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路上本就比较堵,她停靠的这条主干道很容易引起车流的聚集,不止于此,她打电话给保险公司的时候,这家小的保险公司总能找到合适的不方便的借口,于是她只能从之前手收集的广告上打给一家拖车公司。
问题在于这铲车的费用也绝对不低,对于温宁本就不好的经济雪上加霜。
她埋着头,倒是澈澈不慌不忙地安慰起挫败的母亲来。
李澈和自己同样被困在路边。
“妈妈,今天午饭我吃得很撑,现在一点也不饿,也不着急回去……大不了我和妈妈就一起等。”
他自己背着最后一天全都收拾在一起注定不太轻的书包,在树荫下挥舞着手中的牛皮纸盒:“我手里还有小蛋糕呢。”
温宁却听见自己的孩子这样说,反而愈发心疼起李澈的境遇来。
他生长在这样的单亲家庭里,屡屡面对生活的困苦,却从不抱怨。大多男孩子是急躁的。被堵在路中央的他们哪怕到了成年的时候,仍会为路况大吵大闹,而李澈则不然,他表现得超脱而又成熟,好似就这样陪伴在她的身边已经足矣。
但温宁不愿容忍他受委屈。
后备箱的折叠凳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李澈就只能安安静静地陪她干站着。
等待比想象中的更为难熬。
铲车公司表明他们在高速上有更大的事故要去处理,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赶到,而他们的车后总有不知情的车辆并没有立即变动车道,下班的拥堵让部分人很不愉快、骂骂咧咧的。
因这女司机的身份,又不免受到更大的质疑。
温宁忍住一刻也不去想依靠或者借助周寅初的力量去解决这件事情,因为她知道一旦对一段感情产生了原本不应该存在的期许,那么为此付出代价的人必然就是依赖这段关系的人。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不允许自己有那样不切实际的妄想。
可澈澈却鬼使神差般提及了此人:“要不,我们找周叔叔来帮忙?”
他说起他口中的周叔叔的时候,温宁仿佛觉得或许是因为李澈的眼神过分纯真,她都差点以为他们认识的周寅初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那天,周叔叔在我的电话手表里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
温宁短暂地犹豫了下:“别找他。”
话音落下之前,小天才电话手表却利用其快速通话的功能将电话直接拨了出去,比起温宁的抗拒更早一步。
温宁不知道这到底是科技带来的便利还是坏处。
哪怕直连连解释“你的周叔叔今天要去出差”,也为时已晚。
她意识到那通电话不可挽回地拨打了出去,她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平心而论,她不知道这一回周寅初如何看待她的眼光。
她只知道一个女人明知男人有自己的事要去处理,她还不知进退地麻烦别人,这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
而这事坏就坏在,她是个从不舍得骂小孩的家长。
哪怕李澈真找了周寅初,她也没办法去斥责自家的小孩,只能说明周寅初在李澈心中或许是个可靠的大人。
彼时,男人接通了她孩子的电话。
“周叔叔……我妈妈的车报废了,一时半会我们回不去了,你能有什么办法帮帮我们吗?”
温宁简直无法面对李澈求助的语气,她又害怕人家误解是她主导,教自己的小孩这么说的。
周寅初言简意赅:“你和你的妈妈在哪里,发一个准确定位给我。”
“顺便把你的电话手表给你妈妈,我有话要同她说。”
温宁发觉有些事情似乎是注定要发生的,她规避不了,只能拿过澈澈摘下的手表,硬着头皮接过。
她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此刻会有联系他的打算,更不明白周寅初要同她说些什么。
避免又是暧昧不堪的话,她取下澈澈的手表,往花坛的方向暗自走开了几步,一边叮嘱着澈澈“注意安全”,一边又不得不疲于应付电话另一边的男人,“怎么了,有什么话一定要和我说吗?”
“放心,”男人却没有说出一句毫无边界感的话,静默的一瞬轻笑了一声,仿佛早就预判了她的反应,他及时给出了他的答案,“我马上到。”
好像这一句话,纯粹就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光明正大地告诉她,不用怕,他会来的。
说不动容是假的。
但要是轻易为这种级别的话所感动,温宁就不会是今天的温宁了。
她面上没了少女时代的惶恐、不安,反而从路边的便利店提早买好给铲车师傅的香烟和水。
而他确实比道路人员来得更早一步,反应迅速得令人惊讶。
男人只字不提上一秒还在高铁站的事实,而是让他们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拿下的贵重物品,之后便直接上他的车。
至于她原来可能报损的车辆,周寅初身后和路况相关的人员已经在及时处理了。
温宁顿时没了后顾之忧,松了一口气。
却见有铲车慢腾腾地出现在车流里,还以为是自己在网上找到的师傅已经过来,结果打电话去,人家并没有要来的打算。
兴许是前方道路中他人车辆出问题喊来的吧。
温宁没在这样的小事上纠结太久,她只知道周寅初在这一天的生活轨迹无数次的和她重合在了一起,眼前的他正颇为绅士地为她拉开副驾的车门。
而李澈显然对这辆16C Galibier并不陌生,已经非常快地坐上自己安装的安全座椅了。
这后车排的空间比她的车不止大了一星半点。
看得出来,李澈也很喜欢周寅初的这辆座驾。如果她这位普通的母亲也有和周寅初同样优渥的生活条件,那她未必不会给家里买这样一台像样的车。
彼时,温宁其实对车价并没有多大的概念,以为不过是和AMG一样一、两百万的车,并不知道这辆车比库里南的价位更高一筹,而之前的那辆黑金divo直接与帕加尼的风之神媲美,价值半个亿。
“最后一天在这所学校上课,感觉怎样?”
