试结果并不理想,好在你送来的及时,或许我们可以齐心协力地干预。”
“至少,让这个孩子要免于成年以后对药物的依赖。”
周寅初“哦”了一声。
邱辰纳闷:“不是你这么上心,千里迢迢把人家小孩送过来,怎么现在对别人的情况又不不那么在乎?”
周寅初失了最初的多管闲事的耐心:“又不是我的孩子。”
他从不介意展露真实到无以复加的人性。
而邱辰却一眼看穿了他:“别告诉我,你在嫉妒一个孩子。”
“我嫉妒他干什么?”
“那你就是嫉妒李澈的父亲,”邱辰的判断总是那么精准而又犀利,“但我说这些,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我的意思是你就算喜欢别人,但也要时刻考虑别人孩子的感受,不然的话,我并不觉得你的这段感情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面对毫无结果的残酷事实,周寅初语气生硬:“用不着你提醒。”
“说两句就着急,”邱辰发觉自己的好心全都被某些人当做了驴肝肺,“周寅初,不是我要说你,而是你现在的样子和外面那些吃了醋、别扭的大男孩没什么不一样的,很难想象你管控着这么大的一家公司。”
邱辰玩笑:“要是哪天财务状况出了问题,我可以给你提供免费心理咨询。”
“你想太多了。”
邱辰随即感慨,语气羡慕:“也是,你父母留给你的资产,也足够你挥霍一生了。”
周寅初:“放心,我养活得了自己,还有我的女人。”
邱辰不知道具体该说些什么了,再聊下去的话,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给自己也开点黛力新。①
想想人家手里到底有多少钱,再看看自己整个科室一年来的入不敷出,他想他根本就是杞人忧天。
周寅初其他方面的才能或许值得怀疑,但赚钱于他,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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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几人各自怀揣着心事,不如去医院那会的热闹,周寅初看见女人对待自己和别人天生的不同。
而温宁的思虑全都倾注在李澈一人身上,很明显,她从邱医生聊天的气氛中就感知到李澈身上现存的问题远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澈澈按部就班地上楼去写作业。
他的车闲逛在江城老城区的主干道上,车窗外,是掉落的、扫不完的属于这个季节的梧桐叶。
等到车子绕了大半圈,温宁这才不疾不徐地问起了周寅初有关李澈的真实情况。
“他的防御心理比较重,所以测试的结果也只能先观望,”周寅初没有过多地探讨这个具体的病情,“之后,我会和邱辰约好固定的时间。”
温宁立即道:“我自己可以送他过去的。”
“怎么,利用完了,就立马要把我扔掉?”
他的嘴角略微露出些许嘲讽。
“我没有这个意思。”起初,她愿意心平气和地解释,“我只是单纯的不想麻烦你。”
“可如果我告诉你,我心甘情愿被你麻烦。”
车在平稳地前行,却毫无方向,她从副驾驶的位置看见了那张既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今天从电梯里走出来面对这张脸以及他冲击力十足的问题的时候,其实她这辈子都觉得没那么凑巧过。
不可置信的事还在后头。
行程繁忙的周寅初竟然会抽出大半天的档期,陪同她去给孩子咨询无关紧要的心理问题。
按照她对周寅初刻板的理解,这不是他的孩子,与他毫无关系,他不会为任何与他无关的事浪费半点心神。
他从来以他自己为主,说得更准确些,他是个极度self-centered的人。
不按常理出牌的反常让温宁警惕。
“那我也不要,我不认为我们这样长久的相处下去是正确的……”得知澈澈的心理状况,温宁的第一反应当然是保护好她的孩子,而不至于让任何不确定的因素再度影响到孩子的心理状况。
比起以往相对柔和的推开方式,这话说出口的时候态度就是坚决的。
“温宁,你到底在回避些什么?”
温宁本来想说的是有关李澈的心理情况,他们的关系属实会造成不小的影响。
譬如:“你既然知道澈澈的心理状况,那你也就应该明白我一个当妈的心理,我不想让我的孩子承受这个年龄段不应该承受的议论和中伤。”
可她说出口的话,远比这更不留情面。
她重新回答了他早些提出的问题,“既然澈澈已经入学心仪的学校了,学费呢,我也没了后顾之忧……这下,你又主动联系了邱医生,我就不认为我从你的身上还会得到什么自己想要的了。”
“周寅初,我很知足。”
她将话挑明,说得充斥着市侩,干脆承认了自己得到了想要的价值,利用过后,毫不客气地推开眼前的男人。
她以为但凡自己说出半句这样的话,周寅初都不会接过她的话,毕竟她领略过这个男人的高傲。
他的自尊从来不接受任何的挑衅。
他们分手那会,那种不需要经由任何思考的脱口而出的“分就分”,告诉她从她开口谈及“分开”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不再会为她有所停留。
可这一次,他却没有立即掉头就走,他像是自己也在做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是许多年前周寅初绝对不会说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