周寅初或许是愿意表达一些亲近的,但在温宁听来,周寅初的问法和他在公司中催财务报表没有太大的区别。
天生就是生硬的、不留情面的。
李澈像是放了学还在面对教导主任的追问,他毕恭毕敬地交代道:“温习了加减乘除的算术题,还写了篇三百个字的小作文。”
“作文内容写得是什么,要不你读给大家听听?”
温宁制止了他:“小孩子上学一天怪累的,你别一直让他讲东讲西的,没这个必要。”
“李澈,我为难你了?”
“没有,周叔叔。”
周寅初单手打转着方向盘:“那你不情愿和周叔叔读读你写过的作文?”
李澈面色顿时也尴尬了起来。
好似夹杂在不愿意让他多提一嘴的母亲和时时刻刻要求报备的周叔叔之间,非常的难做人。
看在周寅初放弃自己手中谈判的业务,着急忙慌赶到这里搭把手的面子上,温宁妥协了。
难得听听小孩子的心声其实也无关紧要。
在读作文的小事上也不至于上纲上线,她不觉得澈澈身上有半点见不得人的,也不觉得孩童的文字在哪里是见不得光的:“你要是愿意读给周叔叔听,妈妈也没有意见。”
回家的路上,暮色逐渐浓重,但他们却又好似随时拨开这层层雾气的遮挡,直视今天最后的太阳。
后来,温宁明白澈澈的犹豫和纠结不仅在于自己的态度。
“这是一篇看图作文,图片中有一座医院。”
最初的一切还算比较正常,这就是一道看图说话的作文题,其实从低年级开始就已经在训练了。
接下来,李澈表情更加犹豫不决了:“所以我就写了上次周叔叔送我去医院的事……”
温宁从这个时候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
怎么一篇普通的作文,还会扯上和他们交集不大的周寅初?
她转而想起医院那天发生的事情来,其实那一整天零零总总的琐事不少,但温宁总会将男人逾越地伸展在自己腰后的手联想在了一起,那种掺杂着羞耻难言的感受,挥之不散。
最终,这件作文的走向最终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李澈认真地审读着这道作文的主题,富有情感地朗读道:“那一天,我的妈妈以为我不开心,坚持要我去医院问问医生,但我们没有认识很多的医生。于是,正直善良的周叔叔主动帮了忙……”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李澈在父亲死后难得听见了母亲爆发出一阵轻铃般的笑声。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他的妈妈这样肆意、毫无负担地笑过了——
温宁这辈子也没想过,有一天,“正直善良”竟然是可以用来形容周寅初的词。
第29章 v13(煲电话粥)
周寅初大言不惭:“写得不错。”
脸上的洋洋自得像是辨析不了这作文的虚实, 信以为真。
他对着年幼无知的孩子发出平常对员工吝啬而不可多得的夸奖。
“笑什么,”周寅初很快反客为主,逐渐在车内此刻的气氛掌握着他的主导权, 一双微挑的桃花眼毫不躲闪地盘问起温宁, “难道温小姐你的意思是认为我不够正直善良?”
正直善良的人会做威胁的事,会将自己套房的房卡随意地通过助理转交到她手中?
会站在大雨如注的天气里,精准地利用她的心软?
看透人性的男人是狡黠的、冷漠的, 凡是无利可图的, 他绝不会去做。
这“正直善良”的词注定和周寅初不沾边。
但温宁却没有表露。
如果周寅初需要“正直善良”的tag, 无所谓,这个标签随时可以给他。
有些心知肚明的话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脱口而出, 出于一位母亲的心理,她无法同他当面计较。
一阵笑声轻易地淹没在车流里, 戛然而止, 温宁又变回了那个内敛、不善言辞的温宁。
但这并非是周寅初所想要的。
他也很少见她在他的面前流露出轻松、愉悦的笑容,更别提肆无忌惮的样子了。
再见的温宁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 唯一不变的仍然是她保留完整的棱角。
她躲避在属于他们的黑夜里,却不愿意让他们的关系见得到太阳,而以往的温宁虽然会害羞地躲避与他相处的时光,还不至于否认同他之间的关系。
少时,他们可以在一个同样无聊的话题上耗费一整天,而现在, 她却不愿意多同他说一句话。
就连李澈会找上他, 全亏自己上一回特意留下的号码。